河州城中飞出的隼,在天空中盘旋着,在烟火缭绕的天空中,
赫黄的瞳孔中印出的是漫山遍野如林的刀剑和旗帜,蚂蚁一样交错在城恒里厮杀的人体,然后大团大团的淹没在火焰中,或是倒塌建筑的尘土中。
一些同伴哀鸣一声,被突然掠过的强弓,射伤,斜斜的掉落下去,这些天空的健儿,才重新顺着气流鼓翅而起,按照训练,分头四散飞走。
看着几只被射下来的血淋淋的鹞子,吐蕃的全权总帅尚结赞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随着更多部族兵力和吐蕃勇士的投入,一点点顽强而坚决的推平那些唐人赖以抗拒街坊,在某些方向,吐蕃健儿的弓箭甚至可以射到唐人最后坚守的牙子城上。
而年轻赞普和拱卫他的近卫军的突然到来,固然让吐蕃勇士士气大振,但是也是无形的压力和督促,占有这个击败唐人的荣耀和功劳,还在其次,关键的是,那位马向怎么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让赞普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想到这个关键,他的头就痛了起来。
而这两天牙子城内的唐人,似乎也是山穷水尽了,一直在对外放出鹞隼,让尚结赞心中的不安确实愈加的浓重。
“加派更多的探哨……”
“再派出信使,尽快联络上那些哨粮的青海各部……””
“派人去大弗卢……我要横多的援力,不管是附族,还是庸奴,有多少我要多少”
一气分派完命令的尚结赞,深深吸了口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全力而出的战争让吐蕃的国力,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吐蕃本部的将士,士气和斗志还算尚可,但是那些藩部已经疲惫不堪了,
吐蕃敢于不顾长远的后勤,大举席卷下高原,就是寄望与河西众多的藩部,获得兵员和牲畜的补充。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要知道大多数吐蕃士兵备马代步,遇战必下马列行阵,死递收之,终不肯退。人皆用剑,不战,负剑而行。失去马力后,他们就失去赖以自豪的机动性。
吐蕃每发兵,皆以奴部为前驱。这包括吐蕃本部的奴隶,也包括被吐蕃役使的部落和族群,其富室多以奴从,往往一家室十数人,由是吐蕃之众多,因此要在吐蕃数十万的大军中,找到他们本部主力,无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吐蕃本部精锐,却可以藏在其中,觅机发起致命一击立决胜负。但是被拌在这座城下之后,吐蕃的主力就像是夜晚中的火炬一般的显眼。漫长的粮道暴露在唐人游骑的,只能寄望于破城后的补充。
毕竟,按照吐蕃特殊的体制,除了赞普名下的王军和八只禁卫东岱,由王属总管和大弗卢专门供给外外,其余五如十二支,数十东岱,皆以身强力状“雍之人部”(属人、奴隶),携带大量牛羊马匹,便于随军远行就食。
所谓“出师必发豪室,皆以奴从,平居散处耕牧,熟人供一骑,随战随走”。有专职“奴”随征的“正规军”,其中至少当有半数为“疲弱”或“奴”之类不直接参战者,才能保证参战士兵至少一人两匹战马。
而那些被临时征召的部落,则军事、行政与生产三位一体,实行所谓自带军粮,随掠随取,也就是短程作战时就是大弗卢输给少量均粮,而远程作战时,就是部落的全部家当一齐出动。
在需要的时候,这些普通部众会迅速转变成征服地区的屯守和占领维持部队,以实现在当地的扎根,吐蕃的偌大国土,就是通过这种部落一体征战制,逐渐拓展起来的,
但是来到低地后,这些附族和庸奴的损失远远超过了预期……随着时间的推移,吐蕃人赖以取胜的这些优势,也在一点点的流逝……
……
在那些鹞隼最终落下的地方,
湟水上游,与兰州交界的无名山谷中,无数打扮成民夫的人,正在脱下身上画有编号的制式布袍,从运送的大车里取出整捆的兵器和旗帜,迅速武装起来。整队整队的齐步走出山口。
通往关内的大路两旁,原本因为瘟疫,而临时建立起来的众多隔离营地,终于打开沉重的封珊,出来不是载满尸体的打车,也不是形容枯槁的流民,而是众多全身披挂的士兵,高举着所部番号的旗帜,成群结队的排列在道路上。
满地吐蕃部族兵的尸骸中,游曳的骑兵正在集结起来,那些正在补刀和收罗战利品的藩部,也在号角声中,老大不情愿的聚集到他们身后。
“胜负在此一举……”
“不胜无归……”
没有长篇大论的口号和太多的豪言壮语,随着鹞隼最后一次带来的讯息,
无数从外地聚集而来的游击军和自由狩敌的藩部骑兵,像是嗅到蜜水的蜂群一样,在河州城外吐蕃人庞大的本阵之外,构成了一个相对松散的包围圈。
吐蕃的王帐和河州行台所在的牙子城,同时构成了以内一外两个鏖战最激烈的核心。
……
泰兴二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才三月里的天气就让人暖洋洋地浑不着力,往年柳树才抽芽的时候,园子里就已经遍地花开,尤其是那片晚梅,争相怒放,香雪无垠。
“有人冒充军户和军眷……套购配给物资?”
我坐在一直绽放的老梅下,对着一堆处理完的公文,再次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指示道。
由于龙武军上下相对好的福利待遇和比较周密的保障项目,这种东西一开始就屡禁不止,不过之前都是零星发生的,直到最近才变得频繁起来。道理很简单,
因为战事的缘故,长安市面上各种民生物资物价飞涨,特别是大宗的米布肉炭,还有盐酒茶油,只有军队系统内才有保证正常的配额供应。
“抓到一个就严惩一个好了,,当然了,打打杀杀什么的多无趣,凑够一批数目,就送到边州去协军好了,男的可以挖土堆垒,女的可以洗衣缝补……反正得把,损失给我赚回来再说……”
我又翻开一本,唔了声。
“这是河北的新开田亩册?”
这是一个患均不患贫的时代,举遍天下,能够有效率的组织起大规模生产劳作工程建设的,也仅有龙武军名下,通过团练、义勇、民夫三级预备役体制,以军属的大型工场和府兵下属众多军屯庄为核心,带动大量傍户来实现的。
由于采取先进的丈量技术和手段,在那些被清丈出来隐匿不报,而被没官的土地上,很快就被人声鼎沸的开垦建设团队的临时营地所填满,整齐划一的田垄沟渠和统一式样的集体房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新雪消融的大地上上延伸开来。
一个月后,新翻的田地里连新种下快生好长的作物都出苗了。这就是推行农业产业化生产创造的奇迹。一个从剑南流民大营开始锻炼出来,配备大量骡马和板车、大小件工具,经验丰富,配合娴熟,功能齐备的建设团队,只要有合适的条件,足以让任何土地旧貌换新颜,让任何自称 的人相形见绌。
李泌昔日在河北搞的工程军,和新整编的漕军,也未尝没有类似的意思,本来是作为这些裁汰士兵的过度和折冲,而不是一股脑的解甲归田,让他们自生自灭,乃至变成地方的隐患。但是后来发现,因为缺少足够的条件,无法完全复制龙武军管制下的模式,于是干脆从这些人选出相对忠实可靠的,组建新的府兵体系,这些被清理出来的前军人虽然作为士兵,在年龄或身体已经不合适,但是用来指导训做那些预备役,还是勉强可以胜任的。
想到这里,却看见梅树下,被绉老头引过来一个人,满脸笑的很淫贱的样子
“去平康里……散心”
我惊讶的看了眼李祁,这个家伙居然故态重荫,敢撩拨我去那里。
自从小丫头横扫平康里事件之后,那些损失惨重的后台老板有苦难言,他们自然不可能和当朝皇帝最宠爱的幼妹理论什么,也不敢和我这个恶名昭着的北军总府较真。
于是引我去逛平康的李祁被人挖出来,就成了许多行院眼中的灾星,那些勋贵的怒火都集中在这位宗正卿家的老二身上,于是他很是过了段过街老鼠的日子。
“其实是受人所托,也有……我自家的缘由啊……”
他有些为难的支吾道。
“就请您老去坐坐好了……”
半响之后,我波澜不惊的坐在一处宅院的阁楼里,说是平康里,其实是平康里的一家教坊别馆,专门提供娱宴歌舞出台的。虽然也是行院,格调相对高一些。
“莫呼洛迦莫呼洛迦揭谛摩诃
莫叹息色是空空变色色变空空变色
末世摩登伽此刻不变色
是美色出色生色问谁可以不爱惜
唱惜色歌摩登伽正是我
天龙之女一曲婆娑心眼仿佛中魔
尽我角色意识美色来请你多爱惜
良夜又逢末世人珍惜今晚记住我……”
《摩呼罗迦》的歌声飘出来。
由于是白天,其实是没有正式开张的,不过还是可以听到前院有一些眷留的客人在会宴做乐。
作为崔光远的手下,平康里眼线之一的王启年,小心的陪着我说话
“他们是什么人……”
“想投幕府的人……或者说是跑官的人……”
“不过跑的不是京官,而是……西北道”
“卫伯玉哪里……”
“卫总管,此战之后,恐怕就要改成卫使君了吧……”
“打退吐蕃后,河西、陇右可是大批的出缺,为了备敌计,总有一道要有个熟悉吐蕃,资历威望都能够威慑边疆的宿将来总领……”
“再说如今河西各道残破,急需重整边防,朝廷没有多少余钱,能够带钱粮和兵马就任,除了中军出身的卫伯玉还有谁……”
“虽然如今各道都督只掌总专兵,但是毕竟是节镇一方,举荐缺要还有不小余地……特别是对破敌功臣来说”
“小王爷”
我正听的起劲,就听见一声招呼。一个香风颦娉,身量丰腴,从头到脚没有一寸地方不显温柔的女子,走上楼来,看见李祁叹息道
“您这是何苦啊……”
只是李祁的表情一下变的很奇怪,眼中凄苦酸涩,难道李祁有御姐情节,还喜欢这种熟女类型,
“老大,可否拜托你件事”
他表情凝重咬着牙齿一句一字的说
“用你的名义,将栖霞给赎买出来。”
这女子原来是他府上的女官,幼时蒙读听教,如大姐姐一般的人物,却因为的生的出色,他家老头子关心了一些,引的出身大族的王妃不满,乃密使人将她谴嫁给了一个郎当无行的赌徒,又将她辗转卖入教坊。
好容易再次相逢,他却再也不想放手留下遗憾了。但是汉中王家里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事情的,这家教坊背后,又很有些能耐,不鸟他这个宗室。
好吧,我彻底拜服了,看起来这么淫贱的人,居然也会有这么狗血的事情。
“为什么要赎买……”
我放下端摩了半天的杯子,看了眼表情一脸变的十分精彩的王启年,拍拍手
“……”
就见小杨从树上跃下来。,几乎没有多少声音,也没惊动任何人,就落在我面前
“发信号,说我发现这里涉嫌里通国外,出现过吐蕃奸细,需全部抓回去注意拷问……”
……
河州,一名满脸愁苦的千户道
“米当,烧仓,章嘉三部七千人全部不见了,只剩下他们的附族和庸奴……”
听到这句话,正在骑在马背上四处奔走,调兵遣将重整防线,以对应唐人如蜂攻势的吐蕃总帅尚结赞,身体重重顿了一下,背心有些发冷。
尚米当,烧仓,章嘉号称娘氏的三支族,在这个关头居然玩起了失踪。
“后阵的浑末人反乱了……将那些附族和庸奴冲的大乱啊……”
随后一名满身是血的部将再次扑到在他的脚下。
这些浑末人,是吐蕃悉补野氏族的奴部。游徙在吐蕃与唐交壤的甘、肃、瓜、沙、河、渭、岷、廓、叠、宕间,在亲近吐蕃的番部中最勇猛着称,而马尤以优良。
他们居然会发生叛乱,几乎是鄯州之战的翻版啊,他忽然背寒彻骨,那些附从的藩部中旗号杂乱,互不相识居多,究竟有多少人早被唐人被渗透了。
“出城,与赞普汇合……”
他当机立断道。
强行突进到河州城下的吐蕃大军中,然而他看到的只有让人心中发凉的一幕
“赞普呢,赞普不见了……”
一群近臣和侍人象没顶之灾的蚂蚁一样,发疯的在王帐中寻找。
“马向也不见了……”
“还有大弗卢的列位执政大人……”
“禁卫总御阿果董赞大人也不见了……”
“唐人和叛贼一并杀过来了……”
“我们登比绒布……在那里?”
各种哀号和嘶吼声充斥在吐蕃人核心大帐。
“立即封锁消息……”
尚结赞几乎是怒吼的对自己带来的卫队下令道,他忽然明白自己已经被大弗卢那些人抛弃了,弄不好是内定的罪魁祸首,让他独享击败唐人最后堡垒这个荣誉,或许本身就是一个设定好结局的陷阱。
“擅自出营者全部杀掉……”
“号召各部就地保卫赞普……”
显然连他在内的一大批老悉补野和内四族的宗贵,都被人算计了,一想到他的妻子儿女亲族和领地,可能被那些执政家族瓜分,他就怒不可遏,但是他还想在努力一下,至少活着回到高地和那些人计较。
除却纠缠在河州城中无法脱身一部分,他手上还有十几万大军的阵容,虽然其中一半多是附族和庸奴,但只要城外那些苏毗、土谷浑那些内四族的军队稍微抵挡一下,他就可以召回分散在各部之中督战的三万多悉补野本部的勇士,有这些视死如归的勇士做资本,就算是面对唐人最精锐的掷弹兵,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只要能带着这些勇士回到高地上,向本家供奉的雍桌大神主,千山万岭之父起誓,一定索还这个代价。
“土谷浑青海部,苏毗开始各自向外突围了……”
“什么……”
这个噩耗再次扼紧了他心中最后那点希望
……
陇右道,
“马向疯了么……把赞普身边的人,全部送到战场上去”
一直停留在缮城中,迟迟没有动静的吐蕃北路统帅,尚息东赞对着身首异处的信使,叹息道
“羊仓和米嘉刍两家小王可都还在那里啊……”
……
不占字数
关于吐蕃披甲骑兵的记录,唐书和出土的敦煌文书里都有直接或间接的记录,而且吐蕃兵甲在古代也是有名的,能够威凌天竺西域南诏等地区,可不仅仅是靠士兵的勇猛和将领的战术,早期的吐蕃的还是很善于吸收周边文明的成果。用天竺的治匠,用西域的财富,用唐朝的农艺和医术。
再说唐时的吐蕃王国,和后世的那些藏王世系关系不大,以雅砻氏族发展起来的悉补野人为核心,统治的多民族国家,就民族文化风俗宗教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大杂烩,而且不同区域的差距和变化的比较明显。就吐蕃这个称谓来说,不算是一个民族特征或者文化概念,而是一种政权对外的统称而已。
吐蕃历代虽然有贤明君臣,在不停的效法和学习学进文明的优点,一直推动脱胎于原始落后的奴隶制军事氏族社会,向更高层次,更加先进和稳定的封建社会转变过程,比如推行佛教信仰,统一文字立法等措施,但是吐蕃本身作为一种国家政权和文化核心的基础实在太浅薄了,很快就因为内部矛盾崩溃了。
因此吐蕃和近代的藏族什么的关系就更远了去。在这期间青藏高原上的民族成份已经更替了多次,从渊源上说,近代西藏的上层,反而和蒙古人的关系更加密切一些,蒙古草原逐鹿的失败者,常常有入主西藏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