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藩的存在,对逐步走向暮年的大唐帝国继续延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作用,随着王朝体制的僵化和社会阶层固态,大量因为土地兼并或是大工场兴起而破产的农民和手工业者,还没来得及行成足够造成社会动荡的力量,就在地方官府和豪强势力的直接或者间接的推动下,大量前往沿海,被渴求更多开拓劳力而发愁的海外蕃所吸收。
而规模庞大的海外蕃,不但为国家遣散的军将提供了继续军旅生涯的舞台,也为中央帝国所占据的大陆,输送了无数的财富和资源,从稻米木材布匹到金银铜铁锡铅的丰富物产,让这个庞大帝国积累下来的社会矛盾得以缓和,并被掩盖在社会物资大充足而太平安定的表象下。
事实上,作为外藩存在的另一个好处,也为帝国规模庞大的官僚机构,提供了更多的职位和待遇,以及收入的来源。
相比北方和西方的陆蕃,对朝廷中枢政治生态影响有限的海藩,也更容易得到来自朝廷中枢的青睐,除了例行的朝贡和受封外,李唐王朝生息繁衍出来数目庞大的宗室,也开始热衷于与这些海外蕃联姻,以获取金钱上的补充乃至商业上的稳定收益,而那些出身不算显赫的海外蕃,也乐得在自己家族谱系中,增加来自皇家的贵血,哪怕是远支……
但另一方面,日益壮大的外藩,以及所代表的新兴产业势力,和中央王朝僵化的国家体制和社会阶层,也不可避免的在所占经济基础和政治诉求的比例上产生新的矛盾。
事实上,随着这种利益结合的密切而深入,大唐王朝最终的崩溃和颠覆,也是在朝廷中枢与海外蕃逐步交恶和对立中,逐渐埋下了注定的伏笔。
——《论唐后期出现唐人外藩制度的兴衰演变》
别号“岭南蛮”的张彪,不知道第几次从粘软的泥沼中拔脚出来,呼吸了一口充满炎热湿润的空气,山内山外,恍然两重不同的世界,几个呼吸间湿腻腻的汗水再次蒸腾出来,有些怀念起之前干燥咯人的风沙。
他沿着山脉的边缘,这这只人马已经夺去了三座城,获得足够的补给和驮畜,后续补充人员,也沿着他的足迹终于赶了上来,让他这只一路保守伤病折磨和减员的武装探索队,再次突破了千人。
他们不但带来擅长山地活动的藩兵,还带来了翻越山脉所需的一些关键装备,攀镐、绳具什么的,所以张彪得以继续他的行程。
山上山下,民风和民情也是天然之别,山中之民看到外来者,多少还敢上前交涉质问一番,等到了山下就几乎就是鸡飞狗跳的望风而逃,留下一片空荡荡的村落集镇。
这让张彪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总算是走出绵连的大山了,但还不是可以好好休息的时候,一些牲畜也开始生病而不得不被宰杀,沿着河水慢慢的行进,一些废弃的村庄开始出现明显战乱的痕迹,然后是被焚烧过的废墟和暴尸荒野的骸骨,开始越来越频繁的出现。
战争的气息,让张彪一行人不仅提高了警惕,然后他们在大路上遇到了第一批袭击者。
那是突然间,从荒草和树丛中冒出来漫山遍野衣裳褴褛的土人,他们挥舞的简陋的武器,怒吼着听不懂的语言,像是像是生死仇敌一般的扑向这只探索队的前锋。仅仅一个照面这火前哨就损失了十几人。
等到后续大队闻讯掩杀过来救援,只留下数百具尸体和俘虏,三十多名前哨几乎覆灭当场,连尸体都被扒的精光。
这次袭击,也让他们彻底失去了交涉的耐心,开始主动的驱逐和焚烧任何风吹草动的痕迹,但行程反而变的平静下来。
直到第三天,他们才重新发现人烟,那是一处正在燃烧的渡口,一小队皮衣毡帽的骑兵,正像驱赶羊群一般,将哭喊连天的人群,慢慢驱赶到河水里去,或火焰和刀枪的双重威逼下,相互拥挤和践踏着变成一片片挣扎或是沉浮在河水里的人体。
偶尔偶奋起余勇想反抗一二,就会被骑兵中的弓手射倒,然后套索拖出来大卸八块,看起来相当享受着这种猫抓老鼠之戏的乐趣。
张彪一行的出现,像是捅破了蜂巢一般,这队骑兵放弃了继续戏虐逐杀的对象,迅速退回到道路上,随着沉闷的号角,接力一般的相继响起,多条烟尘滚滚而来,汇聚起了数百人之多。
武装探索队也没有示弱,敲响金鼓,枪矛挺在前,弩手紧列其后,刀手护派分列两翼,骡马最内,按照最基本的操条排成一个标准防阵,打出南海都督府的旗帜。
见到这面旗帜,正在积蓄马力发动冲锋的那些骑兵,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忙不住的停了下来,前后收势不住顿时撞在了一起。
一些人咆哮着叫骂起来,另一些人竭力拦住他们大声呵斥道,过了一会才派出一名骑手前来交涉。
一连用不同的语言喊了好几句,直到最后一句,才让这支队伍有些骚动起来。虽然结结巴巴意思的不甚明了,却可以听得出是在说唐话。
“是吐火罗人……”
探索队的通译面色古怪的对张彪道
“他们问我们是哪一位大人麾下……”
“他们怎么在这里……”
张彪脸色惊异道
“据说是岭南行营的均令……地近天竺的西吐火罗藩部都被发动起来了……”
通译回话后继续道
“岭南行营?,这么说我们已经到了北天竺的境内了……”
“他们乃是大月氏都督府西翁州刺史的麾下……”
“这是北天竺和西天竺接境的地方……他们是通过背面的小山口过来的……”
……
内布沙尔,
“第三个志愿兵团,还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整编……”
“我们缺乏更多的兵员?……那就从市民中挑选吧……”
“逃亡百姓的甄别工作进行的如何了……”
“我不希望木鹿城的教训,在这里重演……”
官邸会议上,皇太子麦海亚有些疲倦的揉揉额头,来到内布沙尔的这段时间,让他觉得格外漫长。
“这就是赛里斯人的秘密武器之一。”
他的面前再次被摆上一件破损的样品,这是麾下秘密部队最近的成果之一,来自一具坠毁的热气球,为了夺取残骸中关键战利品,他甚至派出了宝贵的呼罗珊禁卫骑兵,发动了一次代价不小的佯攻。
“用透明的水晶制作的双重镜片,可以将遥远的事物放大到眼前……”
由皇室顾问兼工艺总监,为他解释道
“就是凭借这种圆筒,配合他们高悬在空中的漂浮物,可以轻易在很远的地方居高临下观测和察觉到,我们规模稍大一点的军事行动和部署……”
“这样我们的袭击部队,往往刚刚出发,对方就开始做好迎击的准备……”
“他们可以观察我们的兵力配属,这也让我们的勇士很难在多数战斗中取得优势”
“难道就没有破解的办法而就此束手无策么……”
麦海亚愈加凝眉重锁。
“据说呼罗珊的前总督,曾经在与这些赛里斯人的交锋中,采取过相应的对策……并予以了多次反击。”
排列在末位的内布沙尔治安长官,突然的开口,让室内突然冷场下来。
麦海亚脸色微变,他并不喜欢这位总督,不仅仅是因为他非正统阿利比亚或是呼罗珊人出身,还因为他是个泛教派主义的妥协派,这是国家危急关头所最不能容忍的倾向。
注意到他的脸色,幕僚和官员们马上转而他顾,抛开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我们还可以悬赏,重赏愿意为王朝奉献智慧和勇武的人士……”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弓箭手来对抗对方的弓弩。”
“哪怕是普通猎人也好,可以依靠山地边缘的堡垒,以解放出更多的兵力来……”
“我们征召的游骑兵在装备上也远不如对方。”
“那些部族骑手仅有简陋袍子和少量皮甲,脸铁制兵器也无法配全,多数时候只能靠短弓和长矛进行作战,而那些同样是来自部族的敌人,却拥有完整的护具和多件备换的武器,他们的弓箭也是更加精良的统一制式”
“那就打开我们的仓库,尽可能的把他们武装起来,如果还不够,就征募更多的工匠日夜兼程的重新打造……”
麦海亚下定决心道
“击败了敌人,我们才有将来可言……其他的都在其次”
“弩具的仿制进行的如何了……”
“很抱歉我的主人,虽然我们已经成功的拆解了这件武器,并着手仿制零件,但是很多细节上还是存在难题”
工艺总监低声道
“几个关键零件没能找到合适的替代品,而且拆下来就没有办法再装回去……此外在工艺的精密度上我们也有困难,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
“因此成品率很低,我目前只做出十几具样品,而且相互之间存在不小的误差……”
“那就按照最简便的方案,不计代价先试制一批吧,给我们最迫切需要的战士……”
……
安西,龟兹镇,我正坐在马车上看岭西行台具结的战情,困难主要体现在拉长的后勤线上。
军械和人员上的损耗还好说,可以从河中就地获得修造维护,不至于影响整体战力,但是前期接连战役的欲望推进太快,然后又经历木鹿城下的高强度攻坚,花费掉的各种箭只药石油料远超过预期计划,也需要时间来重新输送和囤积,才能达到下一场大型战役的基本需求。
岭西行台还需要需要足够的战马进行大规模的换乘和补充,负责输送的驮畜还可以通过收罗其他凑合,但是骑乘的战马和代步的军马就没有这么简单。
那些从国内乃至安西带过来的战马,即使没有因为路途劳顿和高强度作战,或者干脆水土不服而在伤病中损失掉的话,也需要时间重新养膘和适应环境。
作为军马备换计划中的河中马,来自安西的天山马,来自大月氏都督府的吐火罗马,来自葛罗禄和突骑师的突厥马,来自里海顿河流域的可萨马,倒是不缺品种和来源,行台也不缺乏相应的财力,但是新配属的战马和士兵,也需要时间来熟悉和磨合,不然连稍远一些的作战都支持不起。
虽然唐军在装备和战术上都具有优势,但是作为士兵本身却又受到地理环境和限制和削弱。这些东方的士兵——特别是黠戛斯人、回纥人、党项人、吐蕃人、青海部这样来自北方寒冷地域乃至高原地区的士兵那样,会因为这样的天气而觉得异常不适应,甚至因而患上热病,以及其他疾病。
炎热和干燥,这是那只东来的征服大军,需要克服的自然障碍之一。相比之下是那些大食军所体现出对于沙漠作战的专长。对于炽热的阳光以及松软的沙粒,这些士兵都非常的适应,骑乘着极为适应沙漠作战的耐热品种的阿拉伯马。
因此在具体战术上,在呼罗珊本地针对内布沙尔的敌军主力,采取步兵为主结寨联阵予以遏制的策略,外围则大量采用了游牧骑兵的作战方式,对尚未征服和掌握的地区分头进行掠夺式攻略,顺便就食地方以减轻后勤上的压力。
“开府,已经到了……”
我哦的一声,走下车来,就看见高耸的唐式牌楼之下人头涌动,身穿噗头长衫的师生,已经排城了青蓝灰色调列队,在恭候我这个最大的出资人了。
这就是我今天的目的地——安西大学堂,这也是我这些年经营安西的成果之一,数于汉道昌项目的一部分,李酒鬼就是第一任大祭酒,当然多数情况下,他只负责宣传,不怎么管事了。
毕竟李酒鬼在文坛士林和江湖市井中的影响没话说,以他的名声和人格魅力去宣传和交涉,自然而然会吸引到一大群人自发聚集身边,但说道具体事务和人事管理,以及项目经营上,就实在不敢恭维了,不管有多少钱都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那种顽主。
因此这些方面都是我早年派去的人在她身边实际操作,让他做好他的精神导师和形象大使好了。
这是安西第一所大学府,也是名为安西大学堂的教化规划中本部所在,位于伊逻卢城二十五里外的西卫城——阿悉言城(今新疆拜城县)附近,选址大路旁废弃的军营上扩建而来的,比邻的就是个驿馆发展起来集镇。
在一马平川的原野上,最显着的就是学堂中那座高达九层的塔楼——明远楼,由于时军属工程团不惜成本,采用灰浆凝注法的新式建筑技艺,所以可以将内部大空间的砖石结构垒筑到九层高,这也让它在周围一片最多只有二三层的土垒建筑中,尤显的独树一帜,成为当地新的地标景观,因为顶上覆盖的是颜色泛白的磨光琉璃瓦,也被当地称为大白楼。
学堂建筑分散在占地约十几亩空间内,相对于建筑的数量,相互间空余出来的场地很多,可以跑马也可以斗球,甚至可以开一进行大规模的园艺苗圃,而学堂外延伸到不远处的小丘下,还有一片临水的田地和牧厩什么附属地产。
事实上,
学堂周边的土地及其上面附属的产业,都是周边列国王公、大族、富豪所捐献的,囊括各行各业,以其在商路上的收益,来维持大学堂的日常同时这也是一些学生见习和勤工俭学的所在。而土地和牧厩的收获,则是作为生员副食的补充。
师生邸舍,食堂会堂、学楼公厅、仓禀工房都是比照国内京师两大学府的模式,只是建筑风格和取材上略有变化,再加上番文编译馆、制印房、大藏书楼等附属机构,苗圃、药园、操场等外部设施构成了最基本的格局。
不过其中大部分设施都是新建或是在建中,目前只维持了不到百分之四十的使用率,因为师资的配套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得等上好几届生员毕业后留校形成反哺的良性循环后,才能进一步考虑扩大授业规模。
常年维持有生员八百多人,各色教师并杂役一百多人,此外还有各色不定额的短期见习班或是速成委培班两百之五百人不等,沿袭国中成熟的格局,不过草创方短因地制宜有所简化。
按照传统官定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诸学门类分设的六大基础学部,再加上十几科选修门类,其中既有音律书画这样的雅学,也有医工匠类吏目之属的杂学,更有物理化学经济为名的国内时尚起来的新学。
学成后,还有两到三年的见习期,主要是按照搁置的所学专长,到各地军屯或是熟藩部族里任事,一般从启蒙教员作开始,或是随军前线充当文职或是辅员,培养见历和实务经验。
而军中选拔的将士或是地方保荐的一些年轻吏员,也会被委派来这里进行期限不等的进修,以适应进一步的职位变迁需求。
费了偌大人力物力和精神,去建立这么一座大型学府的最终目的,通过先进文化和思想领域的宣传推介,推动自上而下移风易俗的大汉主义教化,用有大唐特色主旋律思想,影响渗透改造统治区内各族百姓之外,更主要的是为了新征服土地迫在眉睫的统治需求,而培养和输送人才。
到目前已经毕业四届,无论是在军中和地方官府都属于抢手的本地化人才。因为招收的生员,有相当比例的藩部上层或是属国贵姓家族成员子弟,让他们长期接受去胡汉化熏陶,也有利于磨合族属之间的差别,输灌大唐本位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培养潜在的带路党和更具有向心力的亲藩。
这里还有另一个特殊的存在。
为了配合汉道昌计划,当初聚集在李酒鬼身边的人,也按照三教九流的职业专长,被组成了一个半官方的团体,名曰昌社,取义弘扬汉风,武功昌久之意。他们的任务是在官方的扶持下,在地方的各个领域内招揽愿意合作的对象,对西域传统沿袭下来的地下势力进行渗透和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