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阿加莎语气中对湮灭教徒毫不掩饰的厌恶,老看守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最新的情报上。
从墓园中带走的那些“样本”……在实验室里呈现出了仿佛那帮邪教徒描述中的“原素”一般的性质。
不管那群异端教徒多么疯疯癫癫,不管他们的歪理邪说有多么违背人伦,作为正神教会的一员,老看守都必须去了解那些异端的情报,了解他们癫狂的教义和极具污染性的知识体系,而在湮灭教徒的整套异端邪说里,始终都围绕着一个核心:
幽邃圣主,以及幽邃圣主制造出的种种“奇迹”。
湮灭教徒坚信,如今被众神眷顾的尘世并非“平和的乐土”,而实质上是一片已经被严重腐蚀、彻底歪曲的“流放之地”,他们认为现实世界的光明繁荣都是众神编织的幻象,凡人灵魂真正的归宿和“未经污染的现实世界”其实根本不在这里,而是在世界的深层——幽邃领域。
在此基础上,他们认为幽邃圣主和恶魔们才代表着这个世界最纯洁、原初、不受污染的姿态,并认为凡人们只有纯化自身污浊的肉体,才能“返回”幽邃,回归原初之地。
然而尘世被众神封锁,“歪曲的现实世界”和“真正的现实世界(即幽邃深海)”之间筑有藩篱,凡人的血肉之躯便是这道藩篱的具象表现,只要凡人的灵魂仍被困在这副躯壳中并经受毕生不断的“污染”,那么便不可能返回幽邃。
所以,幽邃圣主便会降下名为“原素”的奇迹——异端们相信,这种具备圣性的物质是世界诞生之初万物的基础,圣主在规划“现实世界”时的蓝图都藏在“原素”的微观尺度中,而只有“原素”,才能对抗尘世众生血肉中的诅咒,让凡人们回到“诞生之初的纯洁姿态”。
而关于这种被称作“原素”的物质,湮灭教徒们是如此描述的:
〖……它将呈现出世间万物所有的特性,并永远处于不断的演化循环中,它代表着幽邃圣主塑造现实时所有的规划与蓝图,而目光短浅的凡人永远无法测量出原素的任何一项准确性质……〗
老看守突然抬起头,盯着阿加莎的眼睛:“……你认为那是‘原素’吗?”
阿加莎回答的毫不犹豫:“原素只是那帮异端的胡言乱语,那很可能只是某种以我们目前的知识体系尚无法解释的新物质,它的属性变化或许是某种自然现象,也或许是某种超凡力量——但不可能是什么幽邃圣主降下的‘奇迹’。”
然而面对这样的回答,老看守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守门人的眼睛:“你认为那是‘原素’吗?”
面对第二次询问,阿加莎终于短暂沉默下来,过了两三秒钟,她才轻轻呼了口气:“但不得不承认,至少性质上……采集回去的样本符合那群异端的描述。”
老看守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停尸场。
细雪已在入夜后渐渐变大,纷纷扬扬的雪花正不断从黑暗的夜空中落下,一根根手杖立在昏暗的墓园中,手杖顶端的提灯映照着周围散落的雪花,仿佛给一切都增加了朦胧的质感。
而他的目光则穿过这些散落的雪花和灯光,落在不远处一个空荡荡的停尸台上。
那里曾经停放着一具特殊的尸体。
“那些样本……曾经是一个人,至少曾经看上去像是一个人,”老看守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你亲自带队把他送来的,你应该还记得。”
“当然记得,”阿加莎轻声说道,“很少有尸体会需要‘守门人’亲自运送,而那具尸体坠入了矿井的最深处,那是整个城邦最深的地方,从那里带出来的亡者……很特殊。”
“但他的特殊程度仍然超出了所有人预料,”老看守转过头,看着年轻的守门人,“你们在第二天便找到了那个真正的坠井者,所以那具尸体显然只是真正死者的‘复制品’……用‘原素’制成的复制品,也难怪会吸引来那些湮灭异端的注意。”
“或许并非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而是整件事就是他们的手笔,”阿加莎摇了摇头,“我们怀疑那次坠井事故就是邪教徒搞的鬼,目的就是在矿井深处用牺牲者来制造‘复制品’,类似某种献祭仪式,但很显然,他们的计划出了问题,才导致复制品阴差阳错被人发现,甚至被我们送到了你的墓园里。”
老看守耸了耸肩:“还引来了一个不可名状的‘造访者’的关注。”
“……是啊,一个不可名状的造访者,”阿加莎总是平静的表情中也终于有了点变化,语气也显得谨慎起来,“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祂到底有何来意。”
老看守抬头看了看天色,沉默片刻后开口:“夜已深了。”
墓园中一时陷入了沉默,难言的诡谲与寂静笼罩在小径与平台之间,浸润在裹挟着雪花的夜风里。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不可名状的造访者,或一次平安无事的日出。
而这样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当阿加莎准备劝老看守先回小屋休息的时候,一阵轻轻的敲打声却突兀地在夜色中响起。
附近的一口棺材中传来了清晰低沉的声音:
“你们怎么不继续说了?”
寂静的墓园中突兀地传来这样的声音,哪怕是训练有素的教会守卫也免不了一瞬间的惊悚错愕,阿加莎甚至觉得连灯光中飘落的雪花都仿佛静滞了那么两秒钟——下一秒,所有的守卫者便迅速来到了那发出声音的棺材周围,靴子踏在积雪上的声音密集响起。
阿加莎几乎瞬间便化作一道苍白的影子,瞬移般出现在停尸台旁,死死盯着那口发出声音的棺材,深呼吸了两次之后,她才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地说出来:“您是……前日的造访者吗?”
“冒昧前来,希望没有吓到你们,”棺材里的邓肯想了想,语气随意地打着招呼,“我前两天确实来过一次,但当时有邪教徒捣乱,与那位看守的接触并不顺利。”
脚步声从旁响起,目光阴沉的老看守谨慎地来到了棺材旁边,他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那黑沉沉的棺木,下一秒便快速收回。
尽管这一次他并没有因熏香影响而灵视失控,甚至还提前引用过抵抗精神污染的药剂,可上一次“接触”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严重,饶是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此刻也显得谨慎无比。
“……您刚才就到了?”稍微冷静了一下之后,老看守终于打破沉默。
“从你们开始讨论那什么‘原素’的时候,”邓肯的声音从棺材中传来,“感觉听到了很有趣的情报——可你们突然就不说了。”
阿加莎抬起头,表情错愕地与老看守对视了一眼。
她嘴唇微微嚅动,声音却直接传入老看守脑海里:“这位造访者……如此平易近人吗?”
老看守耸耸肩,同样轻轻嚅动嘴唇:“我哪知道。”
两位教会神官简短地完成了交流,紧接着,阿加莎便向周围轻轻摆了摆手。
那些聚集在棺材周围的黑衣守卫立刻脚步轻微地向旁散开,以防这过于谨慎的应对被那位降临在死尸身上的“造访者”视作某种挑衅。
邓肯在棺材里其实早就感知到了周围的气息,他在这里面躺了可不止几分钟,从老看守和那位年轻女性开始交谈“原素”之事,他就一直很有耐心且好奇地旁听着,此刻感觉到周围气息散开,便笑着随口说了一句:“今晚这里人不少啊。”
“……我们无意冒犯您,”阿加莎立刻谨慎回应,她暂无法确认这位“造访者”到底是什么来历,但对方至少没有表现出初步敌意,那么面对一个上位非敌对的“类神”存在,表现出足够的礼貌便是交流的第一步,“这里的布置都只是为了保护我们自身的理智。”
“哦,能理解,经常有人跟我说着说着话突然就脑子出毛病的,坦白说还挺麻烦,”邓肯语气中带着笑意,“你们懂得保护自己,这很好。”
阿加莎皱了皱眉。
她跟超凡存在打过不少交道,其中不乏穷凶极恶或混沌危险者,但像这样跟自己聊天的……还真是第一次。
“我们可以知道您是……哪位存在吗?”在片刻犹豫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棺材里的邓肯一番认真寻思。
然后回忆起了失乡号把维瑟兰十三岛拖入亚空间的辉煌业绩,以及之前跟莫里斯和凡娜聊天时得知的那十三座岛屿跟死亡教派之间的联系。
“无名旅者而已,就不要好奇我的名字了——这对我们都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