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香港的小小花絮没有扰乱方卓的心境,但李行长的心情明显不好。
这一趟是路演之始,行内对此理所当然的重视,而领导也或多或少的注意情况,本想着新年来个开门红,没想到刚一动身就被冷不丁弹了个脑瓜崩。
世道变了?
银行股改,连自己都不被当成领导了?
李行长抵达酒店的后半程既恼火,又生怕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谈兴便淡了。
但他听着方总吩咐加强安保的声音,心里倒也有点安慰。
从机场到文华东方酒店的驱车时间不算久,但受到影响之后则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目的地,好在没再出现其他波折。
当李行长下车,中银香港这边的何总裁何光贝已经在等着了,而且,本地银行的安保人员也都到位。
李行长引荐何总裁与方总认识,两人交换了名片和电话。
正当一行人要进去的时候,何光贝接了个电话,然后低声说道:“是O记打来的,这个事……”
李行长先是皱眉,随即淡淡地说道:“什么事?不过是普通的塞车而已。”
何光贝点头,知道要低调处理。
“方总,你先休息休息,晚上我带你逛逛中环,好久没来香港,我也看看有什么变化。”李行长有些感叹,“上次在这边还是在工行工作。”
他曾经被工行派驻在香港担任国际金融有限公司的副董事长和副总经理,时间不算特别久,但正是因为这一段经历,后来又被派往新加坡担任首席代表。
由此,有了对海外金融体系和资本市场的了解,逐渐有了今日的地位。
李行长对奠定基础的岁月很怀念,可是,今天碰见的事真是让他很不高兴。
“领导,晚上还出来逛啊?”方卓一本正经地说道,“坐了这么久的飞机,我晚上就想着好好休息呢。”
李行长一挑眉:“我知道你方总工作起来是个铁人,这两个小时的飞机算什么?就这么定了,有何总在呢,怕什么?”
方卓哈哈大笑:“也是,那我就等着领导带我逛中环。”
他又转了半个身位,对新认识的何光贝总裁笑道:“何总,那晚上拜托你了。”
何光贝含笑点头,和方总伸过来的手握了握。
方卓又和中行路演团队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带着自己人先去了客房。
他刚一进房间就询问最信任的安全助理陈昭:“大陈,我们的人什么时候到?”
陈昭在车上就得了方总的授意,肯定地答道:“最早的航班是晚上七点钟到,最晚不超过十一点。”
方卓微微点头,这一趟本来就是给李行长他们站台,没想到会碰见这么一出,虽然中银这里已经接手加强安保工作,但还是自己人更为放心。
他又看向今天发挥了作用的阿虎,简短地问道:“商会和这边有联系吗?新义安和14K又是什么情况?”
“联系不多,商会是司徒老爷子创建,和司徒小姐有些香火情。”阿虎介绍情况,“新义安和14K势如水火,洪门里分山头,新义安早先是太平山,14K是洪发山,两边斗的厉害。”
方卓皱了皱眉:“商会是什么山?”
阿虎嘿嘿一笑:“商会是司徒老爷子聚众另立山头,设下安良堂。”
方卓对这些不感兴趣,直接问道:“你们猛还是新义安猛?”
阿虎心头一跳,沉吟着说道:“美利坚比较自由,可能还是我们猛一些。”
“那今天堵路的新义安为什么不让路?是看不起你们吗?”方卓说道,“既然14K的帮了个忙,那你们看看能不能也帮帮他们。”
阿虎慢慢应下,这事得和纽约那边沟通才行。
具体内情其实还很多,澳门那边的14K有往美国的洛杉矶、旧金山等城市活动,但不太成气候,而女赌王司徒玉莲被尊为澳门的大家姐,已经半隐退,她又和香港14K的胡须勇是义兄妹。
只是,香港14K因为胡须勇身患癌症,渐渐地斗不过新义安了。
这么一看,让商会拉一把也不是不行。
阿虎看出来方总对林林总总的江湖事不感兴趣,只默默在心里捋了一遍。
“找人查查向家的产业,摸摸清楚。”方卓又对虞海说了一句。
“向家?”虞海不熟悉。
阿虎低声和这位年轻秘书解释了一番,后者才恍然。
方卓自顾自喝了一杯茶,再次对阿虎说道:“既然那位司徒帮了忙,商会又和她有香火情,那你就替我谢谢她。”
阿虎有些踌躇。
方卓看了出来,问道:“有什么不妥?”
“司徒小姐半隐退了,但是,不知道还讲不讲究江湖那一套。”阿虎自我吐槽,“有时候,大家都比较看重脸面。”
方卓听明白了,干脆地说道:“那就明天晚上,我请她喝杯茶,当面感谢。”
阿虎松了口气,点点头。
方卓脑海里过了过今天的情况,新义安那种堵路作派明显还是心有顾忌的,真要让路演团队有了闪失,什么社团都得遭殃,但他们没有真动什么,挡在前面办个难堪同样很讨厌。
从正常情况来分析,安全不成问题,从内地调人和中银增强安保都是以防万一,即便香港鱼龙混杂,银行和社团还是分属两个圈,这次看起来倒有点意气用事的感觉。
他现在是有点担心后天的路演,那才是正经事。
“哦对,邱总呢?他该早就到酒店了啊。”方卓忽然想起单独行动的邱慈云。
虞海知趣的把电话打给邱慈云,通了之后交给方总。
“邱总,你在哪呢?房间吗?”方卓询问。
“咳,在,在逛香港呢,很久不来,变化很大。”邱慈云如此说道。
方卓“噢”了一声,把电话递给虞海:“邱总迷路了,你去接他。”
另一端的邱慈云默默挂掉电话,方总就是蕙质兰心,这香港打个车都半天打不到。
虞海离开,阿虎也去办事,房间里只留了大陈一人,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
方卓给大陈也倒杯了茶,然后就在判断路演的事。
高盛那边还是得打个招呼,免得冷场。
今天这个小小的见面礼也许不是家城,但未必不是李家,又或者,香港的其他人想让自己认为是李家?
毕竟,家城去年在媒体上的表态是他许久以来都很罕见的针锋相对,可能也有人好奇自己的成色。
“大陈啊,你说这都是什么世道,正常做点事怎么那么难呢?”方卓感叹。
陈昭不懂商业,但也点了头。
“香港有很多富豪,你知道吧?”方卓说道。
陈昭再点头。
“应该说,是有个富豪圈,这家族那家族的,以往的内地富豪来这边,就说我以前的一个……一个朋友老周,你知道他来香港是怎么扬名吗?”方卓直接往下说道,“人家一群富豪名流开宴会,然后,他混进去偷偷的把账结了,说是从此闻名于香港富豪,你说有没有意思?”
陈昭努力思考了好一会才觉得不太有意思,这样的描述听起来很怪,是要取悦他们才能闻名吗?
“要说因为我是从内地过来也就罢了,李行长这次明明白白的来忙活正事竟然也能蹬鼻子上脸,说他们是妄自尊大还是不知进退呢?”方卓叹息。
陈昭明智的没有说话,觉得这像是方总在自言自语。
“我眯一会,半个小时后喊我,这部手机要是有来电也喊我。”方卓摇摇头,不再继续往下说,掏出两部手机放在桌上。
然而,他刚刚走进卧室躺在床上就听见大陈的声音,只好重新又弹了起来。
手机来电是京东方的王东生。
“王总,新年好啊。”方卓揉了揉脸,示意大陈给自己来杯咖啡。
“方总,新年大吉,听说你去香港了?”王东生直接问道。
方卓“嗯”了一声,不奇怪这样的行踪被知道:“来这边陪中行路演呢。”
“噢,方总,我9号也到香港去一趟,你猜怎么着?三星他们第一次邀请我去参加行业会议。”王东生说道,“恐怕就是要商量商量价格的问题。”
方卓有些意外:“这么快?”
“我们自主建设的五代线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投产,有了这样的基础,我们六代线的建设速度很快,最早今年上半年就有批量生产的希望。”王东生不觉得快,“我恨不得现在就能投产,越早产出便越能减少亏损。”
从一年半提升到将近一年的时间,京东方为此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和心血。
当然,这还得是一切顺利,不然,可能会推迟到下半年,考虑到面板的价格下行趋势,到时会产生更多亏损。
“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就不要搞小动作了。”方卓友善的提醒。
王东生说道:“我打算先看看情况,毕竟我们还没投产,到了投产之前肯定会有很多的协同会议。”
他略带幽怨地说道:“方总,我得谢谢你,没有你,我也不会有这样聆听商业秘密的经历。”
方卓无私地笑道:“不用谢,王总,我和京东方没有利益往来,以后任凭你怎么举报三星,怎么当污点证人,不要说出我的名字就好。”
这个收集信息再反手当二五仔的富有浪漫主义气息的主意就是他出给王总,如果不出意外,王总的名声大概会被抹上小小的黑点。
商业竞争归商业竞争,一些行为确实容易被指摘。
“如果有一天我从京东方退休,到时候写本自传,我再把这个事写出来。”王东生说道。
方卓笑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将军最好的归宿就是马革裹尸,我只能祝福王总在京东方永不退休了。”
王东升听到这话倒是欣然:“真能成名将,战死沙场也就死了。”
“大过年的。”方卓嘿然,“九号我还在香港,到时候见。”
“好,见面让方总请吃大餐。”王东生约好。
方卓挂掉电话,估摸着这个液晶联盟还能持续不少时间,而即便操纵价格的事情东窗事发,相关调查也必然旷日持久,这就给出了二五仔时间。
只要王总投的足够好足够快,那些处罚就追不上他。
一通二五仔电话打消了方卓的睡意,他喝了半杯咖啡,干脆就揣摩起这次路演的情况,中行上市本就饱受瞩目,香港又不同于内地,路演的时候要是有人刁难,李行长没准就挂不住。
但这本就是对李行长的考验。
方卓转动心思,时间很快过去。
晚上七点半,晚餐一起吃完,李行长颇显兴致勃勃,倒是没了下午时间的不悦,这让方卓有种下班了的感觉。
文华东方酒店就在中环,距离汇丰大厦不到300米,距离中银大厦也仅仅700米,一行人出门十分的便利。
方卓知道李行长要带自己看什么,但他兴趣不大。
不过,真正看到了来时客机上谈论的建筑,还真有种蔚为壮观的感觉,中银大厦如利剑出鞘,汇丰大厦楼顶架炮,中间的长实大厦看着中规中矩却四面环盾。
“汇丰的这栋大厦造价超过50亿,我们中银的,没记错的话,是21亿。”李行长介绍道。
方卓微微点头,动辄数十亿的现代建筑却融入古朴的风水元素,既是奇葩,也是奇葩。
他忽然笑着问道:“领导是哪里人?”
李行长一愣,神色有些古怪,还是答道:“莆田。”
方卓明悟,莆田那边好像也比较讲究这些。
李行长听出来方总的意思,倒是起了些争胜心思,笑道:“入乡随俗,方总,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都榆木脑袋,耗资这么大的建筑,还非要掺杂什么风水,汇丰竟然还煞有介事的把炮架在楼顶。”
方卓不语。
“那李家城,那郑郁彤也不聪明,非要讲究这些,他们肯定老糊涂了。”李行长说道,“方总,是不是?当然,这个肯定不能尽信,咱就还是说入乡随俗。”
大胆,竟敢乱我道心!
方卓扭头对虞海吩咐道:“晚上回去联系周辛,加上一份款项。”
虞海知道这是说周总那边的慈善基金会,只是不明白怎么忽然说这个事。
李行长也以为方总是突然想起一个正事,没有多问。
“领导,我又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有意思而已。”方卓笑道,“敬而远之,我只远观就行。”
他已经完成了一次心理建设。
基于自己的情况,有时候难免有蝶梦庄周、庄周梦蝶之惑,最近碰见另外一个领域的说法也难免想着会不会真存在另一种体系,自己人都回来了,还能有什么不会存在?
但人生苦短,想要做的事还很多,郑大师提升了阈值,现在除非一位大师指着自己的脑门说——方总,你是重生的,那就还能谈谈。
有或者没有,已经不重要了。
李行长愿意看,那就陪着看看,不愿意看,那就再聊公事。
任你刀砍炮轰架盾,一颗道心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实在不行,还能捐款。
我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多行善事总行了吧。
方卓随领导观摩香港夜景,凭虚御风,遗世独立,深藏功与名。
※※※
2月3日晚。
上海的周辛接到方总秘书的电话,又得了一笔捐款。
他高兴的对媳妇于岚羽说道:“又加了一熊,又加了一熊,我就说,方哥这个人能处。”
于岚羽感叹道:“方哥真是有一颗善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