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芯在合肥召开的非正式会议能否取得成效还需要看后面的发展，但最起码展示了冰芯高层的精神面貌，也算对大家有所鼓舞。

从三月一号的BIS祭出名单，虽说不少厂商都迅速与冰芯有业务上的新互动，拿到国产替代的新机会，可是，大家对于冰芯的未来都颇为悲观。

这种悲观既源于对方的强大，也源于冰芯的沉默、易科的动向以及方总的安静。

冰芯确实很厉害，把制造环节的水平推到了国内史无前例的地步，但……会是昙花一现吗？冰芯会出现离职潮吗？胡、梁两位院士又会不会动摇？

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一旦冰芯失去易科的订单，造血功能会被严重破坏，根据它自己的财报信息，单单2014年就从易科那里拿到140亿的芯片订单。

如果依照BIS的限制，冰芯不光会失去易科的订单，还会失去易科和受它影响的公司们的技术合作，前者或许还能依靠国内部分厂商获得一定的弥补，但后者几乎很难补救。

国内一直喊“易科系”“易科系”，真正到了这样的危急时刻，易科之于这个体系的价值和魅力愈发显得珍贵。

易科与冰芯的相互作用，既打造前者产品的过硬实力，也推动后者工艺的持续进步。

现在面临外界压力，这个体系要么分崩离析，要么被压力压的更加紧密，而它的走向几乎就要取决于方总一人了。

方总有财富有事业有地位，他又会怎么选？

偏偏，他在这样的时刻不论怎么选都几乎不会受到指责，易科和冰芯已经做得足够多，如果冰芯停产，易科更换制造商，能说这是他的错吗？

值此之际，“百分百支持冰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话从方总口中当众说出来，参会的不管是谁，都觉心里一振。

只是，大家心里同时也升起对方总决策的一些疑惑。

非正式的行业会议没有多谈细谈的空间，方卓也没有这个意图，只是让这场会议更多的表明冰芯的稳定与预期。

不过，等到这场会议结束，冰芯董事长与诸多同行还有私底下的谈话，而方卓发现大家更多的还是询问自己的态度。

先前是不确定，现在是确定之后的担忧。

“方总，BIS开具的临时许可证总是有期限的，到时候怎么办？”北方华创的掌门人赵金荣是第一个与方总交流的，他喝着茶，没问冰芯，反而问起易科。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有许可就卖，没许可就不卖呗。”方卓轻松地说道。

赵金荣的茶水都泛起了涟漪，他放下杯子，想着易科的成就，很难不露出异样的神色，本以来方总有什么长袖善舞的方案，总不能真就一拍两散吧。

他看着方总，既觉这位有点开玩笑，又觉他的眼神很认真。

“方总，你这……”

“唔，方总，那个……”

赵金荣犹豫再三，一时间竟然不知怎么说才恰当。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方卓平静地说道，“这原本就不是冰芯一家的事情，易科不可能独善其身，我从不抱侥幸心理，赵总，这是咱们全行业的事情，合肥厂也等着北方华创的设备验证，你就不用担心我有什么决策上的摇摆了。”

赵金荣吸了一口气：“方总，我不是担心你的决策，只是为易科……不知这样说对不对，只是为易科惋惜。”

“国内智能手机市场的增长有放缓的趋势，但中高端市场反而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方卓略一沉吟，“易科如果真的失去美国市场，我们还有这种增长的对冲，赵总，易科的体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再有更多的空间，真要有空间，那也是咱们自家给支撑起来的。”

“就像我拿中芯的事举例，冰芯乐意让国际合作的空间变得宽松。”

“同样的，易科的市场空间如果因为冰芯而萎靡，也必然会因为冰芯打破限制而焕发新生。”

“但有些人肯定是不信的，这总得碰撞碰撞才能让人相信这一点。”

赵金荣想着过去一个月数百亿美元市值的波动，想着以后更多的震荡，由衷地说道：“这种竞争非常人所能为。”

“倒也没有那么玄乎，只是很多人认为没到这份上，但我们认为已经到这份上了。”方卓顿了顿，说道，“我们还是有信心的。”

赵金荣默默点头，片刻之后说道：“我们北方华创也只能尽力做好自己手里的事情了。”

方卓主动起身，伸出右手：“这次是自己的事情，也确实都是大家的事情。”

易科掌门人十分真诚，不过，他习惯面对不同的人也展示不同层面的真诚，像赵总这样关心易科未来的，他大差不差的聊聊国内智能手机市场变化，说说自家的判断。

而像中微掌门人尹志尧这样的，除了聊这些，他也稍微谈了谈情怀，谈了谈自己的私人立场。

“易科，冰芯，还有我，我们要竞争到底，这其实不是现在的决策。”

“不然，我们就不会做晶圆联盟，不会做华力那边的A/B/C线。”

“尹总，别人问我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样问我。”

“我觉得我这样的决策不应该是理所当然嘛，当年张总、江博士帮了我们，为冰芯的入门和发展奠定基础。”

“现在到了这样的时刻，我和张总、江博士他们也算莫逆之交，这样的决策不出奇吧？”

尹志尧当年是被学弟江上洲挖回国内，他的中微与易科、冰芯都合作密切，单在易科便还有“中微办”，公司的刻蚀机也已经在合肥1-3厂里运行，属于在全球都有竞争力的产品。

现在对于易科系的筹备和态度，心里十分欣慰和赞叹。

他忍不住叹道：“所谓人以群分，方总，我很喜欢你说过的话，伟大的企业总要经历生死，当初你送给老江的词，我觉得也适合现在的你，不惭世上英！”

方卓也叹了一声：“尹总实在过奖，我只是……”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有钱而已。”

尹志尧立即赞道：“好，有钱的好，没钱还干不了事呢，方总，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方卓拿起茶杯，隔空和尹总示意，喝了半杯凉茶。

待到尹志尧告辞离开，今天最后一位私下会晤也是很受方卓重视的人很快到来，正是长电的掌门人王新潮。

长电正在履行收购星科金朋的程序，如无意外，这项收购将在Q3达成，而长电收购所使用的资金也变更部分来源，其中一部分正是来自易科。

王新潮经过各方面的劝说，已经默认冰芯的整合。

只是，这份整合在今年三月一号隐约有些变化，不能不让他重新思考未来。

归根结底，王新潮还是更愿意率领长电完成原来的规划，让公司成为一家世界级的封测企业。

他走进方总的办公室，先是点头致意，然后接过秘书递来的热茶，随即默默喝茶，属于今晚过来的人里最为冷淡的一位。

方卓对此也不介意，跟着慢慢喝茶。

等到茶水渐渐变凉，他率先打破沉默，说道：“长电完成收购后的部分业务会受到影响，王总打算怎么办？”

王新潮没有立即回答，一口接一口的喝茶，好一会才反问道：“方总，你问我怎么办？我还想问你怎么办呢！”

他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即便冰芯如此处境，也不会放弃对长电的收购。

不然，长电的封测业务并不受本次风波影响，只有在被冰芯收购之后才会被BIS所限制。

“王总是想我冲到华盛顿，闯进BIS的办公室，然后从他们的文件上把冰芯的名字划掉吗？”方卓似笑非笑。

王新潮硬邦邦地说道：“我没这么说，冰芯受限是老美那边不讲究，跟冰芯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但你这样问我，我能怎么解决？你方总都解决不了冰芯的问题，我又怎么解决长电的问题？”

“那好，既然王总没什么意见。”方卓点点头，“那你知道我们竞争到底的决心就行。”

他示意两人的谈话就到这里。

然而，王新潮没有起身，到了这份上还是说了句：“我有意见。”

他有意见，长电有解决的方法，那就是不被冰芯收购。

“那就保留。”方卓看了眼长电掌门人。

王新潮猜到方总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一手按桌，径直站起来：“方总，我有意见，我要说，长电可以保留自己的运营，我们在封测领域是有全球市场的，这部分仍旧可以带来极大的增益！”

“冰芯需要更深入的垂直整合。”方卓淡淡地说道。

“冰芯已经……”王新潮没说完，重新坐回去，“方总，我很真诚的说一句，我不认为冰芯当下的重心是收购长电。”

“确实，冰芯收购长电不是重心，只是顺便为之。”方卓的眼神变得犀利，“这个事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我不认为需要出现什么反复。”

王新潮归于沉默。

“易科系这次面临各种挑战，如果王总有兴趣为冰芯再加上一项，也没有问题。”方卓加了一杯茶，平静地说道，“易科系既然做好失去重要市场的准备，也就有不惜代价执行既定战略的决心。”

王新潮想着易科失去美国市场所带来的剧烈震荡，再看方总平静的神色，只看出四个字——慈不掌兵。

什么叫不惜代价？

长电这次收购已经用了易科的钱，自家虽然是大股东，但持股比例没有压倒性优势。

更何况，易科系必然会获得各种层面的支持。

他皱眉，无奈地说道：“方总，我只是认为，形势发生了变化，冰芯对于长电的收购可能在近期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只要长电持续研发，全球市场会接受长电的。”方卓沉声道，“长电的研发置于冰芯之内只会更好，这一点做好自然会获得宽松的全球环境。”

冰芯之前与长电成立过合资公司，但不同立场的合作研发并不顺利，由此才催生冰芯进行收购的决心，当然，这也与长电本身的股权架构有关。

王新潮陷入艰难的沉默。

“如果王总实在有心无力，冰芯可以另请高明，反正，总有人不怕美利坚的。”方卓这时候说了一句。

王新潮蹦起来，怒视方卓：“有什么好激将的！长电肯定受波及，你自己损失的钱不比长电多了去了？”

方卓答道：“我有钱。”

王新潮咬牙切齿地说道：“有钱好，有钱了不起！”

“中微的尹总也是这样说的。”方卓忽然有点想笑。

王新潮一惊：“你连中微也要恶意收购？！”

方卓今晚陷入罕见的词穷，十来秒后才纠正道：“冰芯对长电从来不是恶意，我也不打算收购中微，尹总是夸我。”

王新潮不明白这话怎么夸人。

他揉了一把脸，十分硬气地说道：“好，既然你方卓这么硬来，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对外也这么硬，整合就整合！”

方卓微微点头：“好，年内会完成收购，我希望我们在封测领域可以获得更大的进步。”

王新潮盯着方卓看了几秒，抛下临走前的最后一句：“但我就是不服气！”

他大步的离开办公室。

方卓无语了一会，不服气就不服气吧，也没什么大不了。

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

方卓静静的把最后的茶水喝完，刚走了几步就接到邱慈云的电话。

“方总，还没睡呢？”邱慈云接通之后说了句。

“没呢，刚要回去，邱总这么晚也不睡？”方卓手握电话，凌晨冰冷的空气让他难免的疲惫有所消退。

“梁博士还在我这呢，开个小会不？”邱慈云发出邀请。

方卓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笑道：“我很想答应你，但是，连我的手表都在一会提示我需要睡眠，一会提示我压力过大，我们还是要尊重科学，明天上午再开，如何？”

“你那玩意不科学。”邱慈云不屑道。

“保重身体，我还想大家一起多活几年，让我们冰芯三人组威震全球呢。”方卓说道。

邱慈云见他不来，也只好答应道：“好吧，那明天上午再开会。”

他刚要挂断电话，忽然问道：“三人组？那胡教授呢？”

方卓笑道：“三人组有四个人，这不是常识吗？”

邱慈云“呵”了一声，看到对面梁博士的疲意，觉得也确实要从长远计议，虽然感觉自己还可以再拼三天三夜。

“明天见，希望明天是个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