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一根球杖在空中呼啸而下。
“都滚开!滚开!”
“公主……公主……”
“请瑞国公主不要为难奴婢们,陛下吩咐过……”
宫女们害怕地叫嚷不已,一排小黄门手持白绫站在殿门外进退两难。
“哪个敢杀她,我先杀了哪个!滚开!”
赵衿双手持杖乱舞,大吼不已。
宫鞋踩着的地毯上是一片酒渍,酒壶倒在一旁。
阎容躲在赵衿身后,早已吓得花枝乱颤。
她知道赵衿会保自己,故而一整夜不肯饮下毒酒,但赵衿会保,不代表能保得住。
帝王赐毒酒不饮,会是什么后果,阎容心里知道。
再一抬头,果见一队带着刀的侍卫已向这边奔来,她不由吓得魂飞魄散。
忽然,更远处,一个小黄门飞奔过来。
“传陛下口谕……”
过了一会,侍卫退回前殿,持着白绫的一队小黄门也缓缓退下,传旨的小黄门于是又到赵衿面前。
“依陛下吩咐,请瑞国公主移驾慈元殿。”
“我不走,安知你们不是想支走我,再害了她?”
“公主明鉴,陛下开了御口,奴婢们怎敢?”
“我就是不走!话放在这里,哪个敢动她一下,就是我瑞国公主的毕生死敌!”
“奴婢……是陛下旨意,请……”
话到一半,这小黄门转头一看,见是关德又带人来了,忙让开道路。
“阁长。”
“下去,不知死活的东西,也敢惹怒瑞国公主。”关德尖声细气啐了一口,小步上前,满脸献媚地迎向赵衿。
那兰花指摇摆,颇为妩媚。
“小祖宗,快把这球杖放下,累到了,累到了,这些狗奴才……”
“我哪也不去!”
“好好好,公主想何时去慈元殿便何时去,都听公主的,哎哟,不气了不气了。”关德赔笑不已,压低声音,又道:“陛下吩咐让阎贵妃养病养些日子,暂无性命之忧,等公主回头劝劝陛下,眼下先到皇后那,莫惹怒陛下。”
……
殿内,阎容眼见赵衿一走,宫人已开始封锁门窗。
这里将成为一个笼子,她却已不再是那只金丝雀。
但一条命暂时是保住了,让人又喜又悲,之后只有悲从中来……
接着,关德过来低声道了一句。
“丁相托奴婢带句话……待李瑕还朝,再寻转机。”
……
贾府。
廖莹中讶道:“陛下突然改变主意了,为何?”
贾似道回想着赵昀那脸色,似笑非笑,道:“还能为何?丁党若倒,怕朝中这变故万一把李瑕吓得叛投了……这次,是真有可能啊。”
“那现在……”
“自是命李瑕回朝述职,陛下要当面嘉奖。至于我们……”贾似道冷冷道:“蛐蛐要进笼了,当然是准备好笼子。”
“蛐蛐真能进笼?”
“陛下已暗命江万里以宣抚之名往川蜀,查马千、易士英、张珏、孔仙等人。又下诏李曾伯、高达、夏贵候命……蛐蛐敢不来吗?”
……
与此同时,有许许多多路人马从临安各个城门进城。
“小人范江,就是个行商,到重庆府办了批货物回来……这是小人的籍贯文书……”
姜饭说着,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递了文书过去。
一个银锭也顺势落在那守城士兵的手里。
同时还有人捧了一匣钱币过来。
“官爷,这是进城税。”
“进吧进吧,没见多少人在你们后头堵着,马车快点拉开!”
“是……”
车马徐徐,渐渐进到临安城里仁坊陶家巷的一间大宅里。
林子推开门四下一看。
“没人盯梢吧?”
“哥哥,我是做什么的。”姜饭咧嘴笑了笑。
“货搬进来……动作快。”
……
一直到夜里,这座大宅院里已聚集了三百余人,却是鸦雀无声。
直到又有开门声响,才有低声细语响起。
“高统领到了。”
“到堂上吧,你们几个,看好门……”
十余人于是走进堂中,聚到了桌边。
林子扫了众人一眼,抬手,道:“李郎君,你来?”
李昭成道:“林统制说吧。”
“好,大家伙从汉中分头出发,赶路辛苦。大帅交代的事太多,怕有人忘了,我再给大家伙理一遍。”
众人连连点头。
“是要理一遍,要做的太多了,还不能写下来。”
林子咽了咽口水,道:“今日大帅的奏折已到了朝中,但他必须等朝廷再下诏送到汉中,才能奉诏还朝。快则一月,慢则四五十日能到,我们需在这之前安排好诸事,明白?”
“明白。”
“大帅到临安之后,会施上策,共十七项计划。我们要做的是安排好眼线,盯住这几个地方……”
他开始指点起桌上的临安地图。
“清河坊。这是丁大全的府邸,他还有四个别院,礼兴坊的观潮别院,定民坊……”
手指不停移动,一个个地名从林子嘴里说出来。
众人于是捉紧时间努力记住。
林子听着他们念叨的声音,忧色渐重。
“你们的口音不对,太容易被认出来了,记住,多使钱收买当地人,少说话、多听,不求立功,但求稳妥。”
“好。”
“都记下了?出发吧,若没有要紧之事,尽量别再过来。”
几个身影闪出去,各自到外面招呼了数十人,趁夜离开。
堂中已仅剩五人。
李昭成走到门窗边,探头又看了一圈,方才开口道:“有人守着,不会有外人听到。”
姜饭又过去看了一眼回来。
“上策若失败,便只能用中策了。”
李昭成点点头,道:“中策这十三项计划,似有不妥?”
姜饭与林子对视一眼,自有默契。
“大帅当然还有别的安排,我们不知道吧。”
“好,那就理一遍,分配好各自要做的。”李昭成努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道:“到时,我们需……杀了赵与芮。”
林子抬手指了指地图上的荣王府,问道:“李郎君,这里……荣王府旁这个宅院中能有内应?”
“能有。”
“好。”林子道:“我来打探地形以及赵与芮的习惯,最后由姜饭动手……”
“可以。”
“之后控制赵禥,忠王府离宫城太近了,兵力需调查清楚。”
高年丰道:“我来。”
他们说起来还算是快的,因为在汉中就已听李瑕整整说了三天。
此时只是大概理一理,确保没有在路途上忘掉。
“若控制赵禥不成,是什么?”
“我。”李昭成道:“由我联络吴潜,选出一个宗室子弟。”
“有几个人选?”
“宗室最适合者有三人,其次十七人。再其次……不计其数。”
“赵竑已被官家杀了,儿子也死了,但有个孙子,大帅也不知他名叫什么。”
李昭成道:“我去查,吴潜早有准备了。”
林子挠了挠头,勉强道:“然后是光宗一系?与官家同宗……”
李昭成道:“我来说吧……”
许久,李昭成、杨实一道离开。
堂中只剩下林子、姜饭、高年丰。
三人再次到门窗边,仔仔细细又看了一眼,方才转回来。
“李郎君、杨公都不知道。”
“嗯。”
“我们来说?”高年丰声音压得极低。
“这事若不成,刚才说的中策全是虚的。”
“有酒吗?就喝一口,壮壮胆。”
“没有。”
林子深吸一口气,转向姜饭,问道:“东西都带了?”
“带了,一个没丢、一个没潮。”
“八百人,敢吗?”
“哈,他娘的!他娘的!”
“怕个屁!人死鸟朝天!”
“老子更不怕了,老子大理人!”
几声轻骂之后,堂中沉默了许久。
然后,三人各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都没忘了要做哪些准备吧?”
“没忘,这事,每夜都怕作梦时说出来,能忘吗?”
“没忘就别说了,这事烂在心里,少说。”
“接着说后面的。”
“上策、中策都不行,就只能走下策了。山东那边大帅已派人去了,我们只需保证大帅能安全北上渡过长江。”
“山东那人要是劝不动,是去河南?”
“是,一样要出城,渡过长江。”
“除了北面城门,南面还有。”
“再不行,从候潮门走钱塘江。”
“……”
“到最后的办法了,我誓死护大帅到大理。”高年丰问道:“四十七项你们都记住了?”
“嗯。”
“呼,我脑子从没这么好使过。”
随着这一声长叹,远远已传来了一声鸡鸣。
林子伸手出,道:“来吧。”
高年丰亦将手放上去。
最后是姜饭的假手。
“换一只啊。”
“这手虽是假的,好赖也跟你们同一边。”
“什么同一边?成了同享富贵,输了同下黄泉!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
汉中城,帅府。
“阿郎真要去临安?”
“事到如今了,以宁先生还每日相问,不累吗?”
李瑕反问了一句,转头看到韩祈安近日又白了许多头发,亦觉不忍,遂笑道:“不须烦忧,不会有事的。”
“阿郎真以为那些计划能保得平安?岳飞之鉴……”
“说到岳飞。”李瑕道:“近来我常在想,当年他若不奉召而还,若是自立,是否可行?”
韩祈安默然沉思。
“以宁先生也知道,失去了持续的后勤补给、没有正统法理、处于腹背受敌的夹击之中……便是岳飞,也不可能自立成功。我如今之势,比岳飞尚远有不足,岳家军是否能全然听从岳飞不谈,如今连‘李家军’还未成形。”
李瑕已完全恢复了从容之态,语气中还带着些笑意。
“朝廷又不傻,收到我的奏折,必会派人召我还朝述职,同时,还会命高达、吕文德移兵,或者是如今坐镇西南的李曾伯,或者是淮左夏贵、或是淮右李庭芝,或是吕文焕、鲜恭、张万载、青阳梦炎……大宋真是名将云集。总之,会有兵马西向。不管是他们之中的谁,我都现在都打不过。那就只能去,既如此,又何必再纠结?”
韩祈安依旧忧愁,道:“我担心阿郎啊。”
“没那么严重。”李瑕笑道:“活下来总是不难的,我还是朝廷命官。最不济,我再逃回来便是。我眼下更担忧的,始终是我不在这段时间的民生发展。”
“阿郎若不在了,又何谈汉中民生?我一个北人,岂在乎……”
“以宁先生等我回来,李……李老先生与我不似父子,以宁先生与我却是翁婿。”
韩祈安一愣,眼中方有了些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