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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六章 麦苗

终宋 怪诞的表哥 2705 2023-12-23 17:28:34

刘家大堂上,忽响起了咳嗽声。

在听李瑕说过那所谓的兼祧之礼后,刘黑马已显得很不高兴。

李昭成心中微惊,低下头,已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中深感愧疚,只觉年前议亲时没先与刘家说要兼祧,如今等刘家归附了再开口,未免有些无耻。

且从一进屋开始,李昭成的气度便已被刘元振比下去了,此时被刘元振直直看着,已不知如何解释。

李瑕则已起身,亲手拍着刘黑马的背。

“刘公近来似乎精神不太好,恰好昨日我识得一名医张孝铭,请他来为刘公诊治如何?”

“既如此,多谢李节帅。”刘黑马支起身来,道:“说回这亲事吧,未免委屈了小女。”

李瑕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递过去,也不多做解释。

如今,他与宋廷说的是还在试图收复关中,即正在与刘黑马谈归附之事。这奏折上便是李瑕向宋廷提议的,给刘黑马的封赏。

待看到上面的“检校太傅、开国郡公”几个字,刘黑马虽不在乎,却还是感受到了李瑕的诚意。

宋廷的爵位不算值钱,亦不能世袭。但这表示若往后李瑕能成事,给刘家的不会比眼下更低。

不说能不能成,诚意在。

“谢李节帅。”刘黑马并不就此多言,只问道:“若兼祧,史氏生下子嗣承的是哪支香火?”

“是李家长房一脉。”

“也好。”

刘黑马会意,他女儿生出的子嗣将能够继承李墉这一房。

相比被连根拔起的汪家,已好过太多。

“史俊,便是马湖江一战击败了兀良合台的知州?”

“是,我已保举他任潼川抚路安抚使……”

听到这里,刘元振偏过头,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

他不太看得上李昭成这性子,不过,在这兼祧一事上,刘家并没有李昭成想像中那么生气。

就好比李瑕想娶张家女,刘家当然也会不快,可另一方面,联姻本就是“抱团”,只要李家联姻的是有实力的家族,又何尝不可?

这厅堂上的四人,也只有李昭成看不明白这点。

想到这里,刘元振却又觉李昭成这性子也不错,太柔善了些,但安稳……

一桩亲事也就这般订下来,更多的细节需拟个日子,让李墉抽空来与刘黑马细谈。

于刘家而言,接连兵败之后,还能与李瑕上同一艘船,往后李瑕若能成事,依旧可得连绵的富贵。

于李瑕而言,与刘家这样的大世侯绑在一起,宋廷哪怕提前得到风头,便是想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

……

“忽然想到一桩趣事。”

出了刘府,李瑕对李昭成道:“如今在宋廷眼中,我就像是当年的贾涉。”

“贾涉?”李昭成一时没反应过来。

“贾似道之父。当年贾涉招抚山东李全,使山东归入宋境,这就好比如今我招降刘黑马,可惜,贾涉不懂自保之道。”

李昭成点点头,叹息一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宋或许就是这样一点点失去机会。”

他确实没有幽默感。

换作刘元振,大概能说出“那大帅远胜贾似道之父”这样的趣话。

两人便默默无言转向府衙。

若说句心里话,李瑕有一点点羡慕李墉为李昭成做了安排,光明正大娶两个正妻。

当然,他既不愿给人当儿子,李墉确也没必要为他做类似这样的安排……

还是只能靠自己……

……

十月初五,长安南郊。

吕阿大弯着腰,拖着犁在田亩间耕地。

远远地听得“哞”地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一群人牵着几只耕牛正向村口走去。

眼下正是冬麦的时节,他也早就听说官府会提供耕牛,由几户人家一起租用,却未想到能来得这般早。

那沉重的犁被放在地上,吕阿大裤角都未来得及放下,鞋也不穿,飞一般便向村口跑去。

“额也想租耕牛……”

喊声传开,吕阿大并未留意到,有一老一少正走在他的田埂间。

……

“那户人家的田地竟已长出了麦苗,过去看看如何?”

“依吴公所言。”

吴潜点点头,走过田埂,双手撑着膝弯腰看了看,随手一拔。

“非瑜看这是麦苗还是杂草?”

李瑕看了一眼,摇头笑道:“吴公好端端地拔百姓田地的苗?”

“非瑜果然是不知农事,仔细看看。”

“确实是麦苗,一模一样。”

吴潜随手将手中的杂草递在李瑕手里,道:“看着是一样,其实却有区别啊,杂草色深,麦苗则无这般分支。还有,麦苗往高处长,而杂草往壮里长。”

“原来如此。”李瑕听了,却还是分不出,随手将那杂草又插回地里。

“朝堂上也是这般,忠臣、逆臣,看起来都一样,难以辨别啊。”

李瑕问道:“也许是一样的道理,忠臣往高处长,而逆臣往壮里长?”

吴潜瞥了李瑕一眼,道:“非瑜这身衣裳所包着的肌骨,很是强健啊。”

“肉蛋吃得多。”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李瑕想了想,道:“吴公言下之意,若说我有叛逆之心,不知有何证据?”

“没有证据。”

“那便是了,我所做所为,若有不妥之处,吴公但说无妨,至于是否叛逆,还是不宜只凭心证。”

吴潜深深看了李瑕一眼,也是没想到这年轻人这般坦荡且直率。

如此一来,有些话再想说也没意思了。

“还是说农事吧。”吴潜抬手一指,道:“这户人家种得早了,播种过早,入冬前易冻害,产量反而不高。”

“灌溉又如何?”

“畦灌,如这般,筑土埂,分隔成畦,水自灌水垄沟引入……”

李瑕听了一会,又问道:“此间土壤,可是黄土塬台?”

“不知啊。”吴潜抚须,叹道:“老夫这一辈子,也是头一次到关中,此间风貌与江南大不相同,便是这冬麦种法,亦是与川蜀不同。”

“过些日子廉希宪到了,请吴公与之编著一本农书如何?我打算开间书院,专教官员习农事。”

“科举既不考,学了又如何?”

“请奏朝廷设农科取士便是。”李瑕随口一说。

吴潜又是摇头……

……

吕阿大到村口与几户人家一起订下了租耕牛之事,满怀憧憬,又往他的田地跑去。

跑过田埂,正遇几个汉子护着一老一少从对面走来。

他一看对方气度就知是贵人,脖子一缩,退到旁边,等对方过去。

偏对方走过,那老者便问道:“这位老乡,哪几亩田是你的?”

“那几亩。”

“已长出麦苗的又是谁有的田?”

“老屎棍家的。”

“麦种得早了,你与他说声。”

“额和他说了哩。”吕阿大精神起来,忙道:“他地翻得不细,种下得也早哩。”

“是啊,种麦,整地一定要做好,深、细、透、平、实、足。”

吕阿大竖起大姆指便赞道:“老丈懂行!”

“如今,大宋已收复关中两月,老乡觉得如何?”

“不加派秋粮,额可是活过来了。不瞒老丈说,就宋寇……哦,宋军刚来那会,额还想去刺杀那李节帅哩。”

“哦?你竟也知李节帅?”

“老丈也莫小瞧了额,关中汉子,有侠气……”

吴潜抚须而笑。

他着实有些得意,事实上,这长安百姓从想杀宋寇李瑕到如今的变化,有他大部分的功劳。

一抬手,指向李瑕,他又问道:“老乡看看,觉得此人是谁?”

“这怕是老丈的孙子吧?”

李瑕摇头笑笑,不以为意,之后隐隐感觉到什么,转头向田边的官道看去……

……

耶律有尚正穿着一身道袍,走在一群道士当中,目光看向田埂。

只见有些田地里已长出了麦苗……就好像,李瑕的势力也在这样一点点地成长着。

之后,他看到吕阿大在与一群人聊天。

而站在吕阿大面前那年轻人身形高挑挺拔,很是引人注目。

正想着在哪里见过,便见对方转过头来。

李瑕?

耶律有尚愣了一下。

他曾作为使者往巩昌见过李瑕一面,绝不会忘。

但绝未想到,当时竭尽全力想要刺杀的人,今日就这样随意地走在田垦间与长安百姓说话,也不怕被一刀捅死。

这才过了多久?

两个月长安百姓就忘了廉相的恩惠?

耶律有尚只觉,这一幕比被俘虏还让人感到挫败。

心中才想着这些,李瑕却已向他这边走来。

……

“大帅?咦,真是大帅……末将刘金锁,奉命往终南山公办归来,见过大帅!”

“小声点,微服私访。”

“是!哦……是。”

李瑕已转向耶律有尚。

耶律有尚有些紧张。

他没有武器,只有一身胆魄,却不知能否徒手于士卒包围之中刺杀李瑕得手。

手心已出了汗,他咽了咽口水,准备扑上去……

“廉希宪已经归附我了,共襄盛举。”

突如其来一句话入耳,耶律有尚又愣住,张了张口,来不及回答。

“伯强若不信,待见到他便知。”

李瑕已拍了拍耶律有尚的肩,走开了。

只留耶律有尚呆若木鸡地站在那。

一直殚精竭虑想要杀掉李瑕,却没想到甫一见面,对方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把他心中的杀意卸了下去。

“这……”

等他回过神来,耳畔已响起刘金锁那咋咋呼呼的声音。

“报大帅!郝老道长还在终南山与牛鼻子道士祁志诚商谈,这些是郝老道长抢的……不,是挑选的弟子,都是最聪明的一批!”

……

刘金锁话到后来,意识到自己实在太大声了,压低声量又道:“郝老道长转告大帅,这批小道士们太聪明,先拉回来饿上几天,之后用来造火药,剩下的大事,他再与祁志诚慢慢谈。”

“知道了。”

“大帅,你看,那还有两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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