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都懂,不懂的人说了也不懂◎
这场小小的风波并未影响飞舟的行进。十四个时辰后, 飞舟平稳地降落在东云城。
说起来,东云城算是她梦开始的地方了。当初由魔修伪装成的商队正是要将她送入东云城参加升仙大会,谁料还未到达就被游星臣袭击, 她被温席玉救下直接进入曜日。
此时故地重游却物是人非,元妩一时间有些唏嘘。
按照计划, 她应该乘坐下一班飞舟到达靠近魔域的曼陀罗城, 再穿过魔域与仙域边界处的一大片荒原,最后到达魔域。
只是此刻, 她没有急着坐上前往曼陀罗城的飞舟,反而随着人流出了飞舟, 朝着东云城的中心区域走去。
东云城位于仙域中心位置, 城中常有修士来去,其中不乏曜日等大宗门弟子。但或许是因为最近修真界不太平静, 修士们都在各自宗门待命, 城中修士没有往常多了, 大大减少了她暴露的风险。
再次与穿着朝元道宗弟子服的几名弟子擦肩而过, 元妩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 脚步不停拐入街边的一家书肆。
这家书肆有好几层, 门面装修得极为气派,黑亮刻着洒脱金字的牌匾高高悬挂, 又是建在客流量极大的地方, 常能见到书生文士打扮的人进进出出。
元妩望了一眼牌匾上的“川流书肆”几个大字, 这才迈步走进去。
一进去,便看到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坐在门口侧边的位置正在看书。
元妩走过去:“你是老板?”
中年人合上书, 抬头看了她一眼, 目光触及她的装束时微顿, 又马上收敛了神色和气笑道:“我是老板。客官可是要买书?”
“是要借书。”
“借书?”山羊胡眼神微闪, “借什么书?”
“《魔土志异》。”
“这本书我们书肆暂时没有,客官不如换一本书?”
“那便借《岐州风物志》。”
山羊胡一听这个名字,目中掠过了然之色,放下手中书慢慢站起身来:“原来客官是借这本书啊,这书在楼上,请和我上楼来。”
说罢叫了一个年轻人代替他坐在门口,自己则是看了元妩一眼,率先朝楼上走去。
元妩点点头,两人一起上了楼,却并未像是山羊胡描述的那样去楼上的藏书阁,反而脚步一拐,闪进了角落中的房间。
“敢问……尊使的名讳是?”一进房间,山羊胡就立刻换了一张面孔,对她的态度也热络起来。
云重危被封印后,夜岐魔君就将解救他当成了自己人生的唯一目标,乐此不疲地在仙域各地埋眼线。
这川流书局的老板就是被埋下的暗子之一。
“厄都。”元妩淡淡报出自己的代号,不等山羊胡再问,便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不日便要回魔域,请将此事告知魔君。”
像是这种眼线暗子,一般都有特别的联系渠道。由他帮忙转达一声,算是传达她对老上司为数不多的敬意了。
至于为什么不让周富贵传达,是因为周富贵似乎并不是直属于夜岐魔君的人,也因为她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和周富贵的牵扯……
当然这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忘了。
没错,都要到魔域门口了,她才想起跟老上司打个招呼。恰好她知道东云城有夜岐的暗线,这才过来的。
听到她的话,山羊胡眼中闪过惊色,连声应是,忽又沉吟片刻:“您要这个时候回去?”
元妩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眉头一挑:“怎么?魔域发生什么事了?”
山羊胡有心卖她个好,听她询问,便凑近神神秘秘道:“您知道诸颜魔君被斩杀的事吗?”
“知道啊。不是说是被叛出曜日的温席玉所杀吗?”
“那您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一听她这么回答,山羊胡脸上闪过得色,“实际上啊,这里头的事儿多着呢。”
他成功勾起了元妩的好奇心,十分给面子地接道:“哦?你的意思是,诸颜并非温席玉所杀。”
“杀嘛,确实是温席玉杀的。”明明在场只有两人,山羊胡却还是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不过这杀人的命令,却是……那位下的。”
他很鸡贼地没有说出下令者的名字,而是用“那位”来代替,主打一个“懂得都懂,不懂的人说了也不懂”。
元妩还真懂。
这么小心翼翼的代称,除了重获自由的云重危还有谁?
只是,斩杀诸颜居然是云重危亲自下的令?那岂不是说明,温席玉在更早之前就投靠魔域了?
山羊胡不知道她内心的惊疑,兀自向下讲:“您可知道那位为何杀诸颜魔君?原来呀,这诸颜魔君,竟是来自仙域的卧底!”
“啊?”
“这几千年来,诸颜魔君多次阻挠我们解封魔尊的计划,致使魔域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然而苍天不负有心人,魔尊回归后立即着手清理仙域暗棋,在众多魔君的查证检举下,诸颜的叛徒身份终于被揭发了!”
说到这次行动,山羊胡具有荣焉,仿佛也参与了诸颜的审判一般。
“……”
元妩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简单来说,云重危破封回到魔域,开始兴师问罪——你们一群废物,竟让本尊被封印了千年?底下魔君们战战兢兢不敢多言,为了防止云重危发狂犬病把所有人都杀死,魔君们想出了个馊主意:找人顶罪。
人缘不太好的诸颜就成了倒霉蛋,被打成了叛徒。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卧底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魔君们也不需要真揪出来个叛徒,只要有个人顶罪就行了。
一千年没救出魔尊?绝对不是我们能力不行,也不是我们不努力,而是我们当中出了个叛徒啊!
——以元妩对那些阴暗蟑螂的了解,他们绝对会做出这种事。
当然换成是她,也会这样做的,反正他们都不是好人,随便推个谁也不算冤枉。常言都讲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元妩看向他,“莫非魔尊还没消气?”
“过去是过去了。”山羊胡摇摇头,“可是现在域中人心涌动,魔君们也开始大肆搜查仙域探子,现在已经揪出来不少人了。连烛武魔君身边最受宠信的心腹都被查出来是卧底,被吊在城墙上七天七夜了!”
哦?这样听起来,在云重危归来后,魔域非但没有团结一心,反而变得更混乱了?也对,毕竟千年过去,有些魔君早已不是最初追随他的那些,有异心也正常。
元妩可不在意云重危能否管住他手底下的人。她所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趁此机会浑水摸鱼,给自己捞来点好处。
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摸摸下巴,却只摸到了冰凉的面具一角。元妩放下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多谢老板告知,只是我无愧于魔域,自然是不怕的。”
“我自然不是怀疑尊使……”
山羊胡摆了摆手。
元妩又问了些魔域的情况,山羊胡本就有心讨好,此时更是知无不言。
待到想知道的消息都问得差不多了,再耽搁难免引人怀疑,元妩便摆摆手,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才告别山羊胡离开了书肆。
只剩山羊胡倚在门框上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感叹:“这就是那位解除了封印、放出了魔尊的厄都尊使?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想必回到魔域定会受到重用,魔君之位指日可待了。”
念及此,又对自己刚才的知无不言感到得意起来。若是普通的谁,他不至于这么殷勤热络,但对一个极有可能成为魔君的人热络,那可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了!!
而元妩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头已经传遍魔域,更不知道在她心里有些过分热情的山羊胡把这些情报当成了投资,且正为这个决定沾沾自喜。
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沿着主干道一直向前,而后不动声色地转移了方向,越走越偏,最后停在一个破旧无人的小巷中。
夕阳的光辉将小巷染成金红色,轻风拂起她斗笠边缘垂下的纱,露出那张造型诡异的面具来。
元妩静静转过身,看向身后:“这位……袁道友,你自下了飞舟便一路跟着我到这里,难道仍怀疑我是魔修吗?还是说,你觉得我的还礼不够?”
话音刚落,在狭长小巷的入口处,袁俊杰现出身形。他仍是穿着那身火焰一样的衣裳,目光阴冷地看着她:“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林妍和齐欢仪不理我了;都是因为你,我声名尽毁、前途无望:我苦苦挣扎,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却因为你,这一切、这一切都……”
“嗯?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
这话再次冲击了袁俊杰脆弱的神经,几乎将他的理智全然冲垮。他1大吼一声,手中捏起一道灵符,灵气化作火焰向她袭击而来。
然而迎接他的,是无情袭来的剑气风暴。道道剑气凝结在一起,几乎要将被卷入的所有物品全然撕碎。他手中熊熊燃烧的灵焰在这风暴面前不堪一击,短短几息间就悄无声息地熄灭。
“什么?”
袁俊杰一时间愣在原地。
他本以为她是散修,就算强也强不到哪儿去,这才想跟上来教训她一番。只是没想到这女人会强到如此地步,这种近乎毁灭的力量,他只在大师兄的身上看到过……
不,即使是他们门派年轻一代的第一人、被宗主长老们亲口评价为天才的大师兄,或许也没有这个女人强!
她是谁?是某个隐世宗门的首席弟子?还是某个驻颜有术的高阶修士?
抑或是……某位隐姓埋名的魔修?
是了!她一定是魔修!
袁俊杰眼睛一亮,正要张嘴大叫,却忽觉脖颈微凉,面前已不见了那魔修女人的踪影,而身后却传来收剑入鞘的声音。
他睁大眼想要大喊发泄自己的恐惧,却无力出声,身首分离的尸体轰然倒塌在被夕阳染红的青石路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