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都好。多少次都好。◎

随着那个声音的响起, 心中山崩地裂，元妩觉得连苍穹也连带着震动起来。心口像是有一万只虫蚁在爬，不痛, 却麻麻的、痒痒的，让她难熬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元妩站在人群中, 高声叫喊, “什么叫做‘唯一的女主！’”

她叫出声来。高昂的声音配上因战斗而凌乱的衣衫发髻，她此时看上去像个疯子。

弟子们的欢呼戛然而止, 一双双眼不解地看着她，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最终, 还是有一名熟悉元妩的曜日弟子上前，关切道：“真君这是怎么了？是刚刚的妖女做了什么吗？”

元妩没理他。或者说, 现在的她已经听不见任何话, 只固执着等待着那一个答案。

心底的声音回答道：“就是那个意思啊, 你不是知道吗？女主只有一个, 你杀了原本的女主, 你自然就成了女主。”

元妩沉默着没说话。

声音说：“你难道不高兴？看来你不知道当女主的好处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复苏。元妩不知道那是什么, 到底是所谓的记忆，还是一些虚假的幻象。

在那幻象中, 她和陆思弦, 从来不是这样的敌对关系。她们亲如姐妹, 一起学剑、修炼，一起站在悟剑峰上, 看云卷云舒, 一起游历修真界, 从未因谁争风吃醋。

而在这幻象之后, 又是许多截然不同甚至矛盾的幻象。有的是她被陆思弦杀死，也有她杀死了陆思弦的片段。层层叠叠、反反复复，一个劲儿地涌入她脑海，虚虚实实难以分辨，唯有那股胀痛感持续了很久。

可不知为何，在这股痛感中，元妩竟出奇地冷静下来。或许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让人觉得都无所谓了：“所以为什么选中我？”

声音回道：“是对方先对你下手的。”

元妩冷笑一声。

声音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规劝道：“我劝你不要寻死。你瞧，你已经自裁几十次了，有改变什么吗？当女主有什么不好？世间的所有珍宝都供着你来，世间所有优秀的男子都宠爱你。你是对男主不满吗？没关系，可以换的。纪如淮、云重危、温席玉，又或者其他的谁。你喜欢谁？”

元妩道：“我谁也不喜欢。我不想和陆思弦这样打下去了。”

声音一改刚才的循循善诱，断然拒绝道：“唯有这个不行。”

“我就知道。”

声音不再说话了。元妩抬起头，眼中所有的麻木和空洞都在一瞬间被祛除，只有其间熊熊燃烧的怒火永不熄灭。

她胜利了。她作为女主胜利了。可这胜利不属于她，也不属于周围欢呼雀跃的弟子。

元妩路过人群，路过因战斗而被毁坏的林地，最后停在陆思弦的尸体面前。她安静地躺在那处，面上满是安详。

为什么陆思弦是女主就要被她杀掉？

为什么她是女主就要杀掉陆思弦？

为了权势、为了力量、为了他人微不足道的敬仰和爱，她与她为什么要无休止地自相残杀？

可元妩没有哭。她蹲下身，抽出插在陆思弦心脏处的断剑。那柄短短的断剑，被鲜血染成不祥的红，剑柄也沾了血液，变得浓稠黏腻。

本在养伤的纪如淮不知何时走过来。他一袭白衣，站在满是鲜血的废墟中，如同降临凡间的谪仙。

俊美的脸上染上骄傲与喜悦之意。他一只手拍了拍元妩的肩膀，轻声道：“你做得不错。”

又瞥了一眼元妩手中的断剑：“这把剑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你不必难过，我那儿还有更好的剑，等回去便赠与你。”

元妩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剩余不多的灵力注入到断剑中。断剑本就受损，她甫一将灵力输入进去，剑身上便出现了不堪重负的蜘蛛状裂纹。

在众目睽睽下，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她闭了闭眼，脸上现出狠绝的表情。

十次，百次，千次。

多少次都好。多少次都好。

无论如何，她都要自裁。直到她能在一次次的悔恨与愤怒中，找到唯一一条能向前走的路。

脖颈上传来尖锐的痛感。元妩骤然清醒过来，只见面前一片黑暗。

不过这不是失明的黑暗，而是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有什么东西在啃咬她的脖颈，让她在沉眠中惊醒。

元妩凝聚灵力，可刚刚没察觉，一凝聚灵力，她才发现，自己的丹田内空荡荡的，原本充沛的灵力不知所踪，只勉强留下一些剩余。

但当务之急，还是把这不知道是什么野兽驱赶走。她调动所剩不多的灵力，狠狠一掌拍过去。

奇怪的是，她明明是按照野兽的位置攻击的，掌心落下时，却落了空，只拍到了一团空气。但在这团空气中，一声像是猪叫又像是鸟鸣的声音响起，在黑暗中掀起尖锐的回声。

那东西逃之夭夭了。元妩扶着周围的石壁站起身，一手摸着还有些痛的脖颈。

这里是——问心渊吗？

脑海中蓦地回忆起之前的事。在主动提出进入问心渊自证后，柳小音几番阻拦，奈何她意坚决，纪如淮也没有阻止，元妩还是在翌日进入了问心渊。

问心渊的名字虽带一个“渊”字，但却是一个长长的、不见天日的洞穴。唯一比较好的就是这个洞穴空间很大，并不逼仄。

进入问心渊没多久，她就陷入了幻梦之中。

元妩苦笑着，点燃一个照明诀。火焰悦动着，成为洞穴中唯一的光源，也终于让她跳跃的心安定下来。

影子被无限拉长，投在漆黑的洞穴中。洞穴下铺着一层白色的骸骨，上面落满了灰尘，显然是之前进入问心渊的人留下的。

她判断自己的位置应当是在洞穴的中段。

按照规定，进入问心渊的弟子不能从入口返回，否则会被视为失败。想要走出这里，只能穿过整个洞穴，从另一端的出口出来。

元妩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前方仍有未知的危险，而她现在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不太好，不适合继续向前走。

她权衡利弊，最终决定在原地休整一番，等状态稍好些再向前走。

念及此，她将地上白骨堆放到一边，又在系统空间后翻找片刻，找到了一些易燃的东西。

储物袋之类的不能带入问心渊中，她一早就脱下来了。幸好系统空间里还有东西，否则她就要烧这些前辈修士的白骨了。

灵光燃烧着，给洞穴带来了些许暖意。

元妩倚在洞壁上。这会儿安静下来，她又不由得想起刚刚那个——幻象了。

类似的经历她有过一次，那次是在回光镇神铃制造的“回光”之中。难道这次的经历，也是一次特殊的“回光”？

可回光镇神铃那次，虽然很奇怪，却没有这么奇怪。

元妩不禁回想起那个“回光”中的一切。

陆思弦在无道雪山害她双目失明，并放出了云重危。为了治疗，纪如淮挖了陆思弦的眼睛，而她非但没有反对，反而觉得“本该如此”。

元妩暗骂一声，接着向下捋顺思路：

温席玉反水，陆思弦成为魔尊，和她在战场上决一死战。可最开始，她露出那样嫉恨陌生的表情，在最后一刻，却是主动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还有最后她听到的那个心声，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所谓的潜意识？可它说的话，却又让元妩心中警醒。

陆思弦是女主，在她看到的书里确实是这样。

而“回光”中的她，也是女主。是取代了陆思弦位置的——新女主。

元妩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用树枝在地上胡乱记录着。

在陆思弦为女主的故事线里，陆思弦是女主，而她是恶毒女配。

在她为女主的故事线里，她是女主，而原女主陆思弦成了恶毒女配。

而在她自裁前，“回光”说过“是对方先动手的”。也就是说，陆思弦的故事要比她更早。

火光映照着元妩的面孔，她的神色在光芒中晦暗不明。

“我是一部……‘同人小说’里的女主。”元妩想了一会儿，忽然自语道，“或许是讨厌陆思弦的人写的书。内容应该是……”

她停顿一下，在地上写出“同人小说”四个字。

“一个没看过原著的穿越者，穿越成恶毒女配元妩，最后脚踩白莲花原女主，收获众多爱慕的故事。”

说到这里，元妩嘲讽地笑了笑。

“这次的‘回光’是同人小说的故事。一切按部就班地上演，只是不知为何，原女主脱离掌控一心求死，而同人女主‘元妩’也清醒过来，因不断被控制而自裁。且这样失控的状况不仅出现过一次。”

思忖瞬息，她又添了“温席玉”和“青隐”两个名字。

“温席玉是原著就有的人物，而青隐是同人设定。且同人魔改了原著，将温席玉的身份改成了魔域的卧底，甚至为此做了一些铺垫。”元妩在两个名字中间画了一个双箭头，“所以我这边，温席玉和青隐呈现出一个半融不融的状态。”

“李如斯。”她又添上一个名字，“受了同人剧情的影响，和我……表明心迹。纪如淮，最开始受原著影响偏爱陆思弦，后来受同人影响偏向我。同样受影响的还有命江和徐琳。”

可拧眉想了想，她又把纪如淮的名字叉掉了。

纪如淮太过高深莫测，说是受影响，但又不太像。元妩摸不透他的行为逻辑，无法对他下定论。

将所有可能受影响的人都写到地上，元妩借着火光凝神看着这些字，半晌后站起身，用鞋尖将这些字全然抹去。

很多谜题解开了，但更大的谜题还留在她的心中。

是谁告诉了徐琳真相？在陆思弦成为女主之前，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原著和同人为什么会同时影响这个世界？她现在所在的，又是什么样的世界？

以及，系统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目前她无法得到答案。想知道这一切故事的缘由，她只能继续走下去。

元妩抿起唇，目光投向更深处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