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欺骗也算罪,我可要下地狱了。”◎
天边的云黑沉沉地压下, 山雨欲来。两道身影掠过繁茂的树、掠过齐腰深的草丛,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李英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还有多远?”
厄都简略答道:“快了。”
李英叹了口气,身体穿过林叶间, 动作重了几分,看上去很是烦躁。
厄都没有出言讥讽她。实际上, 她心中的烦闷并不比李英少多少。
两人那日躲开纪如淮, 径直朝着魔域的边境逃去。一座城、一片荒原、一座山,听着似乎不太远, 但两人躲躲藏藏、走走停停,早已心力交瘁。
“前面有一条江, 叫不渡江。”厄都道, “穿过不渡江,就是魔域的边界。这如果我们走得快, 日落前就能到达。”
现在时间是正午, 离日落还有一两个时辰。
“足够了吧。”李英有气无力道。
说话间, 两人已然翻过重峦叠嶂, 又越过茂盛林木, 带着满身的草屑树枝停在不渡江的江边。
李英拍打着吸在身上的草屑, 又看着那平和的江面,忍不住道:“这就是不渡江?”
“可不要小瞧它。”厄都随手掰下一截树枝, 扔到江面上。不过一眨眼功夫, 伴随着嘶嘶嘶被腐蚀的声音, 那根树枝就陷落在江面下,失去了踪影。
李英“嘶”了一声:“竟真的具有腐蚀性?”
“不仅是腐蚀性, 这不渡江的上空也不允许飞行。”厄都伸手指了指天空。
一行大雁凭风而上, 排成人字形向前方飞去, 路线却是完完全全绕开了不渡江的上空。
“不渡江因此得名。也正因如此, 它才成了魔域的边界。”
李英点点头,旋即皱起眉来:“可既然如此,我们该怎么过去?”
厄都早有准备,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桃核大的小舟扔在江畔。那小舟迎风见长,转眼间化作一条能承载二三人的木舟。
“这条小舟由一种特殊的桃木制成。”厄都道,“这种桃木是少有的不会被江水腐蚀的木材。”
说话间,两人踏上小舟。厄都隔空一掌击在河岸上,那小舟顿时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只留下船底一道漾开的水痕。
看着江畔越来越远,李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慢慢坐在小舟中,引得舟身一阵摇晃。
厄都负手而立,远望着被阴云薄雾笼罩的山,面上神情不定。
李英盘坐在舟中看着她,忽然道:“我觉得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一直沉默看着远方的厄都回过头来,“长得像,还是性格像?”
李英道:“背影很像,性格更像。但你肯定不是她。”
厄都的轻笑声被风吹远:“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李英哈哈大笑:“你看看一直追着我们不放的那只鬣狗?我认识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弟子!”
“而你呢。”她指了指厄都,“你是魔尊的弟子,是魔修。一个人怎么可能既是纪如淮的弟子,又是云重危的弟子呢?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厄都闻言不在意地笑笑:“是不可能。若我是纪如淮的弟子,也不会被追杀得抱头鼠窜了。”
李英道:“若你是纪如淮的弟子,说不定还能帮我求求情。”
她讽笑一声。
“不过若真如此,你恐怕就成了负责追杀我的那个了。”
厄都坐下来,望着一成不变的江上风景:“所以你为何犯下那等重罪?”
她们二人联手逃亡了几日,但关系不算熟稔,厄都也不知道李英这样做的动机。想起曾经李英让她给李如斯带话的事,心中疑惑颇多。
李英望着清澈却又暗藏杀机的水面,缓缓道:“我甫一出生,便被善卜的族老断为不祥。幼时在荒僻小院中长大,无从学习术法,只能自行摸索。后来家族日益没落,他们把这种衰落归咎于我,甚至想杀了我……”
一片树叶被风卷到江心,转瞬间被腐蚀殆尽。
“那日,我兄长的孩子见我可怜,便偷偷塞给我一把短刀,将我放走。我与他约定一定会再见。”
厄都听到他的话,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李如斯?”
李英一怔,猛地看向她,高声道:“你怎么知道?!”
容不得她不多想。李如斯在修真界算是小有名气,但提到姓李的修士,常人绝对不会第一个想起他。
厄都自知失言,只道:“之前和李家的人起了冲突,调查过这个家族。”
李英半信半疑:“冲突?他们有胆子惹你?”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厄都随意将手扶在船舷上,“也因为这件事,我才去的李家,没想到竟撞破你在杀人。”
“他们这些年一直在追杀我。”李英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们杀我,便派人追、派人找,便是自诩公正的修真盟,也不会插手。而我只是反击,且只杀该杀之人,未曾伤及无辜,却成了大罪人。”
她的目光越过江水,越过山川,一直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修真界之大,竟没我容身之处。”
厄都道:“那你便同我去魔域。罪大恶极也好、心怀苦衷也罢,那里活着的,都是不容于世的人。”
李英从不经意间的悲苦中回过神来:“我瞧你可不像什么罪人。”
“若欺骗也算罪,我可要下地狱了。”厄都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罢了,不提那些。瞧这速度,用不着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到达有魔域兵士驻扎的地方,到时候……”
她声音骤然中断。
北风吹拂,将江面吹出皱巴巴的波纹,一层一层,波及到很远的地方。不知何时,联结的白色絮状物随着风从云端落下来,慢慢地落在江面上,刹那间消融。
“柳絮?”李英也注意到了这异象,扶着船舷站起身,“不对……是雪?这个季节?”
虽已不是盛夏,风也带了晚秋的凉意,但还不至于下雪。
“不好!”厄都猛然转头,“是纪如淮!他追来了!”
她一掌打到江面上,平白炸起水花。借着这力道,桃木舟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李英也意识到事情不妙,反手抄起一旁的船桨,用了大力气摇起来。船桨搅乱水面,在这凝重的氛围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能听到水被掀起又落下的响声。
雾愈来愈浓了。湿漉漉的水汽附着在二人的皮肤上,厄都感到些微的刺痛。索性这些水汽的腐蚀性不至于像不渡江的水那么强,虽有些刺痛,却仍然处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雪没有停,纷纷扬扬落在木舟上,像是白色的花瓣。厄都警惕地观察着,却没有发现异样。
难道真是她猜错了?这不是纪如淮灵力造成的雪,而是某种反季节现象?
她的目光随着雪花下落,最后停在江面上。
顷刻间,厄都的心一沉。
只见那飞雪落在江面上,雪中蕴含的凉意竟将江面冻结出一层薄薄的冰。这薄冰很隐蔽,若不是厄都仔细看,未必能发现。
来不及心惊,她放开神识灵力查看,只见短短片刻,江面上不少地方都成为了被冻结的姿态。
纪如淮竟是想将这不渡江给冻上!
他没有桃木舟,又不能飞过来,竟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若是旁人,想出这等蠢笨办法,结局必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灵力没了也抓不到人。但纪如淮实力莫测,以他的灵力,完全能将不渡江全部冻结。
厄都转头对李英道:“别磨蹭了,你划快些。”说着弯下身,用掌风小心击碎桃木舟附近的冰。
李英气得直嘟囔:“嫌我慢你来划啊!”
说是这么说,但她果然更卖力了些。宽大的袖子被直接撸起来,两条有力的臂膀抡得飞快,转眼间桃木舟又向前移动了一截。
然而没快多久,桃木舟行进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厄都直起身:“怎么回事?”
“……前面冻上了。”李英露出无奈的苦笑,“划不动了。”
厄都走上前一看,前方的江面果然冻得更厉害,从侧面观察,半透明冰层有一尺深,最上方凝结出凹凸不平的图案。
厄都抽出玄乌剑挥舞几下,冰层应声裂开,露出底下还在流动的江水。
冰块漂浮在水上,又随着桃木舟行进时掀开的水波飘到较远些的地方。
李英的手继续挥舞起来。
厄都回到船尾,正欲接着去除附着在桃木舟上的冰,眼神却猛地一定。在浓浓的薄雾之中,她隐约瞥见了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
他踏在被冻实的冰面上,慢慢穿过浓雾,像是早已锁定了二人的位置一般,目标坚定地走过来。
厄都心中暗骂一声,连忙叫李英道:“别划了,我们弃船直接走!纪如淮追来了!”
说罢也不管李英作何表情,翻身跳下桃木舟,站在一块漂浮的冰层上。
幸而修士身轻如燕,即使这冰层脆弱不堪,也不至于被压垮。厄都立在冰面上,稳稳地向前跃去。
李英跳到附近一块厚些的冰层上,回身看了看身后远处的纪如淮:“还离得有些距离。”
厄都将小舟收起:“不要小看他。”
说话间,她跃上前方的另一块冰。
两人都身经百战,动作轻盈利落,在漂浮的冰上行走,对于她们而言也并非难事。两道身影交错着向前,很快,便远远地见到了江岸的轮廓。
李英眼睛一亮,欣喜道:“看到了!”然而话音未落,她便瞬间意识到不对,扭身向边上一躲。
几乎是同时,尖锐的冰刺从她耳边擦过,给她留下一道血痕后,“噗通”一声落入深不见底的江中。
这声音仿若一道讯号。厄都和李英齐齐转过头,在她们身后的浓雾中,纪如淮慢慢走出来,一双眼里充斥着杀意。
被追上了!
两人心底同时闪过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