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名副其实的,修士的禁区。◎
沉默。
在黑暗中蔓延开来的, 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这样的重逢太戏剧性,以至于两人谁也没有开口,任由尴尬在空气中弥漫。
元妩不知道隔壁的赵思量在想什么。
实际上赵思量也没说错, 在差不多两年前,执行白石镇任务时, 两人之间确实发生过一点不愉快。
白石镇任务结束后, 赵思量因自己的莽撞和自大被罚思改崖思过,月例也被扣了不少。
他认错态度良好, 也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元妩并没有将他的事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 二人会在这种鬼地方再见。
元妩这边在回忆往昔, 而在一墙之隔的禁闭室中,赵思量同样陷入回忆之中。只是比起元妩, 赵思量心中平添几分尴尬。
就在刚刚, 他可是把元妩当成嫌疑人候选的。
此时此刻, 除了干笑, 赵思量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算了。”半晌后, 元妩打破了沉默, “我们都沦落到此般境地,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你的事的确非我所为, 否则我也不至于身陷囹圄。”
赵思量赶紧借坡下驴:“我相信师姐。”
元妩道:“你再想想, 可还得罪过什么人?”
赵思量道:“我确实和几名同门不睦, 但说到底都是小摩擦,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这就是元妩头疼的地方。
要说关系不好的人, 谁都有, 但关系差到不惜杀人也要栽赃的份儿上的人, 却是一个也没有。
还是说, 她一开始锁定的目标就错了。凶手栽赃陷害并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图谋他们身上的东西?
但她和赵思量身上重合的特质并不多。她是剑修,赵思量是道修;她是亲传,赵思量是内门;她是女的,赵思量是男的;她是风灵根,赵思量是火灵根……
少有的交集,便是两人都是单灵根。可单灵根在外界虽罕见,曜日却有不少,为什么偏偏盯上他们二人呢?
一个个谜团涌入脑海,结成一团乱麻。隔壁的赵思量也哑了火,坐在原地讷讷不言。
这一夜,二人再没有什么交谈。
天色乍明,元妩估摸着厄都那边已经结束,便暂且放下了对这起事件的思考,捏诀和厄都交换了这段时间的记忆。
当得知厄都成功阴死了沉蛇,并用计让沉蛇与云重危狗咬狗时,她终于畅快了许多,心中阴霾被这个好消息一扫而光了。
凭借这个消息,元妩保证自己能多吃两碗饭。
脑海中闪过厄都接下来的布置,估算了一下计划的可行性,元妩更是愉快。按照进度,距离厄都真正上位的那一天不远了。
她最好趁此时机好好修炼。毕竟厄都的身体没有成长性,想要干掉云重危,凭借厄都的实力远远不够。
晨曦的光辉划破朦胧的暗夜,为天地带来光亮。元妩泰然自若地坐在床榻上,刚刚的捷报让她多了几分底气。
铁链碰撞锁头的声音过后,看守弟子显出身形。
这次值班的看守弟子换成了一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男弟子。他粗暴地将门一把推开,不耐烦地看向元妩:“真君要提审你。”
说罢,他狠狠地横了元妩一眼:“还不快点跟上!!”
因为“第十劫雷”这件事,她的名头极盛。结果没过多久,又出了这件耸人听闻的大案。
这件事很快随着风飘到了曜日的每个角落,一天时间不到,除了闭死关的弟子以外,几乎都听说了这么个事。
而对事件本身,弟子们也主要分成了三派。一派觉得她就是凶手,一派认为此事另有隐情,还有一派想看看事情的发展再做判断。
训练场也好,任务堂也好,只要有人提起这件事,必然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这位执法堂弟子便认为她就是凶手,因此对她不假辞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可惜外界的风雨吹不到元妩的心中。她并不因看守弟子的冷待而发怒,平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元妩的这番动作更引得看守弟子不满,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装模作样。”
所幸看守弟子也不敢真做什么,也只能在嘴上说说罢了。
一出长廊,久违的阳光就蜂拥而至,挤到她的身上。元妩抬头望了望天。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穿过层层人海,穿过洒满了光辉的广场,穿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令她意外的是,在执法堂的上首,除了代理堂主柳小音以外,还坐着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人。
纪如淮。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弟子们的低语。
“那个,不是悟剑真君吗?”
“不是吧,元妩不是悟剑真君的弟子吗!真君不会徇私枉法吧!”
“怎么可能?你不要胡乱揣测!真君最恨不信不义之徒,又怎么会替她说话!”
“依我看,真君是想亲自出手清理门户。”
其实若是在昨夜之前,元妩恐怕也是和弟子们一个反应。但经过昨夜纪如淮的“探监”,她心中隐隐升起了其他猜测。
但这种猜测违背了她对纪如淮的认知,一时间让她也有些迷茫起来。
柳小音目光扫过元妩,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纪如淮。
“悟剑,平日大家都见不到你的人,今天你却是好兴致。”
纪如淮道:“嫌犯是我弟子,我这师尊可不能置身事外。”
柳小音神色淡了几分:“死者是我弟子,我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顿了下,他用传音入密之术将话传入纪如淮耳中:“悟剑,你不要因为一个弟子,而做出错误的事。”
纪如淮听见了,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低下头,看着站在堂下的元妩。
“开始吧。”
和上次一样,各种元妩不知道的证人或证据一一亮相,你方唱罢我登场,指责着她犯下的罪行。
元妩甚至都懒得反驳,漠然站在一旁看着这场大戏,直到所有人都登过场,她才重新回到舞台中央。
柳小音紧紧皱着眉:“铁证如山,你可还有话说?”
元妩目光闪动,正欲说话,却被纪如淮截断话茬:“依我之见,现在还远远算不上铁证如山。”
柳小音目光一厉:“悟剑,你想包庇这个罪徒不成?!”
“谈不上包庇。”纪如淮淡淡道,“只是执法堂不该如此草率下结论。”
柳小音看着他。
纪如淮继续说道:“七名弟子的命,执法堂却不到一天就下了结论。这不是太草率了吗?”
连元妩都惊讶于他明晃晃的偏袒,而底下的弟子们更是炸开了锅。对纪如淮的质疑,对元妩的怀疑,种种言论层出不穷,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草率?!”柳小音大怒道,“不合你悟剑的心意,便是草率了?!悟剑!我知道你舍不得你的弟子,但我的弟子便是被她所害,我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往日温厚的人,忽然变成一只暴怒的狮子,将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议论声也随之停歇。不少修为低些的弟子更是噤若寒蝉,生怕吸引他的怒火。
唯有纪如淮,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要吃人的目光,声音像雪花一样轻飘飘:“总之,我不同意就这样定罪。”
他修为高于柳小音,兼之名声更盛,说话也是有底气。虽没有像柳小音一样刻意释放威压,但那淡漠如雪的表情,便能让人感受到沉闷的低压。
两人这样僵持着,而事件的中心人物元妩反而闲了下来。她看看一反常态的柳小音,又看看也不太正常的纪如淮,忽然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
她真的……好羡慕厄都。至少厄都那边完全是靠实力说话,而不是与大佬各种自证,还证不明白。
还有这个纪如淮,也不知道是患了什么恶疾,居然破天荒地替她说话了。要知道在原著里,陆思弦被冤枉的时候,他也没替她说一句话。
眼看着那两人还在争执不休,元妩深呼吸,终于出声,干脆道:“两位真君,可否听弟子一言。”
她的声音骤然响起,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纪如淮目光看向她,眉宇间划过深思;柳小音则是瞪视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话说?”
同时,威压毫不客气地朝她袭来,若是旁人,早已跪伏在这压倒性的实力之下。但元妩只是脸色白了白,还能说出具体的话:
“我理解真君想要为徒报仇的决心,也感激师尊对我的信任。”她目光坦然,“但弟子没做过的事,绝不会承认。既然我无法证实自己没做过,便自请上问心渊,以证清白!!”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问心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里阴风遍布、妖兽横行、毒气弥漫。进入问心渊的人,心中哪怕有一丁点的阴暗,也会被问心渊捕捉,化作千百倍可怖的幻象,直到将闯入者卷入地狱才消失。
可谁敢保证,自己内心中没有一点见不得光的阴影呢?
曜日建宗几万年来,问心渊一直存在。曾也有弟子蒙冤后为了洗刷冤屈,自恃修为进入问心渊,细细算来这样铤而走险的人也有几百个。
可至今为止,能够活着走出问心渊的,不到一手之数。
正因如此,许多弟子宁可蒙冤受屈,也不愿踏入问心渊一步。
那里是名副其实的,修士的禁区。
听到她如此说,反应最大的反而是柳小音。他怒气冲冲地拍案而起:“不行!!”
元妩毫不让步:“为何不行?我不愿蒙冤,真君也想让弟子瞑目。那我便闯一闯问心渊,届时是非自有定论!”
“你可想好了!”柳小音看着她,“自建宗起,成功从问心渊走出来的也只有四人!这四人无不是一代天骄,你真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若是死了,便将这七条人命算在我身上又何妨?”
柳小音见她说不通,又看向纪如淮:“悟剑,你也同意?你总该知道那问心渊的可怕之处!”
因为纪如淮,正是从问心渊中走出来的人之一。
纪如淮看着元妩,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向别的什么东西。
“让她去吧。”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