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城外七公里,查德湖迎来了有记录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来自城里的各式马车绕湖停放,穿着各色神袍、制服衣裙的男女老少三五成群,站在湖边白雪皑皑的草坪上。
年轻的汤普森先生从车里取出一个魔导暖手炉,走向前方拄着拐杖的身影,“父亲,您咳嗽还没好,不该站在外边。
“进马车里等吧,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
老汤普森头也不回,执拗道:“我坐不住,就让我在这站着吧。”
这样,当狮鹫兽出现在天边的时候,他第一眼就能看到。
今天他穿的这件红色天鹅绒混织的斗篷大衣,是去年冬天迈克尔用零花钱给他买的。
迈克尔坐在狮鹫兽向下看时,一定能认出来。他会知道,爷爷来接他回家了。
汤普森先生知道劝不动,也不再多说,抬手将暖手炉放到老汤普森的掌心,“好,那我陪您一起等。您如果渴了、冷了,要随时和我说。”
“您要是病倒了,迈克尔肯定会伤心的。”
“哎,”老汤普森拢了拢衣领。
不止是他,其他议员也坐不住,纷纷下车到湖边走动。见面第一句话,都是确认彼此消息一致,生怕“孩子们平安无事”只是他们美好的想象。
“会顺利的,对吧?”
“那是当然,维克多大人亲自带他们回来。而且,我听说预言神教基本覆灭,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是是,我听说了。我只是有点不放心,毕竟路途遥远。也不知道我那孙女适不适应坐狮鹫兽,会不会不舒服。”
“海伦大人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众人正说着,一阵马蹄奔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扭头回望,看到的是两支气势凛然、训练有素的骑兵。一支队伍穿着黑甲皮衣,另一支穿着紫色神袍。队伍中间是两驾低调的黑色马车。
“那是执政官?”
“不会错,领头的是执法总队长麦琪。”
“没想到执政官也亲自来了。”
“那必须的,这次联合行动的成功本质上挽救了执政官阁下的政治生涯。超凡条例大概率能继续推进,约克城会成为艾沃尔大陆最先变革的城市。”
马车行至湖边空地停下,众人纷纷朝着马车聚拢。
麦琪最先跳下马背,来到其中一辆黑色马车处打开车门,并躬身退到一侧。穿着一身正式黑色礼服的西恩跨步而下,朝众人颔首示意。
“执政官阁下。”
“阁下日安。”
西恩比了个手势,一刻没停留朝着另一驾马车走去。
“嗯?西恩执政官去给另一辆车开门?”
“那是谁?难道是执政官夫人?”
“那肯定不是啊,执政官夫人会和执政官阁下一同坐车。”
“嘶——我有点猜到了,但我不敢相信。”
“什么?你猜到什么?”
“紫色神袍这些,全是魔法神教的神官啊,那位马夫的徽记甚至是神使。”
咔哒一声,车门打开。
一位穿着华贵紫色神袍的褐发老者弯腰下车,朝众人露出温和的微笑。
老汤普森倒吸一口凉气,一句话没说,下意识跪拜在地,“教皇冕下!”
“我天,教皇冕下!”多数人从未面见过教皇,听到这一句心神俱震,赶紧跟跪。
埃尔顿扶着侍从的手朝众人靠近,“大家不必拘束。今天我和你们一样,只是位等待英雄归来的普通市民。”
议员们感动又羞愧。
魔法教皇冕下是这尘世最高超凡领袖之一,今天竟然为了他们这些政客的孩子,亲自来到荒芜的郊外等候。
这份礼遇与荣耀,实在过于优厚,叫他们受之有愧。
尤其是,他们当初为了孩子们的安危,威逼利诱魔法神官们将先辈遗体交出。神教不计较他们的亵渎就已经是宽容了,他们怎么敢奢求额外的东西。
老汤普森却有不同的想法。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有一位老伙计与魔法神教长老相熟。埃尔顿冕下身体受损,沉睡多年,一直用分身在外行走。
今日竟然本体现身?这份礼遇绝不简单。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只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危,没有必要做到这份上。但如果是为了其他人,那会是为了谁?
维克多大人?巡夜者首席安德丽娜?
“来了,”埃尔顿轻飘飘的一句话,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来。
他们齐刷刷地扭头,盯着东南方向的天边。
此时正值傍晚,与巡夜者出征那日恰好是同一个时间。也是这样粉紫晚霞遍布的美景,也是如小黑点一般的狮鹫兽。
但这一次,众人的心境截然不同。
柯布议员忍不住落下泪来。因为太过在意,太过小心,所以总怕这一切都是梦境。直到狮鹫兽飞驰而来,他才敢确信一切是真的。
汤普森夫人眼眶湿润,握紧汤普森先生的手。
狮鹫兽扑打着翅膀减速,在维克多的统一指挥下稳稳降落在湖畔树林旁的空地。神官们抱着孩子们跳下狮鹫兽,家长们立时拥了上来。
“迈克尔!”汤普森夫人奔跑上前,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那天母亲去接你放学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个人是不是很害怕?有没有受伤?”
迈克尔小脸红润,双眼明亮,“母亲,我很好!真的很好。”
汤普森先生抬手帮妻子抹去眼角的泪珠,安慰道:“别担心,神官们给迈克尔检查过身体了,他很健康。”不仅是身体上,还有精神上。
“真的?”汤普森夫人不敢轻信。
“真的!”迈克尔兴奋地挥舞着手,“我看到了龙龙,好大一条龙龙!就,就比我们家的房子还要大!这一场冒险,真是酷毙了!”
汤普森先生哭笑不得,没想到孩子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很是上头。
“迈克尔,”老汤普森将他搂进怀里,“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迈克尔激动地抱住他,“爷爷爷爷,我有好长的故事想告诉你!”
“不急,”老汤普森颤抖着抚摸他的发丝,“爷爷一直都在,你慢慢说给爷爷听。”
众位神官没想到团聚场景会是这样,孩子们一个没哭,倒是家长们哭得稀里哗啦。如果有时间,他们很乐意慢慢欣赏这一幕。
但教皇冕下还在等着,他们自然得第一时间过去致敬行礼。
维克多走在最前,海伦与安德丽娜站在他身后两侧,领着一众神官齐齐行礼。
“教皇冕下,幸不辱命。”
埃尔顿视线快速从人群中扫过,露出宽和的笑容,“欢迎回家,勇士们!你们的勇敢与无畏令我敬佩。你们的付出,为我们赢得了和平与安定。”
“愿你们的信仰之光永不熄灭!”
“为信仰而战!”众神官齐齐高喊。
阿兰娜含糊地咕哝两句。
她上辈子看电视的时候就很好奇,这种上位者发话之后,下属们的整齐回应是怎么做到的。是提前排练过,还是“入职手册”有写?
反正,她是没学过,与其“喊错话”,不如不出声。
埃尔顿嘴角抽了抽,稳住脸上的神情,“这次任务中,两位巡夜者作出杰出的贡献,能不能过来让我见见?”
阿兰娜和罗伊对视一眼,从队伍末尾走上前。
“教皇冕下,”阿兰娜不知道问礼的话术,干脆点到为止。
“教皇冕下,”罗伊有样学样。
埃尔顿上下打量着阿兰娜,眉眼越发柔和。
果然是那个召唤他的小姑娘。和维克多说的一样,她看上去神采焕发、心情愉悦,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不知道他那份教皇手令,有没有给她带来一些便利?真可惜,这里人太多,不适合坐下来闲谈。之后或许可以找个机会,去她家拜访一下?
“都是好孩子,”他抬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你们如此年轻,却有超乎寻常的胆量和智谋,让我感到惊讶。”
“假以时日,你们一定会扶摇直上。我确信这一点。”
“多谢冕下夸奖,”罗伊耳根发红,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毫无疑问,他经历了人生中最惊险刺激的两天。从最初的绝望赴死,到中间的庆幸骄傲,再到最终的大获全胜,一切都如梦一般。
昨天接到海伦大人送来的教皇手令,他兴奋得一晚上没睡。
谁能想到,从前巡夜者里最没有存在感,被成为“吊车尾”的他,竟然有朝一日能获得“荣光之星”!哪怕这就是人生的最巅峰,他也满足了。
因为如果没有阿兰娜,他在上船的第一晚就吓得心神大乱了,不可能想出阿兰娜的好办法,更做不到她做到的事!
“你们年轻人聊,我就不多留了。”埃尔顿知道,只要他杵在这,根本不会有人敢放松下来,转身在侍从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
执政官西恩全程都只是站着旁观。
今天有魔法教皇冕下在,还轮不到他去“嘉奖鼓励”归来的勇士们。而且,这些仪式在今天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阿兰娜和罗伊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退回队伍中。
“有人来了?”
“那是谁啊?”
人群中突然冒出两句惊呼。
阿兰娜抬头,双眼瞪大。
约克城方向来了两匹飞马,揪着缰绳的分别是索瑞拉和安德鲁,而他们怀里的两个孩子,正是西奥多和莉兹。
着急忙慌的降落,卷起一片碎雪和泥土。
“啊,我们迟到了!”索瑞拉抱着莉兹跳下飞马。
“还不是因为你认错路?”安德鲁满脸写着无语。
“这不是赶到了吗?”索瑞拉斜他一眼,“别啰嗦。”
两个孩子没理会他们的拌嘴,脚一落地就如同装了运载火箭一般,直直朝着阿兰娜的方向冲了过来。
“阿兰娜!”
西奥多和莉兹先后重重扑到她怀里。
阿兰娜心头一软。她没想到巡夜者会安排两个孩子过来接她。虽然很想见他们,但预言余孽还没抓干净,她不放心他们单独出门。
明明才走了两天,却好像离开了两个星期。上一次坐下来给孩子们做一顿“味道微妙”的晚餐,似乎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我回来了,”她的声音轻轻的。
西奥多抽了抽鼻子,小手捏着她的衣角,瓮声瓮气的应了声。
这是哭了?阿兰娜诧异地抬头看向索瑞拉。
索瑞拉面露尴尬,欲盖弥彰地摸了摸头发,“额,我来的时候说漏嘴了,将你慷慨赴,啊不,孤军深入的故事给说了。”
这不能怪她啊!这种充满英雄色彩的故事,孩子们不都很爱听吗?阿兰娜做了这么棒的事,当然要替她吹一波。
就是,没想到两个孩子听着听着就红了眼睛。
哎,原谅她吧,她就是个没兄弟姐妹也没娃的孤家寡人,哪想得到这些?
安德鲁直接翻了个白眼,来的路上他使劲给索瑞拉使眼色,结果她问他是不是眼睛抽筋。真是神经大条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