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外，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待。
在他们的视角下，“西恩”突然发动了某种技能，接着两个人便停下了一切动作，仿佛齿轮卡住的发条人偶。
“意识境界！”弥塞拉灵光一闪。
“这不可能。”弗朗西斯蹙眉，“意识境界可是高阶智慧学者的技能，这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怎么可能有这种位阶？”
“他是德拉文。”维克多从圣涤树林中缓缓走出。
“维克多？”弗朗西斯有些意外。
“艾琳·摩尔？！”弥塞拉作为魔法神教半神，当然知道这位艾沃尔九大圣者之一的后辈，但她以为这孩子陨落了。
“两位冕下，”艾琳朝他们行礼。
“等等，你刚才说德拉文是什么意思？”弗朗西斯总觉得自己触及到了事情的关键。
维克多也没隐瞒，“那水底的两人，一个是我的学生阿兰娜，另一个是被德拉文侵占身体的神弃者西恩·富兰克林。”
“神弃者？”弗朗西斯思维敏捷，结合神格碎片、神弃者、入侵夺舍，瞬间将真相推断了个七七八八，“所以，我们平时之前看到的是替身？”
“是人偶，”维克多简单将自己在德拉文住所的见闻说了一遍。
两位半神都被震得神志不清。
他们确实猜测过德拉文可能在寻找神格碎片，但没想到对方这么早就获得了，而且心狠到将自己本体炼成人偶。
“那阿兰娜？”弥塞拉很快抓到了盲点。
“神格碎片持有者。”维克多没有隐瞒。这一战的动静太大，不可能瞒得住这两位。而如果最终阿兰娜胜出，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嘶——弥塞拉倒吸一口凉气。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与阿兰娜对话的时候，对方的态度如此平淡。糟了！她之前还让神官去劝退她与西奥多自觉退出比赛！
弗朗西斯略感眩晕。
难怪德拉文会派人去抓索斯家的两个孩子，原来是想斩草除根。呃，说起来，他那不争气的神官似乎很久没给他传讯了，做什么去了？
弥塞拉甩甩头，抛掉那些胡思乱想，“那现在德拉文要赢了？”
半神们都知道智慧学者的武器就在于灵魂，而德拉文现在发动了最强的灵魂技能。区区一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可能赢？
“呃，”维克多看了眼身边的艾琳，没再解释。
事实上，这么想的不仅仅是两位半神，还有利亚姆。
祂正站在穹顶上空，只要往下一步就能踩碎这块屏障。当然，这是在动用本体神力的前提下。他这具身躯留存的力量不多了。
“主，请三思！”高狄焦躁地喊道。
他虽然看不到战局，但能从祈祷的联系通道中隐约感知到利亚姆的情绪。尤其是在祂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候。
因此，他很清楚地知道，利亚姆看似什么动静都没有，实则已经开始暗暗调动本体神力。只待一个念头，便可击破神国屏障，直达尘世。
“阿兰娜冕下一定不会有事的！她给过您承诺，不是吗？”
利亚姆紧绷的情绪渐渐缓和。
祂刚才感知不到阿兰娜的灵魂气息了，不仅仅是被隔绝在另一片空间，而是被粉碎解体。这代表着，她很可能彻底消散。
但高狄说得对。
她给了祂承诺，说一定会回来。
祂也说，相信她，所以他应该坚持到底。
高狄感应到利亚姆的神力变得和缓，不由松口气。暗暗祈祷阿兰娜尽快从那隔绝之地回到尘世，有太多人在等着她。
或许是高狄的祈祷发挥了效果，静止的战局恢复了流动。
轰的一声，水下穹顶之内发生了巨大的灵性能量爆炸。
灵视之下，磅礴的力量狠狠撞上了屏障，水底的污泥与杂草四处飘扬，搅得空气一片浑浊，宛如迷雾笼罩。
一朵朵妖冶的鬼面花被瞬间撕成碎片，法阵光芒一寸寸黯淡下去。唯一静止不动的是那诡异的黑色木匣，以及其中的两块不规则物体。
利亚姆仿佛听到了祂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
但这具身躯明明没有了血流，更不可能有脉动和心跳。
祂重新感知到了阿兰娜的存在。她的灵魂依旧完整而坚韧，如一颗在漆黑夜幕中闪亮着微光的星辰，第一眼就会被吸引。
“怎么回事？”弥塞拉立于夜影巨龙之上，死死盯着湖底的变化。
刚才那一次爆炸堪称恐怖，如果不是有极强的屏障阻拦，恐怕多隆城都被毁了一半。这种程度，只有半神及以上才能做到。
维克多没有说谎，水底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真的是德拉文。
“致命一击，”弗朗西斯立即得出了结论，“在意识境界中，两人的灵魂发生了正面的对撞。”
“那谁赢了？”弥塞拉忙问。
弗朗西斯沉默片刻，摇摇头，“不知道。但刚才那样的招数，绝没有第二次。不论是谁赢，一切都结束了。”
“有变化了！”艾琳一声惊呼打断了两人的讨论。
在灵性能量重归平静后，如烟雾般飘扬着的尘土与杂草缓缓落下。暗光从天边洒下来，为幽暗的湖底染上了一层亮色。
薄纱渐渐落下，他们终于能看清湖底的模样。
一道身影缓缓站了起来，她的衣袍早在灵性爆炸时破损、肌肤被沙砾与石子刮出一道道血痕。明明狼狈不堪，却让人抑制不住地心生敬畏。
而在她面前三四米处，另一道身影正跪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这……”弥塞拉吞了吞口水，“竟然是阿兰娜赢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脑中甚至冒出一句“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一名来自艾沃尔大陆乡村的年轻巡夜者，击败了这片大陆的超凡领袖？难道阿兰娜·索斯也有其他隐藏身份？
亡灵途径，莫非她就是那位失踪已久的亡灵半神？
是了，只有这样才说得通！果然，凡是涉及到神格碎片的事，站在幕后的永远是半神们。
“德拉文还活着。”弗朗西斯眼睛微眯。
他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一场爆炸的背后是什么，但德拉文的气息是真实存在的。
“什么？”弥塞拉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那一片笼罩着多隆城穹顶的阴云并未散去，反而愈发黑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进来。
事实上，德拉文确实给自己留了后手。
他在意识境界之外单独剥离了一块灵魂碎片，即使灵魂本体在异空间遭到重创，依然有机会活下来。
阿兰娜并不意外。
这毕竟是拼死一战，她不也在冰霜圣城给自己留下了复生躯体吗？德拉文这么惜命，不至于这样愚蠢。
但德拉文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
浑身无处不剧痛，耳朵里是持续不断、叫他几欲疯狂的嗡鸣。灵性力量节节败退，位阶直接跌落至行者。
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他最大的感受是不甘心。多年谋划、只差一步，结果就因为算错了这邪异的来历，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么？！
不，他决不能这么轻易放弃，还有翻盘的可能！
——神格碎片
鬼面花被毁，法阵彻底失效。这也就意味着他拥有了再次融合神格碎片的资格！只要能再次成为碎片持有者，他依然能绞杀这邪异！
想到这，他暗中调动体内所有剩余的能量，一跃而起冲向了黑色匣子。
“他要吞噬神格碎片！”弥塞拉的心一下揪住了。
神格碎片蕴含着恐怖的能量，如果德拉文得逞，他不仅能活下来，还能修改所有人的认知！届时，即便是她与弗朗西斯也未必能控制得住他！
“我来击碎屏障！”弗朗西斯立即蓄力。
“弗朗西斯冕下！”艾琳立即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动作。
弗朗西斯被她疾如闪电的动作惊了一瞬，后知后觉发现艾琳竟然以亡灵状态晋阶了天使！不过，为什么拦住他？
面对他疑问的眼神，艾琳不慌不忙，“他不会成功的。”
“什么？”弗朗西斯没懂这一句，但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两块充斥着邪异与扭曲的不规则“矿石”从黑匣子中滚落在地，堪堪躲过了德拉文的动作。
正如艾琳所说，神格碎片作为世界上位阶最高的奇异之物，存在着自主意识与活性。它们不懂人类弯弯绕绕的思考，却知道“逐利”。
最开始就是神格碎片主动找上了“阿兰娜”，今天结果当然也一样。
“不，怎么会这样？？”德拉文气力转弱，摔落在地，眼睁睁地看着两枚矿石莫名其妙地从他面前滚出去。
一路滚到了阿兰娜的脚边，一左一右贴着。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德拉文目光呆滞，只觉得可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兰娜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艾琳与诺顿·索斯知道。
刚才德拉文要抢神格碎片，她没有阻拦，是因为剥离法阵被毁之后，她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拉扯与呼唤。
这俩一直在等着她靠近，最后她没动，它们主动靠过来了。所以，最初在谷仓那一夜，她其实是被神格碎片所“引诱”的，是吗？
阿兰娜用灵性力量卷起两块“矿石”漂浮起来，最后一左一右落在掌心。
接下来根本不需要她任何动作，两块矿石就有如归巢的鸟一般顺着她掌心堪堪愈合的伤口钻了进去。
滑腻邪异的触手在掌心轻轻挥动，无数旋转的诡异符号再次在她的脑海旋转，身体里的灵性能力以恐怖的速度正在恢复。
盘旋在湖底，扩散至整个多隆城的灵性能量场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穹顶之外，翻滚的可怕乌云层不再下坠，风一吹过便渐渐散开。
天边的橘色夕阳便在某个缝隙中闯了进来，洒下一道暖色流光，狡猾地落在佩特拉花园的中心。
利亚姆伫立在原地，目光被眼前的身影牢牢吸引。
祂的神格是漫长时间中缓慢凝聚出来的，所以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
在祂的想象中，融合神格碎片的过程该是黑暗的、扭曲的、不忍直视的。但“纪因”所展现出来的，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漂亮。
让祂想起第一次借助天文透镜远望星空时的心潮澎湃。但不同的是，纪因不是冰冷的画面，而是鲜活的生灵。
想靠近，想守护。
其他人的心情远没有利亚姆这么美妙。极致的神明污染轰炸着他们的心智，迫使他们闭上眼停止思考。
但这么做阻止不了那股超越认知、不可名状的力量如海啸一般碾压过来。
半神位阶的弥塞拉与弗朗西斯，生平第一次被迫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住伏跪在地的冲动。半神与神，差了一个字，但真正相隔的距离何止万里！
如果说之前他们的内心深处还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丝争夺的想法，那么此刻这想法已经被毫不留情地烧成灰烬。
片刻之后，阿兰娜缓缓睁开眼，眸中的诡谲如潮水般褪去。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与掌控感。
浑身的伤口在数秒之内快速愈合，灵性力量前所未有地充盈起来。
她顺着掌心的暖色抬头望去，一眼便落入了利亚姆的幽深如海的双眸。
还有艾琳、维克多、弥塞拉与弗朗西斯，所有人都专注而安静地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