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深夜
一道暗影如晚间雾气一般落入魔法大教堂□□花园。
原本站在石子路旁的两位神官眼睛一亮，随即弯腰行礼，“阿兰娜阁下夜安，欢迎您的到来！”
阿兰娜解除暗影化，朝他们颔首微笑，“劳烦你们久等。”
埃尔顿承诺的五百金磅酬劳已经打到了她的账户上。多隆城出行在即，她交代贝琳达尽可能将大家从头到脚武装起来，符文石、魔器甚至神器，能买全都买。
这么一通开销下来，五百金磅很快就见了底，好在瑟瑞尔承诺将“上贡”五百金磅，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钱都花了，事情当然得办。今晚就是她与埃尔顿约定的“手术日”。
两位神官领着阿兰娜前往大教堂地下一层休息室。为了保护她的身份，也保护埃尔顿就医的秘密，他们提前支开了卫队，只由埃尔顿的贴身侍从陪同。
“埃尔顿冕下、高狄冕下，”阿兰娜朝两人俯身行礼。
高狄是埃尔顿特地邀请来的后勤部队，他的位格够高、灵性充足。如果阿兰娜在治疗中出了乱子，高狄能第一时间干预并挽回。
“不用这么客气！”埃尔顿吓得抖了抖翅膀。
“对对，你喊我们名字就好。”高狄扫了眼站在阿兰娜身边神情淡淡的利亚姆，掩饰性地去擦自己额头并不存在的汗。
“你们是长辈，这是正常的礼数。”阿兰娜失笑。
埃尔顿和高狄都没接话，超凡世界向来不看年纪，只看实力。按阿兰娜的位格，他们不跪地行礼就已经是不敬了。
“埃尔顿冕下，我现在就来查看您的身体？”
“请，”埃尔顿扑扑翅膀，落在一旁的书桌上。
两名神官立即上前，推开厚重的乌木棺材。穿着华贵魔法教皇衣袍的褐发老者正闭眼安眠，仿佛陷入安宁的梦境。
但如果靠近一些，会发现老者的身体呼吸微弱、灵性不稳，全靠棺材内部刻画的聚灵法阵与维生法阵维持。
“我可能需要脱去您的衣物。”阿兰娜观察片刻后说。
“当然，随意随意。”埃尔顿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阿兰娜伸出手剥开埃尔顿的衣物，取下他胸口佩戴幻象魔器。浅蓝色的光芒一闪，魔法效果渐渐解除，露出了他的本来面貌。
情况比她想得要严重，眼前这具与其说是一名伤者，不如说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嘶——”高狄只知道埃尔顿受伤，从来没见过他伤后的真实状况，乍一看也被吓了一跳，“埃尔顿，你还活着真是个奇迹。”
利亚姆也探身查看。
埃尔顿的右侧面部肌肤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其他全都被狰狞的疤痕覆盖。头发被剪的乱七八糟，头骨上遍布着横七竖八的裂纹，还有三处拇指节大小般的凹陷。
这仅仅是头部，身体的状况更不容乐观。
脊柱有一处明显断裂，肋骨缺失了三根，右侧大腿被剜去了大片的血肉。
“呃，是不是很麻烦？”埃尔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是很麻烦，不过这才是您请我来的原因，不是吗？”
看到埃尔顿的本体，阿兰娜最直接的感受是佩服于魔法世界的治疗术法。这样的伤势即使放在前世的二十一世纪也很难活下来，更别提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而埃尔顿能此残缺之躯稳坐教皇之位，着实了不起。虽然他在自己面前要么是和蔼的长辈，要么是活泼外向的长生鸟，但他的手腕与谋略必定超乎她的想象。
“利亚姆，将我的工具盒递给我。”
“好，”利亚姆从布袋中摸出一个红木长盒递给她。
高狄暗暗咋舌。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兰娜知道了主的身份，还这么随意地使唤祂？
更重要的是，他那生人勿近、冷淡疏离的主为什么这么配合？
不过，这些话想想就算了，他可没那个胆子问。
“我先从头部开始吧，”阿兰娜取出画纸、笔，用来做泥塑的黏土、棉絮、颜料等，在桌面一一摆开。
自新年以来，她做了不少泥塑，熟练度较从前有不小的提升。更重要的是，为自己捏制“分身”之后，她开始摸到人形泥塑的诀窍。
比如，为高狄修补头部，不需要她精细地去研究什么大脑结构、血管位置与神经网络，她只需要做好外层的修复，将内部留给这项手艺的“自动补全”机制。
阿兰娜全神贯注，有条不紊地动作。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只有壁炉中的木柴偶尔发出啪嚓的轻微响声。
埃尔顿趴在棺材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残缺的头颅一点点被黏土所覆盖。
利亚姆似乎也对这个过程充满了兴趣，所以当高狄在心里呼唤，请祂到一旁休息时，祂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魔法神官们表面平静，内心则紧张又兴奋。
这些年，埃尔顿教皇因身体残缺遭到了无数攻讦与麻烦。每次看到他为了特殊事件，不得不忍受巨大痛苦启用“真身”，他们都心情沉痛。
尽管埃尔顿没有将阿兰娜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但既然他坚定地选择了阿兰娜，神官们就愿意将全部的信任与期盼交付于她。
四个小时后，阿兰娜深深吐出一口气。
利亚姆走上前，极为自然地用早就准备好的棉布手帕擦了擦她的额角，“休息？”
阿兰娜摇头，“还剩最后一步。”
她从手腕上取下荆棘玫瑰，转瞬将其变成一把小臂长的锋利匕首，按在自己的掌心，轻轻一拉，鲜红的血液涌出，哗啦啦地落在了埃尔顿的右侧头骨上。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充斥着燃着淡香的休息室。
利亚姆拧眉看着，一动不动。
片刻后，祂抬手握住了阿兰娜的手腕，“够了。”
“我还撑得住，”阿兰娜不清楚一位天使阶位格的身体修复到底需要多少血液与灵性的灌注，所以打算能多则多。
“够了，”利亚姆面无表情地重复。
“好，”阿兰娜相信利亚姆的判断。
祂将布袋中贝琳达提前准备的专属修复药剂塞到阿兰娜掌心，“喝了。”
“其实，”我有快速愈合能力。
“嗯？”利亚姆平静地注视她。
阿兰娜将话默默咽了回去，将修复药剂一饮而尽。
利亚姆蹙起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
高狄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默默挪开视线。
“阿兰娜小姐，今天的修复到此结束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是，今天的部分结束了。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过来，预计需要七天才能完全修补好埃尔顿冕下的身体。”
“在这七天里，我需要您每日给他平缓地注入灵性力量，加速身体与泥塑部分的融合。”
“是，请交给我吧。”高狄一口应下。
埃尔顿抛给高狄一个“好兄弟”的眼神。放在以往，高狄肯定不忍直视扭过头去，但今年他一反常态，伸手点了点长生鸟的头。
“记账啊。”
长生鸟绿豆大的眼珠瞪圆，你想得美！
正如阿兰娜最初的预料，第七天她完成了埃尔顿身体的全部修补工作。
一连放血七天，加上泥塑技能的灵性损耗，她还真有点吃不消。
利亚姆每日陪同、投喂药剂，气压一日比一日低。到最后一天，高狄和埃尔顿都察觉不对了，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冕下，您准备好了吗？”神官们准备解除维生法阵，这是验证“手术是否成功”的关键步骤。
“开始吧。”埃尔顿如老僧坐定，实际心理慌的一批。虽然相信阿兰娜的天赋与实力，但世事无绝对啊。
神官们一起动手，淡蓝色的法阵光芒像接触不良似的闪了闪，然后骤然熄灭。
众人屏气凝神，竖起耳朵。
扑通——扑通——
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时隔多年再次从本体的胸腔中响起，血液如欢腾的溪流。
四名近侍神官齐齐跪地行礼，仰头笑喊：“冕下，恭喜您重获新生！”
埃尔顿忍不住眼底发酸，赶紧低头，用翅膀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咳，意料之中。”
高狄笑开，摸了把埃尔顿的羽毛，“你还别说，我以后会怀念你这毛茸茸的模样的！”
“切，”埃尔顿傲娇扭头，之前是谁嫌弃他这副身体太胖来着？
阿兰娜笑着收拾工具箱，叮嘱道：“您的身体正在融合再生，我建议您的灵魂及早回到躯体里，一来可以加速灵性力量的运转，二来可以防止邪异入侵。”
“是，我听你的。”埃尔顿答应得干脆利落。
“不过，”高狄发问，“这样一来，埃尔顿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沉睡？”
毕竟原本的身体没能这么快进入使用状态。
“对，沉睡时间短则半个月，长则半年。如果利用好这次机会，您说不定能在修为上更进一步。”
“强制唤醒并非不可，但会对身体修复造成一定损害。因此我建议埃尔顿冕下提前做好工作部署，准备好危机预案。”
“那就让维克多来吧？”埃尔顿说。
维克多是魔法神教的实权长老，如今修为接近天使阶，暂代教皇职务没有任何问题。
“高狄，”利亚姆在心里淡淡唤了句。
高狄微怔，但迅速反应过来，“不如让我来吧，只要你信得过我。”
“你？”埃尔顿一惊。他当然信得过高狄的品格，但这可是一份不小的责任，这家伙怎么突然这么热心？
高狄一看就知道他的想法，但没办法，主的命令，他只能严格遵从，“我保证，在你沉睡期间照看好魔法神教与约克城，不让任何人打扰你的复苏进程。”
埃尔顿心头莫名涌上来一股感动，果然是挚友！
阿兰娜总觉得不大对劲，下意识扫了眼利亚姆。
但祂神色淡淡，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感兴趣。
走出魔法大教堂，阿兰娜呼吸了一口夜晚清冷的新鲜空气，扬起笑脸看着利亚姆，“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需要我为你打造一副神降躯体吗？”
利亚姆眸光微动，脑海闪过她掌中鲜血汩汩落下的画面，淡声道：“不用。”
“好吧，”阿兰娜只当他对频繁往来尘世没有兴趣，“那我们回家？”
阿兰娜向他伸出手，暗影化总比走路快。
利亚姆抬眸，落入她清亮澄澈的双瞳，伸出手缓缓握住那温暖的手掌。
夜深人静，树影婆娑。
一道隐秘的力量绕过了卫兵，绕过了正对坐夜谈的埃尔顿与高狄，朝着地下三层囚牢而去。
夏洛特正形容狼狈地靠在墙边，努力抵抗着汹涌而来的睡意。每当坚持不住时，她就狠狠地用后脑磕向墙面，让身体的疼痛消除困倦。
这就是她如今的日常，在房间墙面四处留下猩红斑驳的血迹。
神官们起初还吓得够呛，后来发现是夏洛特不敢入眠而导致的自残后，索性放任不管，每三四日为她治疗一次。
“真狼狈啊。”一道年迈、冷淡的声音落在了她的耳畔。
夏洛特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看向坐在桌边的神官和牧师。但他们看书的看书、打瞌睡的打瞌睡，没有将注意力分给她。
“冕下？”她的声音低而颤抖，“求您救我！”
“我知道这次是我愚蠢、行事太急，但我对您的忠诚从未动摇！绝没有泄露任何与您有关的消息！”
“不，”那道声音轻柔温和，“夏洛特，你做的很好，让我省了不少力气。”
夏洛特心下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懂。看在你为我效力一场，我来结束你的痛苦。”
夏洛特身体瑟缩。
如果没有刚才那句，她会以为冕下是来救她，或者解除阿兰娜留下的污染的。但现在，她只能联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不不，冕下。我对您还有用处，我有圣者层次！”她慌忙地找着理由，“还有，我知道了一个秘密！亡灵半神，我知道她的下落！”
那道声音发出低低的轻笑，“不，你想错了。”
“她不是亡灵半神，只是一个有幸捡到一块亡灵之神碎片的神弃者。”
“什，什么？”夏洛特完全没跟上他的思路，但迅速意识到了一件事，“您早知道她在这里，在约克城！”
“你早知道我会输！”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而愤怒。
“是啊，所以我说你做的很好，将她引向了我。你会输，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神格碎片。只要我将碎片取出来，她不过是一只蝼蚁。”
夏洛特如遭雷劈，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一颗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的声音骤然中断，瞳孔紧缩。那道力量触及了意识深处的标记，如火花落入汽油桶一般，轰然炸裂。
夏洛特脑袋一歪，睁着眼睛瘫软在地，瞳孔之中倒映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冷漠笑容。
“晚安，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