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是赫舍里家, 朝中大臣也对此多有议论。
要说从这乌雅氏进宫,也好有十五六年了吧?
纵使皇上这几年没留下秀女,但园子里又不是没有年轻的宫女。听说宫里也空落着好些庶妃, 个个年轻貌美,怎么这六七年里竟只有这位德贵妃怀上了呢?
若不是国有太子,皇上又有十个站住的阿哥,比起恭亲王和裕亲王府几乎快要绝嗣的光景强了不知多少倍, 京里早有人出来说话了。
就是现在,说这德贵妃暗地里嫉妒恶毒, 不许其他人有孕的流言也不是没有。
格尔芬兄弟俩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位是这次留京主持内阁事务的大学士伊桑阿, 娶了索额图的二女儿乌云珠。另一位则是娶了索额图的小女儿赫舍里·桓若为妻的刑部右侍郎李辉祖之子, 李锴。
索额图和常泰都随军出征了, 领导太子一党的重要任务自然落到了格尔芬的头上。
其实论起官职和做官的本事, 这人选该是伊桑阿才对, 但谁叫人家是索相的儿子呢?
李锴位卑,没有贸然说话。
伊桑阿喝了口茶,却是慢条斯理道:“不奇怪, 没有种子上哪结果子?这么多年只有德贵妃得着种子了, 自然只有她一人能结果子。”
这话说完, 屋里三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德贵妃竟还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椒房独宠?
这话以前京里不是没人传过, 可也就是传话本的百姓和那些感慨皇上‘情深义重’的女人会当真。
男人,尤其是各府里面的‘爷’们,就没一个真信这话的。
——谁还没个真心喜欢的女人了?但这也不耽误他们偶尔睡睡旁的呀, 待真心喜欢的那个好就是了。
各位‘爷’的心里都有数着呢。
家里的福晋是娶来掌家理事,孝顺长辈, 外出交际应酬的。平常待福晋敬着就行了,若是福晋讨人喜欢,能得个嫡子当然更好了。
喜欢的姑娘自然是要疼着捧着护着的,这是他们的‘爱情’嘛!
至于剩下的侍妾通房丫头,虽喜欢的没那么深刻,但赏心悦目,偶尔用一用,被奉承讨好几句,也能解解闷儿。
阿尔吉善是个急脾气,最:“姐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伊桑阿平淡道:“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伊桑阿见他们全都面露震惊,心里能明白。因为他一开始刚意识到这事儿的时候也特别震惊。
园子里的主位只有德贵妃,这没什么,一开始也没人太在意。
太宗有宸妃,世宗有董鄂妃,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已经出了两个这样的了,再出一个一点儿不稀奇。
而且这么些年看下来,皇上的为人和先帝不一样——皇上克制。喜欢归喜欢,但没嚷嚷着要废这个、立那个的。
一开始伊桑阿在园子里办公是真没关心过这个——谁上班儿会关心老板今晚睡了哪个?
伊桑阿也和其他人一样,一直以为园子里美貌宫女多得是。贵妃嫉妒,不喜欢后宫的主位来园子抢她风头,但这些没名没分的宫女又碍不着她什么,说不定还有她荐上去固宠的呢。
但慢慢地,伊桑阿就察觉到不对了。
若是真的有这么几个人,再怎么样也该有那么一两分风声,纵他们不主动去打听,这话自然而然也会传过来。
但没有,几年下来一丝风声也没听见。
皇上在园子里竟然真的只有德贵妃一个女人。
阿尔吉善反应过来,这下是真的着急了:“这,这,荒谬!”
格尔芬却是万般发愁:“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可就麻烦大了。”
男人都能明白这里头的事儿——这说明皇上待德贵妃的情分很不一般呐!而且皇上显然吸取了前面两朝的教训,直到四阿哥和六阿哥都长大了,才让人察觉到这种不一般……
这可就不妙了。
特别是对太子来说。
古来皇帝一旦有了心爱之人,想改易太子之位的简直数不胜数!
屋里沉默下来。
伊桑阿已经知道挺长时间的了,现在反而比较镇定:“我看倒也不必过分焦虑,德贵妃此人我见过,虽已入宫多年,现在看起来却不过二十许人,论容貌气质,确实胜过旁的女子许多……”
这位德贵妃在园子里干的事情他们也都听说过,这样与众不同又年轻貌美的女人,迷住皇上太正常了。
伊桑阿:“但贵妃总不能一直这么年轻……再说现在这不是有孕了吗?咱们且在观望些时日,等索相回来再说吧。”
几人面面相觑,索额图不在,他们也确实不敢擅作主张。何况园子篱笆扎得紧,轻举妄动恐给太子惹麻烦。
伊桑阿今天过来,就是怕这两人脾气冲动,听说贵妃有孕,没索相压着万一再干出什么傻事儿来——比如给乌雅家找麻烦什么的。
他是专门来给他们吃定心丸的:“皇上的性子终究与旁人不同,只看这次出征,皇上仍对索相委以重任,便知皇上心中依旧十分看重信任太子。至于德贵妃……皇上待四阿哥虽比别的阿哥亲近些,但并无特殊优待。倒是六阿哥,平日虽多得皇上赞赏,但皇上也不过只说他是‘王佐之才’,我看太子还是无虞的。”
众人琢磨这话,若有所思。
……
*
外朝对德贵妃数年后有孕一事想法不一,有私底下谋算筹划的,自然也有瞧着“贵妃党”眼热,想要抱大腿的。
乌雅家的门庭迎来了新一轮的喧嚣热闹。
沈菡的额娘塞和里氏和家里商量过后,决定递牌子进园请安,顺便探望有孕的女儿。
畅春园东门。
季纶特意赶来迎接:“夫人,请上辇轿。”
塞和里氏推辞,在皇上的园子里只有主子有资格坐轿,其他人都得走路。女儿本就显眼,她可不想再为几步路给女儿多添非议。
季纶犹豫道:“并非奴才勉强夫人,只是此乃万岁所赐,奴才实在不敢擅做主张。”
塞和里氏只得依从。
舆轿往清溪书屋一路行去,塞和里氏打量这江南水乡一般的园子,觉得比起上次入园,园中草木好似更繁盛了些。
虽然女儿高居贵妃,又得盛宠,但母女二人见的次数并不多。
以前就不说了,沈菡位份不足,又不是原主,并不敢和家中之人多接触,唯恐被人看出破绽。
也就是这几年住在园子里,再加上年纪渐长,性情有变化显得很正常,才敢叫家人近来说说话,感受些许温情。
沈菡正在清溪书屋的门口等着,见舆轿到了,下了台阶上前相迎:“额娘。”
倒把塞和里氏吓了一跳:“怎么出来了?还自己下台阶,你现在月份还小,合该小心些才是。”
这样熟悉的唠叨让沈菡心里一暖,虽她不是原主,但塞和里氏却是真的拿她当亲生女儿疼爱的。
她上前挽住额娘的胳膊:“不妨事,我现在还没什么感觉呢。”
“那也得小心些……”
清溪书屋里里外外都归沈菡管,也没人会说闲话。母女两个不用讲究主子奴才那一套,说着闲话亲亲热热往里走。
两人叙过寒暖,塞和里氏说起今天的来意:“家里这几日书帖盈门,不是请你阿玛去吃酒,就是请你弟弟去听戏。前日你玛法过寿,家里原只想关上门自己庆贺一番便罢了,谁知竟来了那么多送礼的人家,还有不请自来想要进门入席的……”
沈菡听的皱眉,这不就是强闯吗?什么人家这么不讲究?
塞和里氏摇摇头:“咱们素日与这些人家并无往来,也不知他们从何处打听得你玛法的生日,硬生生凑了上来。”
其中竟还有宫中庶妃们的娘家,张口闭口都是家里的庶妃与贵妃姊妹情深,他们两家也该好好亲近。
——可把塞和里氏给恶心坏了,真想叫人拿扫帚直接给打出去!
塞和里氏叹气:“偏偏咱们家是最不能这么干的,只能好声好气送人家出门。有的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缠上就不撒手。我可真想啐到他们脸上……”谁跟他们姊妹情深了?!
接肯定是不能接,但拒又不好拒,怕让人说贵妃家自视甚高,看不上二流人家,再传出女儿跋扈的流言。
沈菡摇头:“额娘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不想应酬的人家只管拒了就行。若是有那牛皮膏药非要黏上来的,也不必给面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塞和里氏叹气:“我这不是怕给你招祸么。”伴君如伴虎啊!
女儿现在看着繁花似锦,何尝不是烈火烹油?
君恩似水……
沈菡觉得家里如今这种战战兢兢的心态和以前的她真是太像了。
皇上的恩宠让人迷失,也让人惶恐。
因为看不清未来,所以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生怕一步走错,前面便是万丈深渊。
但沈菡如今渐渐不再受困于后宫后,早已经不像曾经那般拘束。
她递了个香芋酥给塞和里氏:“额娘尝尝,这是我前些日子刚想出来的点心。”
又递上一杯奶茶:“配着淡口的奶茶更好吃。”
塞和里氏无奈地接过来:“额娘和你说正经事呢!”怎么入宫这么些年,兴趣还只在这吃吃喝喝上?
沈菡自己也拿了一个吃起来:“我正经着呢。”
她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微咸的奶茶配着甜糯酥香的芋头酥格外适口:“其实家里的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就行了,不必这么战战兢兢,怕这个怕那个的。咱们家的族人不多,又都是些本分人,不爱招惹是非。只要阿玛平日多盯着点儿,别惹出乱子。旁的事情,家里想怎么处理都行,也不必在乎外面的非议。”
塞和里氏没想到女儿现在性子变得这么大胆强硬了:“这……能行吗?”
沈菡:“额娘,就算你们对所有人家都笑脸相迎,人家转过身去该怎么议论我,也还是会议论的。若是有人诚心想说我跋扈善妒,给家里泼脏水,也不会因为你们和气待人,就不说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既然怎么做都是烈火烹油,何必为此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