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旷野无际。
一座客栈拔地而起,于茫茫荒野中,如海上孤岛,森然矗立。
檐下坠两盏灯笼, 随风飘来荡去, 像黑暗中巨兽的眼瞳, 注视着不速之客。
来人心知肚明。
藏宝图谁都想要, 可谁也不愿青天白日上门去抢,夜色能够掩盖真相。
他们穿着夜行衣,蒙着黑巾, 聚在客栈院墙之外。
万籁俱寂, 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他们默契极了, 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谁也不想率先尝试入侵客栈。
但,干等不是办法。
客栈三楼,陆见微没有点灯。
她坐在窗边,五感放大到极致,没有系统辅助,也能辨明不速之客的等级。
这些人只是前来探知深浅的喽啰, 最高等级也就四级,大多数为三级,少数二级的就是充个人头。
他们潜伏在客栈外,半晌没有动静。
二楼,陶杨已顾不得男女大防,与魏柳同处一室, 拳头捏紧, 掌心冒汗。
“师妹, 外面……好多人。”
如果这些人一拥而上,仅凭他们和燕大侠,不可能完全挡住,总会有浑水摸鱼的趁机掳走岳殊二人。
别看江湖客们等级不高,可总有一些奇诡之术让人防不胜防,迷药、下毒、暗器等手段数不胜数。
魏柳心中也有些忐忑,但思及陆见微的沉着冷静,又有些期待。
她想看看,陆姐姐要用什么方式拦住那些鬣狗。
“师父为何不亲自来?”陶杨不解,“凭他和岳庄主的交情,我们必不会这般被动。”
如果不愿庇护,闲云山庄也不会暗地查寻。
若是愿意庇护,为何不直接站出来?
魏柳:“……若岳殊他们真想去闲云山庄,就不会长途跋涉到这。师兄,外头的流言你没听说?”
“你是说藏宝图?”陶杨不信,“若真有藏宝图,怎会等到现在?”
魏柳:“很多人宁可信其有。你看,他们把客栈四面围得水泄不通。”
“你说得对,这么多人争抢,师父出现只会为难。”陶杨理解了。
魏柳无奈摇首:“你就没想过,师父当初让我们秘密找寻下落,也是为了这个?”
“不可能!”陶杨断然反驳。
魏柳不再回他。
东侧第一间,青衣使端坐桌前,两位灰衣使各据一扇窗,侧身贴墙,透过窗户缝隙查看院外情形。
“上使,他们没动。”高壮灰衣使说,“要是他们攻进客栈,我们该怎么办?”
这么多人,根本打不过。
青衣使垂眸沉思,问:“那二人有何动静?”
“他们住一楼,灯没点,也没动静。”矮个灰衣使回道。
“奇怪。”青衣使皱眉,“情报上说,那个姓张的老仆乃四级巅峰,不可能听不到外头动静。”
他办过那么多案子,走过那么多地方,就这个客栈最为诡异。
一楼伙计房,张伯紧握岳殊的手。
“张伯,掌柜的让我们不要担心,她肯定能解决的,你别怕。”岳殊小声安慰。
张伯:“我不怕。”
他只是担心,那位高人今夜在不在客栈,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么多人。
客栈外,入侵者屏息以待。
一炷香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仗着优越的轻功,瞬间飞跃院墙。
这个举动如同一个信号,他一动,其余人纷纷起飞,不当出头鸟,也不能落于人后!
数十人同时扑向客栈主楼。
系统地图上,几十个绿色光点向主楼袭来,陆见微弯唇一笑。
“小客,准备好了吗?”
小客“摩拳擦掌”,兴奋道:“准备好了!”
陆见微:“开启攻击道具。”
她既不出声提醒,也不武力呵斥,不留丝毫余地,直接动用攻击道具。
五级的攻击道具,对付几十个三级四级武者不在话下。
只是消耗一些钱财罢了。
钱财完全可以从入侵者身上补回来。
情急之人冲向客栈,自然也有稳重之人停在客栈外等待后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向半空。
客栈内外,不论是入侵者还是住客,全都提心吊胆。
一豆灯光骤然亮起。
霎那间,时间仿佛凝滞,飞至半空的入侵者似乎撞上一方无形的墙。
随后,一只无形的大手拍至胸口,煌煌月色下,那般轻描淡写。
“砰——”
“噗——”
入侵者同时被击出客栈院墙,口吐鲜血,五脏六腑痛不可遏。
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连受伤的人都不敢哀嚎,只能死命忍耐。
唯有三楼正中的灯,越燃越亮。
“天——”
两位灰衣使透过窗缝,窥到这幕场景,惊骇到失声。
青衣使不用肉眼,也能感受到数十道气息同时被击出客栈,身受重伤。
他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是何等神鬼手段?!
入侵者虽等级不高,可那是几十个人,不是几个人!
出手的究竟是何人?!
这个问题同时在所有人心中涌现,震惊、不敢置信、呆滞后的悚然,全都化为无声的静默。
就连专心打坐的燕非藏都噌然起身,背后一阵战栗,鸡皮疙瘩潮水般涌出。
高手!绝顶高手!
他从未见过的、内力浩荡如海的高人前辈!
长刀隐隐铮然,竟被激出了刀意。
“太强了,实在是太强了。”陶杨关上窗户,双目无神地转过身。
场面太过震撼,他已经丧失了更多的言语功能,只重复着同样的一句。
魏柳也露出惊异之色。
敬畏、恐惧、骇然,在入侵者心中翻腾不息,没有一个人敢再上前。
他们甚至不敢再动一步,连挠痒的手都停在半途。
受伤的人也无人敢救。
陆见微单手托腮,疑惑道:“怎么都没人动了?”
小客:“不知道,可能还没准备好,再等等吧。”
“那就再等等。”陆见微又问,“刚才罚了多少钱?”
不走正门进客栈的,都可视作入侵者,凡无故入侵者,都要接受罚款。
刚才使用攻击道具时,小客就已经克扣了他们身上所有的钱财。
“一共……三十五枚铜板。”小客艰涩道。
陆见微:???
“或许,这些铜板只是作为暗器使用的。”
言外之意,若没人用暗器,她连一分钱都赚不到。
“亏了亏了,亏大发了!”陆见微心疼得无法呼吸,“损耗那么多钱,竟只得了三十五文,都这么穷的吗?”
系统安慰她:“毕竟是来偷袭的,不带钱也正常。”
“我吃什么都不会吃亏。”陆见微神色冷峻,观察地图上的绿色光点,“他们才出动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剩下的三分之二,总会出来几个不怕死的。”
更何况,擅闯客栈的也没死,只是受了点伤罢了。
财帛动人心,为了藏宝图,有的人命都可以不要。
一层云随风飘来,如轻纱笼月,月色黯淡几分,黑夜更为森寂。
除了客栈三楼和门前的灯,再无其它光亮。
院墙外终于有人出声。
“还攻吗?”
轻轻的一句话瞬间劈散茫然,入侵者反应过来,他们不能不战而退啊,这样没法跟上头交待。
可方才那一幕太过强横,如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让他们踟蹰不前。
“这到底哪来的怪物?”有人问出这句话,“轻飘飘击退几十个人,就算是六级武师都做不到吧?”
“别说六级了,七级都不行。”
“啊?那还上个屁?”
“再厉害,总有极限,他能同时击退几十人,那百来人呢?”
“难道要联手?”
夜幕漆黑,谁也不知道谁,只要一起上,人数多了,那人无法周全,总会有“漏网之鱼”。
这时候就拼运气了。
实力不够,运气来凑,抢到人之后再说。
入侵者中的领头人合计之后,定下计划。
他们剩下的一百六十多人,从客栈的四面八方一同攻进,只要没被击退,就还有机会。
听说那姓张的老仆不过四级巅峰,姓岳的小子还只是个武徒,根本不足为惧。
一群四级和三级加一起,不怕攻不过一老一小。
到时候谁能掳走人,各凭手段。
“我听说燕非藏也在客栈,他可是六级武师。”
“怕什么,燕非藏是个武痴,素来不爱管闲事,咱们来了这么久,你看他现身了么?”
“不爱管闲事?他不是挺喜欢扶危济困?”
“白鹤山庄的事,仅凭他一个人已经左右不了了。”
“也对。”
攻击的号角响起,一百六十多人饺子般飞跃院墙。
受伤的人躺在地上仰望。他们是想阻止的,但又不好向同伴泼冷水。
只有亲身体会那如渊似海的浩然功力,他们才会深刻认识到这座客栈的恐怖之处。
陆见微眉眼弯弯。
“小客,这次轻点,别击出去了。”
小客:“看不起谁呢。”
攻击道具开启,用轻功滞留半空中的所有人,遽然感受到一股浩博渊深的力道,整个身体如入恐怖的沼泽,无法动弹丝毫。
无数双手袭向胸口,痛意迸发,鲜血喷出,他们如断了线的风筝,啪叽闷咚地坠到地上。
更可怖的是,他们没被攻出院墙,而是被留在院墙内。
这与方才不一样!
陆见微这次加大了攻击,入侵者受伤比墙外的更重,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起身。
她花了二十两,从系统商城购买强效软筋散,只需一点,就能让四级以下武者全身瘫软,失去自理能力。
云雾散去,皎洁的月光笼罩荒野。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痛嚎,有的只是一声乌鸦叫,从远处树头传来。
墙内墙外,已经完全丧失斗志。
墙外的人只看到,一百六十人在无形之手的威势下,如折断双翼的残鸟,同时坠落于院墙之内。
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他们看不到同伴的身影。
一百多人全被关在客栈内,这该如何是好?
有胆大急智的,拼命撑起受伤的身体,往望月城方向奔去。
“微微,有人逃了。”系统提示。
陆见微挑眉,“跑了更好。”
她现在手握这么多人质,一个人头就能换好些银钱,不怕人去报信,就怕没人报信。
客栈主楼的灯骤然大亮。
张伯、岳殊、薛关河、燕非藏皆从伙计房里走出,点燃厅堂内的烛台。
薛关河等级低,又无人在旁解释,虽知今晚客栈有异样,但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点亮最后一根蜡烛,吹灭火折子,转身问:“是不是有客人来了?”
三人:“……”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张伯主动打开厅门,月华如水,地面轻染霜色,宽阔的院子里,一群黑衣人吐血倒地,整齐排列,围成几个同心圆。
场景之壮观,生平仅见。
薛关河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惊愕瞪大双眼。
傻子也能看出这些黑衣人是想趁夜袭击客栈的恶贼。
他在房间里竟什么也没听到。
悄无声息间击败这么多人,太不可思议了吧!
燕非藏紧随而出,环视院中黑衣人,心中激荡再也抑制不住,仰首朗声道:“今夜有幸见此神迹,晚辈受益终身!”
他再也说不出要切磋的话。
他不配。
岳殊跑出来,跟着薛关河惊叹不止,看着黑衣人的眼睛都放着光。
一群黑衣人仿佛杂耍的猴子,一遍又一遍地供人参观取乐。
他们素日里可是人人尊敬的侠士啊!
二楼也点起灯。
五个住客默契地没有出声,他们只是推开窗,俯视下面排排躺的入侵者,幽幽地吐出一口浊气。
“上使,这也太强了。”矮小灰衣使瞠目结舌,“不知咱们指挥使能否……”
“慎言!”青衣使厉声止住他的话,“莫要妄议指挥使。”
“属下谨记。”
“师妹,客栈到底归属何方势力?”陶杨震惊之后百思不得其解,“我竟从未听过这等一力降百会的事迹。”
魏柳却不在意:“管它属于哪方势力,这对我们来说并非坏事。”
客栈强横,才能保住岳殊张伯的性命。
前院,张伯转身正对主楼,深深鞠躬作揖,哑声道:“请掌柜示下。”
一个包袱从三楼扔下,随之而来的是女子温柔轻缓的声音。
“此乃软筋散,兑水喂他们喝下。”
张伯接过包袱,里头装着十来个药瓶,瓶里皆是软筋散的药粉。
他恭敬俯首:“属下遵命。”
“我去拎几桶水来!”薛关河兴奋地跑去厨房。
岳殊也跑去帮忙。
“掌柜的,院外还有人,该如何处置?”张伯又问。
陆见微道:“一并处理。”
院外的人跑了几个,剩余的没法跑也不想跑,见识过绝顶高人的威力,他们早就丧失了斗志。
而且这个时候跑回去复命也是被责骂的命运。
两百多人全被灌了软筋散,随意丢在墙边,如同被肆意丢弃的垃圾,毫无尊严可言。
这些人都只是探路的小角色,大佬们还待在幕后等候消息。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息间,两百多人全军覆没。
“什么?!全都被扣下了?”
“绝顶高手?呵,办事不力只会找这种无能的借口。”
“二百多人齐齐受伤?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不可能,即便是七级武王也做不到。”
“八方客栈,到底是什么来路?”
收到报信后,各方错愕不已,但事实由不得他们不信。
他们派出的虽只是三四级的武者,却也是实打实的门派中坚,为了不辱名声,他们特意蒙面伪装,夜行潜入。
若是全被扣下,待伪装被揭,门派颜面何存哪?!
可那么多弟子被困,他们总不能不救,一旦去救,就等于自打嘴巴,自毁名誉。
他们绝对会沦为全江湖的笑柄。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其余几家是什么反应?”
“尚无动静。”
“先等等,看他们如何行动。”
“是。”
类似的对话在各派上演,他们全都选择按兵不动,不想当出头的椽子。
客栈内,陆见微交待完事情,拥被入眠。
除了她,所有参与事件的,不论是入侵者还是旁观者,皆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陆见微洗漱完下楼,薛关河几人全都站在楼梯口,双目晶亮地看过来。
“都站在这干嘛?早餐做好了?厅堂打扫了?水缸装满了?柴劈完了?”
薛关河率先回:“做好了!”
岳殊神采飞扬:“全都清扫完毕!”
张伯呵呵笑道:“掌柜的放心,杂事皆已完成。”
燕非藏抱刀而立:“不过几根柴罢了。”
“很好,你们都是勤劳踏实的好伙计。”陆见微赞了一句,“吃早饭吧,吃完开门迎客。”
薛关河愣住:“迎客?”
这种情况下,还接待客人吗?
陆见微抬眸:“有问题?”
“不!没问题!”
早食上桌,魏柳陶杨适时下楼,同他们一起用膳。
“陆姐姐,昨夜可真精彩。”魏柳真心赞道,“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陆见微笑意慵懒:“端看他们如何选择。”
“陆掌柜可愿解惑?”陶杨目露好奇,仔细瞧,还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敬畏。
陆见微直言道:“用完早膳,你们可以去找找有无相熟的师门弟子,若是有,我自会为你解惑。”
陶杨:“……”
他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虽然私心不认为山庄会做这等腌臜事,但又不得不犯怵,毕竟院中那些死鱼一样的江湖客,不可能全都是江湖散客。
若真有闲云山庄的人,他该怎么办?
魏柳倒是果决:“我去看。”
二楼,玄镜使三人围坐桌前,就着茶壶里的凉水,啃着干硬的杂粮饼。
矮小灰衣使耸耸鼻子,羡慕向往道:“上使,他们早膳可真丰盛,闲云山庄那对师兄妹天天跟着一起吃,要不,咱们也点个餐?”
贵是贵了点,可它香啊!
高壮灰衣使闷声道:“这客栈不寻常,你还真敢点餐使唤人?”
“开客栈不就是做生意吗?哪有生意上门不做的?”矮小灰衣使反驳,“咱们又没得罪客栈,有什么可怕的?”
“那些江湖客素来不待见咱们,谁知道客栈掌柜对我们有没有成见。”
矮小灰衣使不理他,转而道:“上使,属下估计接下来那些门派都会派人上门,情势更加复杂,咱们总得吃好喝好,以逸待劳,您说是不是?”
青衣使闻言颔首:“去点餐。”
“上使!”高壮灰衣使急了。
青衣使伸手止住:“厅门旁竖有立牌,上面写着‘客栈内禁止斗殴’,想必客栈的主人不喜争斗,不会无故迁怒我们。正好,我们也可借点餐试探客栈的态度。”
“属下愚笨,还是上使想得周全。”
青衣使默了默,郑重交待:“等他们用完早膳,你们再去点餐。”
二人:“……是。”
吃完饭,薛关河正收拾餐具,得知玄镜使要点餐,不由愣住。
不是一直都啃干饼子吗?怎么突然要吃热食了?
他麻利去了柜台后,挂上职业微笑。
“客官,一碗青菜面二十文,加枚鸡蛋二十五文,加不加鸡蛋?”
灰衣使咬咬腮帮子:“……加。”
司里拨的办差的钱已经不多了,可这伙计特意问他加不加鸡蛋,他能不加吗?
“好嘞,客官要三碗,诚惠七十五文。”
灰衣使掏出一钱碎银,找回二十五文。
“客官稍等,面做好会端上去。”
“有劳了。”
薛关河在厨房忙碌,张伯岳殊则跟在师兄妹身后,一个个扯下黑衣人的面巾,找有没有闲云山庄的人。
场面一度惨不忍睹。
闲云山庄与江湖其他门派素有交集,师兄妹也曾与各大派弟子打过交道。
面巾一摘,双方大眼瞪小眼。
对方羞愤欲死,师兄妹连声“得罪”。
陶杨一下扯住魏柳衣袖,转身低声道:“师妹,这么找不是个办法。”
一下得罪所有人,他们以后还怎么混。
魏柳无奈:“难道大喊一句,闲云山庄的人站出来?”
陶杨苦笑:“也没其他办法了,说不定山庄没派人。”
没等两人讨论出章程,张伯提议:“不如假借‘救人’名义,让他们自愿出声表明身份。”
再丢脸还能比眼下更丢脸?
而且他们都蒙着面,只凭几声哼哼,谁能听出他们是谁?
魏柳陶杨赞同。
陶杨出面道:“我们是来救人的,若有我闲云山庄的弟子,麻烦出个声,验明身份后自会带你们走。”
人群中几个黑衣人互相对视。
他们确实很想离开这儿,也认得陶杨魏柳,可“救人”这出,到底是不是上面的指示?
无人应声。
陶杨松了口气,“我就说没人。”
张伯忽道:“尔等做出这等宵小行径,小店不会轻饶。你们昨夜已切身体会过,即便指使你们的人亲自来要人,也无法抵抗小店的手段,所以不要怀有侥幸心理。”
这话倒是点醒众人。
昨晚那位高人的实力犹如巍峨高山,哪怕是上面的人亲自过来,也根本讨不到好处。
丢脸只有早和晚的区别,不存在有无之分。
“呜呜呜。”
有几人哼哼唧唧。
魏柳上前扯下面巾,果然是面熟的同门弟子,眼神蓦地发冷。
陶杨见状,再也无法为师门辩白。
若无师父命令,他们不会出现在这里,若当真只想提供庇护,何必偷偷摸摸做鼠辈行径?
张伯和岳殊见此,彻底对闲云山庄失去信任。
幸好当初因为怕连累,没有向闲云山庄求助。
“我去找陆姐姐。”魏柳丢下一句话,转身进了主楼。
陆见微坐在柜台后看账本。
客栈的账本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开店以来接待的客人屈指可数。
单凭营业额根本无法撑起客栈,这么看来,还是罚款来钱更快。
只可惜,昨夜送上门的人,身上都没带钱!
好在滞后罚款也不是不可以。
“陆姐姐,我和师兄找到同门了,对不起。”魏柳低垂眼睫,遮住眸中冷意。
她很惭愧,为山庄的贪婪虚伪,为自己的身份。
陆见微笑容温和:“又不是你指使的,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
陶杨紧随而来,进门便道:“陆掌柜,不知您要如何才愿放人?”
她方才说过,可以谈条件。
闲云山庄已经丢了脸,不能继续在这丢脸。
陆见微合上账本。
她今天换了一套新衣裙,枫红为底,外罩白色褙子,与秋日相和,雅丽端方。
她抬了抬下巴,金簪垂坠的珊瑚色珠子微微晃荡,更增几分灵动明媚。
“若想赎人,一人一千两。”
只要罚不完,就往死里罚。
陶杨:“……”
魏柳想了想,道:“一千两不是小数目,我们暂时拿不出来。陆姐姐,如果无钱赎人,你会如何处置他们?”
闲云山庄不是没钱,但一千两换个人委实太多,她不认为山庄愿意出这笔钱。
陆见微道:“没钱就留下,给本店当一辈子苦力。”
她正缺人用呢。
一千两的确多,但也没踩到这些宗门的底线。愿意出这笔钱且能出得起的肯定不多,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大赚一笔。
至于没钱的,那就去种地。
陶杨拿不出钱,只能传信出去,希望山庄能及时给出答复。
其余黑衣人,同样等待师门前来解救。
然而,一天过去,无事发生。
客栈没有新客,入侵者也没等到师门。
陆见微带着伙计们吃香喝辣,香味传到外头。
他们一天未曾进食,还被饭菜勾引,受伤的胸口痛得不行,委实煎熬。
更可气的是,有个年轻的伙计故意端着碗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当着他们的面吃着喷香的红烧肉,还不忘挖苦。
“你瞧瞧你们,一个个出身名门正派,却做出这等让天下耻笑的行径,实在有辱江湖侠义之道,可悲!可叹!
“枉你们还自称大侠、少侠,如今一看,全是獐头鼠目之辈,啧啧啧,武林有你们,怕是要亡了。
“你们是为藏宝图来的吧?白鹤山庄的灭门惨案你们不管,听到藏宝图就一窝蜂赶来,还自诩什么名门正道,我看都是虚伪小人!”
终于有人忍不住,哀求道:“这位少侠,能不能解了我这软筋散?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纯属不小心,你能不能帮忙说个情?”
薛关河瞅他一眼,说:“你还是等你师门来救你吧。”
“哎呦,我哪有什么师门?”那人哭着道,“我就一江湖散客,可没人来救我。”
薛关河摸摸下巴,“这样啊,那你也太可怜了,没有师门当靠山,你恐怕……啧啧。”
“少侠!少侠!我真的知道错了,能不能给一次机会?我没有师门,可我还有自己啊!”
“客栈的规矩,凡侵犯客栈者,都要接受惩罚。鉴于尔等等级太低,未对客栈造成不可逆的损害,掌柜的又有慈悲之心,故允许尔等自赎。”
“自赎?可否细说?”
“一人一千两,就可以离开客栈,重归自由;若无一千两,便与客栈签订契约,供客栈差使,直到有钱赎身。”
众人:???
这能叫“慈悲”?
“我、我……”那散客小心翼翼问,“客栈要差使什么事?杀人放火我可不干。”
薛关河错愕:“你们昨夜干的不是强盗之事吗?”
散客:“……”
他默默闭上眼,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不迭。
早知道客栈藏着这般可怖的高手,他才不掺和这件事呢!
另有一散客问:“少侠,敢问客栈让我等做何事?”
薛关河:“只是些力气活,你们虽道德败坏,但足以胜任。”
谁也不想全身瘫痪似的躺在这里被人笑话,有些没有门派束缚的散客心动了。
有人问:“少侠,我身上没带钱,不知可否先放我出去,待我取了钱再来赎身?”
薛关河眼珠子一转,“当然可以。”
“我去取钱!”
“我也要出去取钱!”
“我我我!”
几乎所有人都叫喊起来,他们将这当成可以逃离的捷径。
只要离开客栈,天高任鸟飞,客栈又怎么可能找到他们?
薛关河狡黠笑了:“不急,一个一个,慢慢来。”
只要言明取钱赎身的,他都喂了解除软筋散的药,和水喝下去的。
不只是江湖散客,还有门派弟子。
他们吃了药,身体终于不再软散,纷纷激动站起,正要调动内力飞身离开,却发现内力全无!
怎么回事?!
薛关河这才开口:“水里放了压制内力的药,八方客栈独门药方,外头没有解药。”
众人:不信!
有擅长药理的江湖客拼命给自己塞解药,却无法挽回失去的内力。
“别挣扎了,要是你们遵守承诺,我还能高看你们一眼,可惜……”
薛关河对他们彻底失望。
本以为江湖处处侠义,谁知竟充斥着一群贪婪虚伪的小人。
他之前还向往闯荡江湖,而今却已心冷。
还是安静地待在客栈,跟师父学武,给师父做饭吧。
“找神医谷,定能解了这药!”有人依旧不死心。
“神医谷的药也很贵啊。”
“神医谷那帮人傲慢得很,可不会轻易给你解毒。”
“算了,我还是早早取钱赎身吧。”
众人四散离去,要么去取钱,要么去找解药的方法,要么回去找师门。
院子里一下清空。
“掌柜的,就这么放他们走,要是他们反悔怎么办?”薛关河对他们的信誉不抱有期待。
陆见微:“你不是给他们喂了药?”
这药可是她“斥巨资”从商城买来的,能够压制武者内力,江湖上没有解药,只有商城有。
除非有哪位天才医者配出解药,否则那些逃离的入侵者只能乖乖回来求药。
届时,可就不止一千两这么简单了。
客栈罚的款,只能入客栈的公账,她到现在都只倒贴钱,还没赚到钱呢。
至少要回个买药的本。
当然,也有识时务的散客,第二天一早就捧着一千两前来赎身,又花五两换了一颗解药,陆见微给的是批发价。
其余自诩有门路的散客,找到相熟的大夫,想要解了身上的药性,却被告知无解。
这下完蛋了。
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间,等他们乖乖回到客栈,捧着一千两银票时,解药的价格已经翻至一百两一颗了。
有靠山的宗门弟子,各回各家后,有宗门重金请求神医谷大夫诊治,得知无解后,均震悚不已。
绝顶的武力,奇诡的毒药,这个八方客栈到底是何方势力?
面子不能丢,但弟子也不能不救。
各方进退维谷,纠结中,五日光阴飞快流逝。
中等门派率先坐不住,他们不像大宗门那般更要脸面,又比小宗门有钱,便决定花钱消灾,赎回弟子,买回解药,狼狈逃回大本营,不再掺和此事。
小宗门不敢得罪八方客栈,却又拿不出资金,只好忍痛签订契约,留下可怜的弟子为客栈干苦力。
“闲云山庄、黑风堡、千里楼,倒是硬气得很。”
江湖上没有秘密,陆见微不认识勇闯客栈的人,有人认识。
穿着黑衣,蒙着面巾,在黑衣里固然难以辨认,可到了白天,大多都能从彼此的眉眼、声音认出身份。
有人为了向客栈卖个好,就为客栈提供消息。
离入侵那夜已过十日,真正花一千两赎人的只有十九个,客栈收获一万九千两,陆见微凭卖药赚取一千多两。
一百多人选择留在客栈。
陆见微没跟他们客气,给他们划了一片区域,让他们翻土肥地。
除此之外,尚有三家未做出回应。
闲云山庄是个添数的,只有八个人,黑风堡和千里楼是此次偷袭的主力,共派了一百多人。
果真是大宗门,人多势众。
这两个势力名声不好不坏,素来中立,本以为此次偷人行动如探囊取物,谁知竟踩了个大坑,丢了大脸。
薛关河知晓后却有几分高兴。
这两家虽是江湖大派,却非正统名门,那些真正的大宗门,并未参与这次夜袭。
他对武林重燃希望。
他们不回应,陆见微便当不存在。
她依旧每日练练功,喝喝茶,教教徒弟,学习药理,顺便监督一下种地的江湖客们,日子过得相当潇洒。
客栈账面如今有一万九千多两,道具从五级升到六级要一万两,如果同时升级攻击道具和防御道具,需要两万两。
之前动用攻击道具击伤二百多人,道具数值大幅跌落,还需要银钱补足。
也就是说,她现在只能升级一个道具。
选攻击还是选防御,是个难题。
攻击道具好用是好用,但陆见微本人“不喜欢”打打杀杀,她更希望遇到事情时,双方能友好地坐下商量。
防御道具她目前还没怎么用过,除上次井水被下毒,掉了几百防御值,便再无其它。
不然下次试试防御道具?
“小客,这个防御道具效果如何?”
小客兢兢业业科普:“防御道具是被动抵挡伤害,无需你主动开启。在客栈范围内,只要是属于客栈的资源,若是遭受不法侵害,在等级之内,可以免疫。”
“为何虫子下毒没有免疫?”
小客:“准确来说,免疫是针对生命体的,就算你和客栈的伙计喝下井水,也不会中毒。当然,毒的等级不能超过防御等级。住客不在客栈被动保护的范畴内。”
“这样的话,为何井水中毒也会扣除防御值?”陆见微问。
小客:“起提醒作用。”
陆见微了然,如果防御值不掉,她和系统也无法及时察觉。
“若是客栈内有人对我动手,也是会无效化的,对吧?”
“没错。”
无效化就意味着,只要她将防御道具升到六级,六级及六级以下的武者对她动手,她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只要她有足够的资金及时填补扣除的防御值。
薛关河几人同样享受此待遇。
“小客,升级防御道具。”陆见微做出选择。
她是开客栈的,不能总是把人挡在外头,要给人进门谈生意的机会。
如此,又平静过了三日。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照得人心生懒意。内力在体内自如循环,进度条缓慢提升。
“陆姐姐。”魏柳换了一身劲装,头发高高束起,飒爽明丽。
陆见微睁眼,含糊回应:“嗯?”
“陆姐姐,”魏柳半蹲于地,趴在摇椅扶手上,轻声道,“江湖从来就没有公道可言,强者不会认错,只会以势压人。”
陆见微挑眉,“你是想提醒我,会有人来找我麻烦,或者说,找回场子?”
“我师父六级武师,擅使剑;黑风堡擅使重器,堡中弟子皆力大粗莽;千里楼较为神秘,依靠情报攫取钱财。”
“为何告诉我这些?”
魏柳专注望她,笑了笑。
“住客栈这么多天,陆姐姐一直很照顾我,之前也替我解了尴尬。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叮嘱我那些事情。”
陆见微默然。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太多。
这姑娘看来挺缺爱,从小到大过的什么日子?
她不知如何回应,小客忽然激动道:“微微,有人来了!”
陆见微:“几个人?什么等级?”
小客:“三个人,一个五级,一个四级,剩下的……嗯?”
“怎么?”
“有点奇怪。”
魏柳也已感应到,旋即直起腰身,盯向院门。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