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到头来万事成空,封团长虽然把《观山指迷赋》记了个一字不差,可对观山太保传下来的各门奇术,却是没学全三成,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没办法打开九宫螭虎锁紧扣下的石椁。按照地仙传下的《观山指迷赋》所言,开启墓门的秘密钥匙,就藏在这具石椁之中。
封团长在潜逃的过程中,身上染了重病,头上又受了伤,此时渐觉不支,眼看再没活路了,想必是天意弄人,差了最后一步,终究要饮恨于此,一阵急火攻心,双腿竟都瘫了。他心如死灰,自道是活不了多久了,便在烟盒纸上留下一些话来,将来万一有人见到自己的尸体,也不会被人当做是无名的荒尸野鬼。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希望发现尸体的人,能替他去找一找在农场里劳动改造的孙教授,要是此人已不在人世了,自是无话可说,倘若那个难友孙教授还活着,就替自己跟他说一声抱歉,别的都不用提了。
封团长最后在遗书中留下话来,眼下全身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只有祖传大明观山太保腰牌一面,是传了几百年的古物,完全是纯金打造,挂在巴山猿狖脖子上。它要是见到有人把封团长的尸体就地安葬,就会任人摘了此牌,算是些许答谢的心意。
孙教授读完这封遗书已没眼泪可流了,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其中充满了无边无尽的寂寞,似乎是叹息人鬼殊途,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再也没有患难与共的朋友可以倾诉了。
孙教授的心情我十分能够体会,不仅是我,我想Shirley杨、胖子也应该是感同身受。这些年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伙伴,我有时候夜深人静,会突然觉得那些早已离去的人,又好像还都活在自己身边,因为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还是那么真实,甚至每一个细节都还能够记得,生死相隔的遥远十分模糊,可再仔细回想之时,无比强烈的孤独感就会随之而来。生活中缺少了那些人,使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寂寞了。
最后孙教授还是决定把封团长先就地掩埋了,虽然龙气缠绕的棺材峡可以维持尸体一时不腐,又不会被虫蚁啃噬,可按照老封生前的遗愿,理所当然要把他埋在这处风水上善之壤,便就地用工兵铲刨了个土坑,将封团长的尸身装在松皮古棺里埋了。
孙教授取下巴山猿狖脖子上挂的观山腰牌,本想要一并装进棺材里。我转了个念头,这东西是观山太保的身份证,进入地仙村古墓怕是会用到此物,暂且借来一用,等将来正式将尸体入殓安葬时再拿来陪葬不迟,就让孙九爷先将观山腰牌保留几天。
这时胖子说:“该埋的也埋了,你们大伙别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好不好?咱们还要不要将伟大的倒斗事业进行到底了?这石椁里有开墓门的钥匙,咱就一块动手吧。我就纳闷了……这么个石板棺椁,能经得住什么?我看拿石头砸也砸开了,怎么那封团长竟然没能得手?地球天天转,世界天天变,我的同志哥,不动脑筋果然是不行的嘛,老胡咱俩试试能不能拿石头砸破了它……”
我忙说:“且慢,要是能拿石头砸肯定早就砸开了。我听陈瞎子讲过,古墓里有种带九宫螭虎锁机关的棺材,里面都是两层的,内藏硝水毒火,开这九道锁扣必须有固定的顺序,否则一旦开错了或是用外力相加,棺椁中藏着的药料就会立刻喷涌,里面的东西玉石俱焚,是个反倒斗的巧妙机关。封团长生前多半只知道其中有埋伏,却没学会祖传的九宫之理,所以饮恨而死。”
我又问Shirley杨,除了正式的途径,还有没有能开这石椁的办法,Shirley杨说方法倒是能想出几个,但都不敢保证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如果稍有差错,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地仙村古墓是永远都进不去了。
孙教授此时有些沮丧,对众人道:“咱们就别存着痴心妄想的念头了,封团长的遗书里只提到石椁中有钥匙,他祖传的《观山指迷赋》真言,却没留下半句,纵然手中有了钥匙,又到哪里去用?”
我说只要有了钥匙,不怕找不到钥匙孔,别忘了咱们的归墟古镜还没使呢,等找个没尸体的地方占上一卦,说不定就能得到一些启发。就算没启发我也绝不无功而返。我们上次下南洋采珠,捞了许多价值不菲的南海秘宝,可要没采珠的蛋民相助,此时多半已到老马那里报到去了。做人不能忘恩负义,疍民多铃的命也许对别人来说,值不得什么,但我却绝不肯眼睁睁看她死掉,否则将来我还有什么脸去和古猜说话?就是把偌大个棺材峡挖遍了,我也得找出地仙村古墓中所藏的丹鼎,孙九爷您要是想打退堂鼓我也不拦着,等回北京咱们再见。
胖子说:“哎……我说老胡,让孙九爷回去哪成?你也太便宜他了,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这话谁说的来着?先不管是谁说的了,反正你家胖爷就是个凡事都喜欢认真的人,真要掰扯起来,咱们到南海珊瑚螺旋冒这么大风险,还不都是孙老九引起来的?他要不造谣说沉船里的国宝是秦王照骨镜,咱们能去吗?咱们要是不去,疍民老阮能死吗?”
我一拍大腿,对胖子说:“对呀,你不提醒我都给忘了。老九不能走,等咱打开了古墓大门,还得让他给咱们在前边蹚地雷呢。”
孙教授听在耳中,顿时动怒道:“你们这些亡命之徒简直是土匪……是军阀!而且还千方百计地诬蔑我。”说到这里心里却又虚了,又说,“秦王照骨镜沉在南海之事,确实是我捏造的,这个我早就承认了,可……可我刚才没说要回北京去啊!我也是下了好大决心才进山的,如今工作都扔了,怎肯半途而废?我是说咱们不能存有妄想,应该客观冷静地对待事实、分析事实,我的……笔记本你们几时还给我?”
Shirley杨在旁说:“你们别争了,加在一起一百多岁了,专喜欢计较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这石椁能开,幺妹儿学过蜂窝山里的本事,九宫螭虎锁难不倒她。”
我和胖子、孙九爷三人立刻止住话头,把目光投向幺妹儿身上,看她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难道真学全了蜂匣之术?我担心她托大了,那九宫螭虎锁是个连环扣,开错了顺序里面的古墓钥匙就没了,地仙村古墓布置不凡,要没这柄钥匙,还不知要费多大周折才能进去,不是轻易作耍的事端,便问她可知“九宫跳涧”之理。
“九”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个极重要的数字,我看既然有个九宫的名头,多半是利用了河洛之数中的“九宫跳涧”为原理。
幺妹儿摇了摇头,哪晓得有啥子“九宫跳涧”,九宫螭虎锁只是件连心的销器儿,并没有奇门之道在里边,想那些销器儿埋伏之术,在蜂窝山里都是本分的勾当,何难之有?
只是九宫螭虎锁根据布置不同,皆有变化,就像是信用社或银行里带密码的保险箱。刚才那头巴山猿狖不断指着椁上浮雕的一座高山,九宫螭虎的排列口诀也许正是以山水为引,它可能正是想提醒众人注意。猿狖极通灵性,封团长生前应该知道椁上雕刻的山川就是密码,却至死也参悟不出。
我见幺妹儿说得通明,而且心细如发,果然是精通拆装蜂匣的行家里手,既然她有这身本事,我就算吃了一颗定心丸,从骨子里信她了,要是真能够借此破了地仙村古墓之谜,头等功劳就是她的,当下便请她指导大伙如何动手。
幺妹儿说只要口诀没错,开此石椁易如反掌。山上雕刻九朵祥云,称作“九宫凌山”之数,鲁爷歌诀中说得清楚:“说九宫、道九宫,循环往复有无间:九宫本是无根数,鲁爷留书讲分明;又因无人识九宫,才托仙山做度量……”
幺妹儿使出蜂窝山里的手段,按照歌诀中的话,把那九枚螭虎一一挑开,猛听石椁中发出“咔哒”一声,机栝已被绊住,椁盖松开了一条缝隙。
我喝了声彩,咱幺妹儿手艺不错,看来是把老掌柜的东西都学会了。纵然有家财万贯,也不如有一技在身,别以为这些传统手艺已经被时代淘汰不值得学了,其实越是失传的东西才越金贵,将来早晚有用得着的地方。同时心下又觉侥幸,要不是将她从那小镇上带出来,我们还不知要为这石椁费上多少脑筋。一想到地仙村古墓的钥匙就在其中,便都抖擞精神,上前合力搬开了椁盖。
只见那石椁里是个没盖的棺材,底下铺着一层给棺中尸体盖身的“海被”,但却没有尸骸,仅有一只将近两尺长的金匣子眠在棺中,那金匣被狼眼手电筒的光束一照,立时金光闪烁,夺人眼目。
此时我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怦地跳得都有些过速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探工兵铲下去,把那海被挑了起来,连同那只金匣一同拽出椁外。
胖子大喜:“地仙老爷不愧是大地主大矿头,豪阔得很呀,装钥匙的匣子都是纯金的,今天要不倒了他的斗,胖爷晚上非得失眠不可。咱先看看这里边的钥匙是金的还是银的……”
我提醒他小心匣子里还有伤人的销器儿,可别着了道儿,胖子便将那金匣子对准没人站立的一面,从后边揭开来观看匣中事物。
黄金匣子镂刻着层层花纹,内外相通,闭合得并不严密,而且一没有上锁,二没有暗器,里面无遮无拦,打开之后,匣中所放物品一览无余,众人看得清楚,都呆在了当场:“不是钥匙,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匣子里的东西人人识得,再是寻常不过,可又绝对不是常识中的钥匙,甚至与钥匙半点关系都扯不上,正是因为这件东西,太普通太平凡了,以至于我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脑海里一片茫然。
还是幺妹儿先开口问孙教授:“不像钥匙呀,这是个啥子东西哟?”
孙九爷也是满头雾水:“是啊,这……这算……算啥子东西啊?”说着话,他又和胖子一同侧过头来看我,似乎想从我这得到答案。其实匣中之物他们也自认得,只是一看之下,都已有些发蒙了。
我一看Shirley杨也在一脸疑惑地望着我,看来他们是想逼着我来说了,我只好咬了咬牙,冒着被他们看成是瓜娃子的危险,硬着头皮子对众人说:“这个嘛……世界上好像称这种东西为……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