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秀秀好似一瞬间，就明白了。
她上一辈子，从来都是在为别人而活，永远活在对别人祈求与期望中，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
或许，重来一次，她可以只做自己。
“妮儿，咋站在太阳下？不晒吗？”老人背着背篓走进院子。
曲秀秀转头看向老人，她这才发现，今年六十二岁的奶奶，明明不算大龄老人，却是满身岁月风霜侵蚀过的痕迹。
她的手很老了，血管像干枯的树枝盘亘在手背上，还过早地长了许多老年斑。
她的头发，要比曲秀秀后来见过的无数七十岁老人还要白许多。
而这些，都是因为自己。
这几年曲秀秀要读书，而父母从来没给过任何费用，奶奶只得每天去镇上打零工给她赚学费，晚上回来还要熬夜纳鞋底，于是，在短短三年里，奶奶迅速苍老。
“奶奶。”看着阔别十几年的奶奶，曲秀秀心中酸楚，她想她应该是高兴的，但此刻却提不起半点高兴的情绪，只剩下满腔的悲伤，而且，她也感觉不到自己对奶奶的喜欢和爱了。
她有些惊恐，她怎么会不爱奶奶呢？
但紧接着，她想起，自己交易出去的情绪，是喜和乐。
所以……她现在已经无法给予任何人爱了，包括最爱她的奶奶。
不过很快，她再次想起少年店主离开前说的话。
他说：“如果无法获得快乐，就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曲秀秀平静下来，哪怕感觉不到对奶奶的喜爱，她也要好好守护她。
江炘遥送完曲秀秀之后，并没有过多停留。
重新回到原点，他只来得及关上时空之门，便眼前一黑，朝着地面一头栽了下去。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正好把他扶住。
看着萧序以公主抱的姿势把江炘遥搂进店里，金乌啧了一声，“小破孩果然更破了。”
萧序把江炘遥放在内室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问道：“金乌大人，店主这是怎么了？您怎么知道他回来会晕倒？”
金乌站在床边的架子上，盯着江炘遥惨白的脸，黑黢黢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好一会才开口。
“店铺升级所带来的能量你应该也接受到了吧？”
萧序回答：“是的。”
金乌嗯了一声，“理论上来说，这股能量会同时强化身体和灵魂。但店主不一样，他如今的身体与灵魂匹配度为零，所以，能量会双倍灌注进他的灵魂。
“而灵魂与身体强度不匹配的情况下，灵魂越强大，身体越脆弱。”
更何况刚才他还受到了时空之力的压迫，能回来之后才晕过去，其实已经在金乌的意料之外了。
萧序这时明白过来，“所以，您上次才劝他放弃这具身体。”
金乌有些烦乱地扇了扇翅膀，“这小破孩别的脾气没有，就是倔得像头牛一样，真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想到曾经在商场遇到过的那家人，还有那个能让店主露出淡淡笑意的小胖子，萧序敛眸没说话。
这一次江炘遥晕了将近两天，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上午。
他只觉得身上每一个细胞都仿佛炸开了一样，疼得难以言喻。
喉咙很痒，但他却没有力气咳。
隔了好一会，江炘遥才终于勉强咳了一声，结果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太疼了。
又躺了一会，江炘遥注意到，以往总是能闻到的内室的檀香味道没有了，而床边不远处的香炉还在向外冒着袅袅的轻烟。
由此推断，自味觉丧失之后，他没有了嗅觉。
那么接下来是什么？
触觉，听觉，还是视觉？
江炘遥望着头顶浅青色的床帐。
许久，一声轻微的叹息随着不远处的轻烟一同消散在空气中。
没过多久，江炘遥感觉身上的疼痛感退去了许多，当然，也有可能是习惯了。
他便撑着床沿坐起了身，准备先去洗个澡。
“店主，您醒了。”
这时，金乌飞进内室，落在床边的架子上，两只眼睛直直落在江炘遥的脸上。
江炘遥咳了两声，又缓了十几秒钟，才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今天是六月十号，上午十点二十三分。”金乌说道。
还好，不算太久。
江炘遥掀开被子下床，“这两天没有客人吧？”
“没有。”金乌说道，“店主，您如今身体尚未适应新注入的灵魂力量，可以再休息一段时间。”
“不了，我今天有事。”江炘遥站起来，他环视了一眼内室布置，要比之前宽敞许多，另一边还新增了一道门，那是一个新的房间。
“店面有些许升级，新增了一个员工房间，不过以店主当前的身体状况，我建议还是让萧序与您住在一起。”金乌说道。
“嗯。”萧序的确是个全能好员工，安静听话，洗衣做饭各种杂事样样精通，有他在确实很省心，江炘遥没有拒绝。
江炘遥回到家中，萧序正在洗衣服，“店主，您身体可好些？”
“好多了。”江炘遥应了一声。
萧序：“店主，前天您朋友来找过您一次，我说您生病回家休养了。”
“好。”江炘遥点头，走进自己房间。
这两天江炘遥的手机已经没电了，他来到床边，把电充上，没一会手机重新启动。
江炘遥看了眼未接来电，其中有二十多个电话来自唐昊，另外还有梁响和杨锦都分别给他来过一个电话。
他正要给唐昊回拨过去，一个新的来电就打了进来。
“遥遥，你没事吧？”唐昊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显得有些紧张。
“没事，生病躺了两天，没带手机，手机没电了。”江炘遥说道。
“这么严重？”唐昊说道，“现在怎么样？还难受吗？”
“已经好多了。”江炘遥说道，“打这么多电话，有什么事吗？”
唐昊沉默了一会，说道：“遥遥，你现在能出来吗？我想和你当面说。”
“好。”
一个小时后，两人坐在市中心新开的咖啡馆里。
唐昊有一搭没一搭的搅拌着面前杯子里的咖啡，原本上面漂亮的心型图案已经被他搅得一团乱。
而这短短几天，他看起来瘦了一大圈，哪怕是笑着，也显得蔫蔫的，再不见平日活力四射的样子。
江炘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唐昊对面，等着他开口。
终于，等到咖啡半凉时，唐昊开口了，“遥遥，我想出国。”
江炘遥望向窗外的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到唐昊脸上，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说道：“已经做好决定了？”
“我姑婆说让我去国外进修，反正我的成绩也不好，最多也只能考上个二流大学。”唐昊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勺子，微微低着头，自顾自说道，“她是乔维斯利大学的教授，有特招名额。”
江炘遥目光落在唐昊攥得发白的手指关节上，轻声问道：“你想去吗？”
“我想。”唐昊这一次回答得很快，好像是怕自己后悔一般，“我要好好学习，上更好的学校，这样将来才有出息。”
江炘遥蓦地想起，两人刚认识那天，邻桌小胖子伸过来一只手，笑得比阳光还灿烂，“你好，我叫唐昊，我的理想和我名字一样，就是躺好，我家有八十套房子，等我毕了业，就在家当包租公！”
而现在，他说，得上好学校，才能有出息。
“嗯。”江炘遥半阖着眸子，微微点头，“这样很好。”
唐昊闻言笑了，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豪气干云，“遥遥，等我出国归来，给你带回个洋妞儿嫂子！到时候记得给我包大红包！我知道你是个小土豪。”
“好。”
接着唐昊又说道：“我买的是半夜的机票，你身体不好，就不要来送我了。”
“嗯。”
“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忘了吃饭。害，我也是瞎操心，你现在有表哥照顾了……”
这天下午，唐昊说了很多话，却又好像有很多话没说。
离开时，他只朝江炘遥轻轻挥了挥手，像平常那样说了个再见。
江炘遥看着他故作潇洒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人海中，才轻声说道：“再见。”
唐昊走后，江炘遥独自坐在咖啡馆，静静地盯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的街道。
金乌的声音响起，“店主，您在难过吗？”
“没有。”江炘遥淡淡道，“生离死别，人生常态。没什么可难过的。”
得，金乌再一次解锁了小破孩一个新属性——嘴硬。
明明难过得连它都感应到了，还硬是不承认。
算了，可怜孩子，唯一一个好朋友还走了，堂堂金乌大人就不和他计较撒谎了。
“哥哥，你桌子上的糖可以给我吃吗？”
这时，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拿着一个气球跑到江炘遥身边，她两颊肉肉的，头上带着一个橘黄色的帽子，帽子边缘还别着两个亮亮的蝴蝶发卡，随着她跑动一跳一跳的。
“昕昕，不要乱跑。”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匆忙跑过来，抱住小女孩，朝江炘遥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啊，这孩子比较好动，我一没注意就跑了。”
“没关系。”江炘遥目光扫过女人头上的黄色标记，这是店铺升上二级之后新增的功能，黄色标记为准顾客密切联系人，可以通过她给准顾客间接发放名片，相当于新型业务推广方式。
看了眼小姑娘头上的帽子，江炘遥拿起刚才服务员额外送的两颗糖递给她，“是这个糖吗？”
“是的。”小姑娘接过糖，眼睛开心得弯成月牙，肉呼呼的脸蛋上还有两颗小酒窝。
“昕昕，快和哥哥说谢谢。”女人摸了摸女儿的帽子。
小姑娘抬起头看向江炘遥，声音脆生生的，“谢谢哥哥！哥哥长得真漂亮！”
江炘遥说道：“不客气。”
“昕昕，哥哥是男孩子，夸男孩子要说帅气。”女人轻声细语教育道。
“不要，哥哥和我的洋娃娃一样漂亮，就是漂亮。”小姑娘不高兴了，“妈妈撒谎！”
“你……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太会表达，请不要介意。”女人侧过脸看向江炘遥，眼里满是歉意。
“没事，我理解。”
母女俩走后，江炘遥没有再继续坐下去，看了看天色，他起身准备回家。
走出店门，夕阳洒在江炘遥身上。
江城六月的夕阳也挺热的，只是他自己没有温度，所以风吹过来，还觉得有点冷。
江炘遥走得不快，没走多远又看到了刚才的那个小女孩和她妈妈。
此时女人正抱着小女孩坐在路边的花坛边，拿着手机似乎在打视频电话，小女孩挥舞着手里的气球和糖，似乎在和视频对面的人炫耀，两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