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住在一个普通的老旧小区，不足五十平的出租屋被分隔成了小两室。

小房间现在是吕薇薇婆婆杨成先住，家里东西多，加上杨成先又喜欢出去捡破烂，一大片角落都被她用来堆放废纸壳和塑料瓶，整个家显得乱糟糟的，还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吕薇薇特别不喜欢家里的垃圾，但不敢说，因为只要她一提杨成先的意见，反应最大的反而是程安毅，他一张口，就是她不孝顺。

因为从小就是孤儿，吕薇薇是跟着伯伯一家长大的，长久的寄人篱下，自卑怯懦与温顺听话的习性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结婚了也没有改变。

她总是会下意识迁就别人，哪怕自己委屈，也不敢太过任性。

“回来了，薇薇快来，这是我特意给你炖的生子土鸡汤，赶紧喝了，保证能生个又白又胖的大孙子。”

两人刚在沙发坐下，杨成先咧着一口大黄牙，笑得满脸皱纹，粗糙的手端着发黄的大瓷碗从厨房出来，碗里面装着满满一碗黑乎乎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汤。

“妈，这是什么啊？”吕薇薇看着这碗漆黑的东西有些害怕。

“鸡汤啊，赶紧喝了，这两天你就得生了，得赶紧补一补。”杨成先又把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

吕薇薇扯了扯坐在身旁的程安毅，试图向他求救，“老公。”

程安毅正好结束一局游戏，抬头看了眼杨成先手里的碗，朝吕薇薇说道：“妈都是为了你好，她不可能害你，喝了吧。”

听到程安毅的话，吕薇薇动了动喉咙，还是伸手把那碗汤接了过来。

在杨成先催促的目光中，她把碗拿起来闻了一下，顿时，一股子像是阴沟里淤泥的恶臭味灌入她鼻腔。

光是闻着，就已经足够令人作呕。

“快喝啊。”见吕薇薇光是端着不喝，杨成先再次催促。

“这个味道……”吕薇薇有些为难，她实在是有些恶心，不敢喝。

“味道多香啊，我熬了好几个小时呢，专门给你熬的，赶紧喝吧。”杨成先神色神色殷切，“我特意从老家问来的配方，临产前喝了肯定生儿子，你预产期就这两天了，明天生，今天喝正好。”

吕薇薇又把汤碗端起来，但求生本能还是让她没敢下口，“除了鸡肉，这里面还放了什么啊？这么黑。”

“妈叫你喝就赶紧喝，罗里吧嗦干什么？”程安毅不耐烦起来，又开了一局游戏，“瞧你那怂样儿，还怕我妈毒你不成？”

吕薇薇咬了咬下嘴唇，看了眼满眼期待的婆婆，又看了眼继续沉浸在手机屏幕中的丈夫，还是把碗举到了嘴边。

这次凑得近，涌入鼻间的恶臭味更加明显，还没有碰到嘴唇，她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与此同时，她肚子里传来一阵剧痛，碗没拿稳，顿时打翻在地。

“砰。”

浓黑的汤洒了一地，有一些溅到了程安毅的脚上。

程安毅游戏正打到关键时刻，被猛地烫到，顿时朝吕薇薇瞪过来，“你有病啊！”

吕薇薇捂着肚子痛得脸色惨白，“我，我好像要生了。”

“你这孩子，不想喝就直说，干嘛还那要生了糊弄我？”杨成先说道，“算命先生都说了，明年生的孩子旺我们家，今年可不行，今年生的是灾星。你再坚持坚持，明天再生。”

听到杨成先的话，吕薇薇原本惨白的脸更白了，她羊水都出来了，还怎么坚持？

她连忙伸手去拉程安毅，“老公，快帮我打急救电话，我要生了……”

“今天大过年的，生什么孩子？听我妈的，明天再生。”程安毅拍开吕薇薇的手，完全不为所动。

“是啊薇薇，今天不是生孩子的好日子，你稳一稳。”杨成先说着，又往厨房跑去，“这个汤你必须要喝，喝了才能生儿子，我再给你盛一碗。”

此时吕薇薇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斜躺在沙发上，表情痛苦，满脸是汗，她一只手紧紧抓住程安毅，“老公，老公，我真不行了……”

或许是太疼了，吕薇薇用力很大，程安毅被她抓疼了，游戏操作失误，角色死亡，他愤怒地朝吕薇薇吼道：“你有完没完？烦死了，等我打完这把游戏再说！”

说罢，他挣开吕薇薇的手，走到另一边的凳子上继续打游戏。

见他如此冷漠，吕薇薇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嫁给他时，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值得依靠的港湾，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但无论如何，她得去医院。

吕薇薇挣扎着坐起来，想去柜子上拿自己的包，她的手机在包里。

柜子离沙发不远，稍微撑起身来就可以拿到上面的东西，不过这个动作对于现在的吕薇薇来说，着实有点困难。

不过肚子里的孩子非常懂事，暂时停止了发动，给了她喘息时间，吕薇薇顺利拿到了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

吕薇薇飞快报了自己的地址和情况，听到对面的肯定回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到厨房门口传来一道吼声。

“你打医院电话干什么？不是说好明天生吗？”杨成先大声道，她眼里满是指责，“都和你说了，今天生出来是个灾星！你怎么就不能忍忍呢？”

“妈，生孩子真的忍不住。”吕薇薇声音虚弱，“我的待产包放在床头，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你怎么和我妈说话的？”程安毅这时终于抬起头来，“我妈都说了，明天再生，你忍一天怎么了？非得今天生，还有，自己的东西自己拿去。使唤我妈干什么？”

吕薇薇又痛又气又委屈，憋着劲想要起身，这时杨成先又说话了。

“先别慌，把这碗汤喝了再说，我熬了好久的。”

说着，她就把手中的汤碗再度递到吕薇薇嘴巴前面。

没想到这时候了，杨成先竟然还惦记着让自己喝汤，吕薇薇闭着嘴扭过头，“妈，我不喝。”

“不喝怎么行？算命的都说了，你这胎是个姑娘，必须喝了这个汤才能生儿子。”杨成先板起脸来，再次把汤碗递到她嘴边。

她本来不是那种和善的长相，板起脸显得格外可怕。

尽管性格温顺，但吕薇薇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哪有什么喝了必生儿子的汤，都是迷信，她再一次躲开了。

这下杨成先不满意了，她朝程安毅喊道：“儿子，快来劝劝你媳妇，让她把这汤给喝了。不喝汤怎么行？”

原本对吕薇薇爱答不理的程安毅一听他妈喊他，当即扔下手机，朝这边走了过来。

听到杨成先的喊声，吕薇薇原本还想着，程安毅可能会帮她一下，毕竟都受过高等教育，不可能相信生子汤这种莫须有的事情。

这也太荒谬了。

然而，紧接着她就看到，程安毅接过杨成先手里的碗，朝自己说道：“我妈让你喝就喝，矫情个什么劲儿？赶紧喝了。张嘴。”

吕薇薇当然不可能张嘴，她紧闭牙关，努力让自己距离那碗恶心的汤远一点。

这个态度激怒了程安毅，“我妈辛辛苦苦给你熬的汤，你可别不识好歹！”

说罢，他按住吕薇薇，拿起汤碗，强行往她嘴里灌。

吕薇薇此时肚子痛得眼睛发花，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哪里禁得住一个大男人的压制，没一会便被掰开了嘴巴，强行把汤灌进了嘴里。

“呕！”

一股宛若臭水沟一样难以言喻的恶臭涌入嘴里，黏腻恶心的口感让吕薇薇痛苦挣扎着呕吐。

“儿子，再让她喝一点，想生儿子，这么点怎么够？”杨成先在一旁催促，并帮忙按住挣扎的吕薇薇。

程安毅当然听他妈的，又把剩下的大半碗汤继续朝吕薇薇喉咙里灌。

吕薇薇被按着动弹不得，她仍然试图挣开两人的桎梏，但她一个临产的瘦弱女人，哪里是两人的对手。

终于，碗里的汤被灌完了，吕薇薇咽下了小半碗，大半碗撒了出去。

此时，吕薇薇泪水和汤糊了一脸，头发衣服也被汤汁打湿了大半，身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臭味。

她坐起来，便开始呕吐，“呕！”

“诶！你别吐啊！”杨成先急道，“这可不行，吐出来怎么行！儿子你看着她，我再去盛一碗。”

程安毅此时对吕薇薇已经非常不满了，“你能不能让我妈省点心？不就是一碗汤吗？你至于吗？”

吕薇薇想反驳，但肚子里再次传来的绞痛让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眼看着杨成先又往厨房走去，她心里满是绝望。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那碗汤的原因，她感觉此刻脑袋昏昏沉沉，思想都有些模糊。

“砰砰砰！”

敲门声传来。

医生来了！

吕薇薇心中燃起了希望，随即心里一松，此时耳边母子俩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太清，整个人都处于半昏迷状态，只是下意识护住肚子。

见吕薇薇没了动静，程安毅低头一看，看到她脸色发青，低着头好像昏了过去，心里不禁有些发慌，“老婆？”喊了一声没喊答应，他又朝厨房喊道：“妈，薇薇好像中毒了。”

“什么中毒不中毒，我这可是秘制配方，配的还是乡下特意带来的老母鸡，都是好东西，怎么可能中毒？”杨成先说道，“肯定是孩子憋不住了，没事，反正汤也喝了，赶紧送医院吧，这下她肯定能给你生个大儿子。”

听到杨成先的话，程安毅顿时放下了心，起身到大门边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担架员和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几人见到家里还有其他人，都有些意外。

敲门这么就没有人应，他们本来都以为屋里只有产妇，正打算撬门呢。

看着脸色发青，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明显有中毒症状的吕薇薇，又看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和身下渗透出的羊水，医生表情严肃起来，他动了动鼻子，“刚才产妇吃什么了？”

“没什么啊，我是想着孩子要临盆了，给她炖了鸡汤，刚喝了一碗。”杨成先说道，“我们也是为了给她补充营养。”

“医生，我老婆没事吧？”程安毅问道。

“先送去医院。”医生说道，“小王，去把厨房里的鸡汤带上，病人可能是急性食物中毒。”

护士闻言连忙应了一声，朝厨房走去。

听到中毒两个字，杨成先有些蒙了，“不可能，算命先生给我的配方，大家都是这么喝的，喝了都生的儿子，绝对不可能中毒！”

医生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没有再理会她的叫嚣，招呼担架员把吕薇薇抬上担架，“救护车只能搭载一个家属。”

“儿子，你快去吧，我马上打车来。”杨成先到底还惦记着大孙子，朝程安毅说道。

程安毅点头跟上，走了两步又回头到沙发上拿起手机，这才跑着跟上去。

半小时后，吕薇薇被推进抢救室。

程安毅被关在外面，他有些茫然，没一会一个护士走过来，给了他一张急救缴费单和几份手术同意书让他签字。

看了眼缴费单上的金额，一万元，程安毅眼睛都大了一圈，“这么贵？”

“产妇目前需要做急救，有脏器衰竭情况，需要手术，这是预交金额，多退少补的。”护士看了程安毅一眼，耐心解释道。

这时杨成先匆匆赶了过来，她一把拿过缴费单子，“什么医药费要一万块这么多？！医院抢人吶！”

护士又把刚才的解释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而且产妇急需做剖腹产手术，多科室联合抢救，我们是建议多准备一些费用的。”

杨成先却是不听这些，“护士，我们不剖腹产，顺产的孩子聪明些，我们要顺产，这些单子我们是不会签字的。”

听到这个言论，刚入职不久的小护士忍不住有些生气，“阿姨，现在产妇的身体处于急性中毒状态，根本没有办法顺产，而且羊水都已经破了，只有剖腹产一条路可走，如果时间拖久了，孩子可能会缺氧死掉的。”

一听护士的话，杨成先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什么死不死的？有你这么诅咒人的吗？我大孙子要是出事，我和你没完！”

“是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儿子才不会有事。”程安毅无脑帮腔自己母亲。

小护士被这母子俩的脑回路惊呆了，这都什么人吶？奇葩大集合吗？

而且孩子还没出生，怎么就儿子孙子叫上了？

“我不管，这孩子今天必须要顺产！”杨成先一锤定音。

小护士急得泪花都要出来了，“我先去问问医生吧。”

小护士走进急救室，通过对讲设备把家属情况告知了一遍，里面正准备主刀的医生顿时怒了，“胡闹！小王，你去和家属说，务必让他们签手术同意书。”

“是！”一名戴眼镜的年轻医生回答道，然后匆匆朝手术室外走去。

“不管了，先洗胃！”

手术室有条不紊运行着，随着洗胃进行，吕薇薇渐渐恢复了意识，但思绪还是模糊的。

洗胃即将完成时，王医生回来了，“陈主任，那两个家属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怎么也说不通，抢救同意书倒是签了，但剖腹产同意书硬是不签，非得要产妇顺产。”

“你告知他们危险性了吗？”陈主任说道，“而且如今产妇本身处于中毒状态，若是强行顺产，毒素扩散，大人孩子可能都没了。”

“都说了，但他们根本不听，还骂了我一顿，说我诅咒孩子。”王医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正此时，仪器突然发出警报。

病人血压急速下降。

“不好！必须立刻抢救，小王，你拿病危通知书出去，三分钟，他们不签字就立刻报警。”

“是！”

看到病危通知书，母子俩脸色终于变了。

杨成先抓着程安毅的胳膊，“签，儿子，快签字，孩子可不能出事。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孙子啊！有危险一定保小孩啊！”

“是啊医生，你们一定要保住我儿子！”程安毅签好字把手术同意书递过去。

“现在情况危急，我们一定尽力。”王医生公式化回答，收起同意书离开，脚步之迅速，似乎生怕被染上什么脏东西。

快速回到手术室，王医生气得够呛，“什么奇葩男人都能娶上老婆了？这姑娘这么漂亮，才二十三，怎么这么想不开，嫁给这样的男人？”

“快别说了，赶紧抢救！”陈主任瞪了他一眼。

“现在剖吗？”王医生问道。

陈主任看了眼患者生命指标，表情非常难看，“现在剖腹，大人极有可能保不住。”

“但是不剖孩子可能没了。”这时另一个医生插话，“孩子已经缺氧了。”

吕薇薇本来是没什么意识的，但听到孩子，又恢复了点精神，“医生，剖，求求你……救救孩子。”

谁也没有看到，就在吕薇薇的上方，一个半透明的小孩正漂浮着，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干净剔透的眼睛里满是对眼前母亲的渴慕。

他一直待在妈妈肚子里，并且早就有了记忆。他的妈妈说话很温柔，会讲好听的故事，会唱歌给他听，他喜欢妈妈，不想要妈妈死。

正此时，小孩眼前场景变换，母亲的模样在眼前消失，这让他有些慌张，嘴巴一瘪，差点哭出来，不过又很快憋了回去。

读取到脑中信息，过于聪明的大脑让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场景是什么意思。

看着眼前的小巷，他找准方向，往前飘去。

“铃铃铃。”

风铃声响起。

“欢迎光临万物杂货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