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万物杂货铺的？”秦姌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问道，“你以前来过？”

“没有啊。”秦嫱很快答道，“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出现的这里的信息。”

为什么秦嫱得到了这里的信息，她却没有？

秦姌眉头微微蹙起，“你说这里能买到任何东西？你想买什么吗？”

“是啊！就在前面，这扇门！”秦嫱激动起来，声音有些兴奋，“姌姌，直接推开。”

按照秦姌的习惯，看到一扇关着的门，她会下意识选择先敲门，而并非直接去推。

不过被秦嫱催促着，她还是选择了推开这扇门。

“铃铃铃。”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随着门缝稀开，屋里柔和的灯光洒落出来，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欢迎光临万物杂货铺。”

苏漪站在门口，朝杵在门坎外，明显有些发懵的秦姌说道：“客人请进。”

秦姌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将身上的睡衣扣子扣好，又用手指梳了梳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狼狈，然后朝苏漪微笑了一下，“你好。”

“客人你好。”对于讲礼貌的客人，苏漪向来是很友好的。

尤其是秦姌长得还很符合狐狸精的审美，因此对于她的问好，苏漪笑容都加深了两个度，露出八颗小白牙，“请进来吧。”

跟着苏漪走进店铺大厅，秦姌首先注意到的是头顶深渊般的陈列柜，还来不及震撼，视线便落在书桌后的人身上移不开眼了。

“客人，请坐。”江炘遥招呼道。

不久前江炘遥在梁响家参加完除夕宴出来，曾经见过秦姌一次。

不过那次只是江炘遥单方面看到了她，因此秦姌并不认识江炘遥。

被江炘遥提醒了一下，秦姌恍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直勾勾盯着人家看了好一会了。

太失礼了。

一瞬间，她像是变回了小时候那个孤僻不善言辞的自己，脸有些发烫，连忙道了声歉，走到椅子边坐下。

或许是没有化妆，也或许是本身性格如此，此时秦姌与之前江炘遥见过的那个魅惑天成的御姐范全然不同。

倒不是说她不魅惑了，只是显得更加纯善内向，还有一些对于陌生环境的不知所措。

对此，江炘遥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问道：“客人，请问买点什么？”

秦姌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没弄明白，也不明白个店铺的主营业务，哪里知道能买什么？

这时秦嫱的声音在秦姌脑海中响起，“姌姌，你问问他，能不能给我买一具身体？”

闻言，秦姌这才想起，应该是秦嫱想要买东西，才会来到这家店里的。

但她没想到，秦嫱的愿望竟然是这个。

——她想要一副身体。

对此，秦姌心里有些复杂。

沉默了几秒，秦姌抬起头，看向桌对面的红衣少年，“你们这里，能出售身体吗？”

说罢，她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歧义有点重，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给已经死去的人重新买一具身体。”

说罢，秦姌耳朵都红了，生怕江炘遥误会自己想要让他卖身。

“重塑肉身，本店有售。”江炘遥自然理解她的意思，“不过……”

听到江炘遥口中肯定的答复，秦嫱已经激动起来，她以前从来没有那么渴望过拥有一具自己的身体，没想到这个神奇的店铺竟然真的可以做到！

秦姌却没有像秦嫱那样激动，她在等江炘遥的未尽之言。

“重塑肉身的条件是该人物的灵魂完整。”江炘遥空洞的目光锁定桌子对面的客人，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客人，据我所见，你的体内并不存在第二个灵魂。”

眼前少年的声音有些虚弱，轻轻柔柔，刚好够秦姌听得清楚的地步。

但这两句话，却宛若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开。

只有一个灵魂？

秦姌不禁想到。

所以，车祸后，秦嫱一直在她体内这件事，是她臆想出来的？

秦嫱并不存在，是她受刺激太大精神分裂，所以模拟出姐姐还在的假象？

秦嫱也同样受到了极大震撼，“不可能，我明明是死了之后才到姌姌体内的，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灵魂？”

在店铺能量的加持下，江炘遥能够清晰听到秦嫱的疑问。

但他并没有对此进行解答。

而此时，秦姌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眉头紧蹙，脸色惨白，似乎陷入了某种沉痛的梦魇之中。

秦嫱能够感应到秦姌的痛苦，她慌忙道：“姌姌，姌姌你没事吧？姌姌，你醒醒啊！”

眼见着秦姌要倒下，江炘遥叫了声：“苏漪。”

苏漪连忙上前扶住秦姌，让她不至于从椅子上摔到地上。

约莫两分钟后，秦姌终于缓过神来，她睁开眼，坐直身体，朝扶着自己的苏漪道：“谢谢。”

确认她坐稳之后，苏漪朝她回了一个微笑，重新回到江炘遥的身后。

“姌姌，你没事吧？”秦嫱焦急的声音依然在秦姌脑海中回想。

秦姌此时太阳穴还在突突的跳，不过头疼减轻了不少。

她垂着头，没有响应秦嫱的呼唤。

她想起来了。

车祸中死去的，根本不是秦嫱，而是——秦姌。

如今的她，才是那个被塑造出来的人格。

当年秦嫱无法接受亲人离世的打击，下意识逃避，因此她才诞生了出来。

而两人本来是双胞胎姐妹，秦嫱熟知秦姌的一切，因此塑造出来的人格格外完整，把她们自己都骗了过去。

所以，这具身体，其实本来是秦嫱的。

难怪她对八岁前的记忆模糊不堪，难怪她会下意识听从的秦嫱的话，为她追逐梦想。

也难怪，秦嫱能够在想要的时候，那么轻易夺走身体的控制权，并且屏蔽她的感知。

原来，她只是被秦嫱分裂出来的人格而已。

获知了这个信息之后，秦姌反而变得轻松起来。

她本来就有把身体让给秦嫱的意思，如今正好。

秦嫱有梦想，有追求，有喜欢的人。

而自己，原本就是她创造出来分担痛苦的傀儡，一个虚假的人格。

就连秦姌这个名字，也不是她自己的。

如今秦嫱已经不需要她了。

她的存在没有了意义，况且她本来就觉得活着是一种痛苦，因此，离开也变得顺理成章。

好在这些年她所经历的一切秦嫱都知道，接手这具身体肯定没问题。

秦姌突然笑了，笑容里满是释然，她抬眼看向对面的江炘遥，“谢谢你。”

随后她又低声说了一句，“姐，身体还给你。”

紧接着，她便自行消散了。

她消失得如此干脆，没有丝毫眷恋。

秦嫱还在一头雾水，甚至没来得及问出为什么，便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与此同时，属于秦姌的记忆一股脑灌入她的脑海中。

顿时，秦嫱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她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秦姌的存在了，“姌姌，姌姌？姌姌你出来！我知道错了，你别走，你别吓我……”

秦嫱像是疯了一样呼唤着秦姌的名字。

然而毫无响应。

“对不起，对不起……”

她声音哽咽嘶哑，宛若神经质一般不停道着歉，是她错了，是她太懦弱，才会自己躲起来，让妹妹的人格受尽苦楚。

她消失的时候，甚至连再见都不愿意和她说一句！

想到这里，秦嫱哭得几近昏厥。

此时，整个店铺里都回荡着秦嫱的哭声。

金乌抬起翅膀歪着身子捂住耳朵。

苏漪看了看宛若疯魔的客人，又看向江炘遥，眼里满是疑惑。

这人怎么了？

这时秦嫱突然抬起头，她脸上满是泪水，央求道：“老板，你能让我妹妹回来吗？”

“寻人服务，本店有售。”江炘遥能量扫过眼前这位无助的客人，“不过，客人若是想找寻体内另一个人格，该人格已与客人主人格合并，无法寻回。”

尽管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但秦嫱仍是呼吸一滞，心中满是酸楚与悔恨，她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啪啪！”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店铺里，她脸上很快红肿起来，但她却似乎毫无所觉。

都怪她。

是她太自私，是她把自己的一切加诸在秦姌身上，是她害死了秦姌。

如果她不喜欢上楚光，不偷偷使用身体，不想拥有自己的身体，秦姌就不会在知道自己只是副人格之后消失，她们就能在一起过一辈子。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秦姌过得不快乐，她不喜欢和人接触，不喜欢和人虚与委蛇，更不喜欢当明星，她从小就是一个安静内向乖巧容易害羞的孩子。

这样的秦姌，硬生生在她的要求下，和家人决裂，在这样肮脏的娱乐圈底层沉浮了八年。

而到头来，她给她的回报是——想要一具身体。

可以说，秦姌的一切苦难，全是作为主人格的她赋予的。

所以，她才会在知道真相后走得那样决绝。

秦嫱心痛如绞，只觉得喉咙宛若被钳子卡住了一般，难以呼吸。

她的妹妹。

离开的时候，该多难受啊！

“这是怎么回事啊？”苏漪看了看对面椅子上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但依然满脸悲戚的客人，以眼神朝金乌发问。

金乌正盯着对面的陈列柜出神呢，注意到苏漪的疑惑视线，耸了耸翅膀，示意它也不知道。

苏漪又转头看向江炘遥，却发现江炘遥正微垂着头，似乎在发呆，而阴影中的萧序，目光也没有落在秦嫱身上。

苏漪：“……”好吧，全店就她一个人在认真观看客人表演。

又花了十几分钟，秦嫱终于找回了理智，她重新看向江炘遥，声音还带着哭腔，“对不起，耽误您时间了。刚才您说的寻人服务，能帮我找到我真正的妹妹在哪吗？”

“可以。”江炘遥收回神游天外的思绪，“价格：五年寿命。”

江炘遥拿出一份交易书，“若确认商品无误，请在右下角签字。”

秦嫱拿起笔，犹豫了一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秦嫱。

“交易成立，商品将在客人离开店铺后送达。承蒙惠顾。”

江炘遥说罢，便将她送出了店铺。

金乌这次抢在了苏漪之前发问，“店主，刚才那个客人，副人格是可以修复的，您为什么说不能呢？”

理论上来说，客人提出交易项目后，按照规则，店主只能顺着客人的要求补充交易内容，刚才秦嫱提的要求是“妹妹回来”，所以江炘遥算是玩了个文字游戏，毕竟副人格是她本人，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妹妹，因此不算违规。

不过，它以为按照江炘遥善良的性子，会选择把她救回来。

江炘遥轻轻咳嗽了几声，说道：“我不太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听到江炘遥的回答，金乌顿时反应过来。

说的也是，刚才那个副人格明显是自行了断的，她似乎并不想活着，如果强行恢复回来，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她又会自主消失。

因此，正如江炘遥所说，复活她毫无意义。

它还不如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屁孩看得通透。

金乌对此有些沮丧。

秦嫱重新回到秦姌的出租屋，这一次，她再也不是偷偷摸摸使用身体了。

这个身体，彻底成了她自己一个人的。

但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身上还有些火辣辣的疼，那是秦姌之前洗出来的伤，是她留给她最后的，存在过的证明。

秦嫱从床上坐起来，她解开两颗睡衣扣子，撩开肩膀上的衣料，只见肩膀上有一枚不起眼的褐色小痣。

没错，这是她的身体，秦姌的肩膀上没有痣。

但以前，不管是她，还是秦姌，似乎都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秦嫱抬手捂住脸，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秦嫱给楚光发信息，拒绝了晚上的晚宴，然后再也没有回复他的信息。

然后她买了机票，去了西南的一个小镇。

尽管才正月，但这里的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不愧是四季春城。

秦嫱顺着店铺给的地址来到镇边的一户二层楼小院门外。

阳光和煦，微风轻拂，院子里的花草茂盛，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

正踌躇着要不要敲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招呼声，“你好，请问你到我家有事吗？”

秦嫱转过头，便看到一张与自己完全不同，但又让她似曾相识的脸。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皮肤晒得有些黑，马尾高高束起，浑身洋溢着青春活力，“姐姐，你真漂亮。你是来找我爸妈的吗？今天王校长生日，他们都去吃席了，没在家呢。”

妹妹，转世竟然都这么大了。

秦嫱动了动喉头，朝少女露出一个微笑，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那我不赶巧了，麻烦你帮我向他们问好。”

“要不你进来坐坐吧？”少女热情邀请。

“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再来拜访。”秦嫱说道，“再见。”

“再见。”少女笑着朝秦嫱挥了挥手，走进了院子里。

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里，秦嫱才垂眸转身离开。

这个少女，是她的妹妹，却不是陪了她二十年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