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叶憬恨不得回去抽自己两巴掌。
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受到这样的委屈,可能在领证当天就会提出离婚了。
但就算这样,孟优昙也为他把孩子生了下来,并一边工作,一边养育孩子,坚持了整整四年。
这一次提出离婚,显然是她在无数次失望后深思熟虑的后果。
他们的婚姻在他的忙碌和忽视下早已名存实亡。
几年的生活早已把她的爱意消磨殆尽,如今的分开显然已经是注定。
更何况,如今的他,就连他自己都难以原谅,更别提求得孟优昙的回头了。
见叶憬沉默,孟优昙没有再咄咄逼人,她平静下来,“签了吧。”
叶憬捏着协议书的手指微微捏紧,盯着孟优昙的签名看了许久,眼睛干涩得要命,他嗓音有些沙哑,“回去重新拟协议吧,你要带孩子,不能没有存款,我留下车就行了。”
“我自己有工作,况且你还要付抚养费。”孟优昙坐到对面床上,眉目间有些疲色,“存款你可以拿着买套新房子,以免放假了没有地方住。”
孟优昙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也从不轻易做决定,做好的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显然,她什么都已经考虑好了。
叶憬还想说什么,却被孟优昙打断,“叶憬,我真的累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无法让人忽视其中深深的疲惫与倦怠。
叶憬心脏好似突然被揪了一下,酸疼难忍。
他终于下定决心,“好,我签。”
拿起笔,叶憬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他每天都会在实验报告上签很多次名,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难以落笔。
孟优昙也不催促,她目光有些飘忽,视线轻轻落在叶憬的侧脸上。
岁月给男人留下了成熟的痕迹,少了年少轻狂,变成了以前向往的大人模样。
可惜,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窗外有荧光闪烁,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从草木间升起来,为幽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灵动的色泽。
不知过了多久,叶憬总算签好了字。
只是字迹太过扭曲,他都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了。
孟优昙接过离婚协议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语气却是缓和了一些,“还有两天旅行,就当是最后告别吧,好聚好散。”
叶憬张了张口,“好。”
深夜。
叶憬辗转反侧,翻过身看向对面床的孟优昙。
孟优昙睡的是靠窗的床,窗外是森林,因此并没有关窗帘,隐约还能看到一点萤火虫的微光。
房间里留了一个小夜灯,散发着淡淡的光线,只能隐约看到女人蜷在床上安静的背影。
叶憬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以前她睡觉的时候都大大咧咧,最喜欢平躺着睡。
她的睡姿,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安全感的呢?
良久,他捂住眼睛,自嘲一笑。
现在才发现,有什么用呢?
晚了。
一夜无眠。
好在叶憬是习惯性熬夜加班的,除了感觉思维沉重一些,眼睛里多了些血丝,并没有太大的不适。
早上五点,旅游团十几个人聚集在民宿前面的空地上,整装出发。
学生们尽管睡觉时间短,但精力充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活力四射。
“昨晚休息得好吗?”叶憬问道。
“还可以,森林里的虫鸣声很助眠。”或许是叶憬签了协议的缘故,也或许是想最后相处时间留点体面,孟优昙难得给了叶憬一点好脸色,没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你呢?”
“我也还好。”叶憬露出一个笑容,“今天我帮你背登山包吧,挺重的,听说要爬好几个小时才能到山顶。”
“没事,你要拿露营帐篷,已经够重了,这点重量难不倒我。”孟优昙笑了笑,“带儿子出去玩,他累了都是我背的,三十多斤,几个小时不在话下。”
听到孟优昙拒绝的理由,叶憬喉头一哽。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今天的目标是晚上之前爬上龙骋山顶峰,晚上在山顶露营。
队伍很快出发。
此时天还没有彻底放亮,人手一个手电筒拿着,山间的风吹着也算凉爽。
两人依旧走在队伍末端,和前面热热闹闹的大学生们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座山有很多登山者,前面的路都修葺过,初始阶段不算陡峭,走起来还算平稳。
“可以和我说说家里的事情吗?”叶憬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孟优昙有些古怪地看了叶憬一眼,“以前你不是最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了吗?每次我一想和你说这些,你就打瞌睡。”
叶憬突然想起,似乎的确是这样,每一次他回到家,都只想睡觉,和孟优昙的交流少得可怜,每次她挑起话题,都会被他以很累了而结束。
他微微低头,看向面前的台阶,上面隐隐的青苔似乎也在嘲笑他的不知好歹。
“对不起。”
“算了,你想知道什么?”孟优昙把背包往肩膀上收了收,侧头问道。
她这么一问,叶憬才想起来,他对家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那,先说说孩子吧。”
听到这个提议,孟优昙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开口说了起来。
“乐乐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一团,我觉得他很丑,想把他和隔壁床漂亮小姑娘换一换,她妈不干,就没有换成。”
孟优昙声音很轻快,但叶憬却像是被卡住了喉咙,浓烈的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
她生孩子的时候,他本来提前请好了假期,但项目数据临时出了问题,他不得不留在实验室加班,等他忙完,回家看到的孩子早已长成了白白嫩嫩的模样。
都说生孩子是鬼门关走一遭,而那时他却没有陪在她身边。
孟优昙并没有关注叶憬的表情,继续说下去,“我本来想把他扔了,但后来他越长越好看,从小猴子变成了小天使,我就开始喜欢他了。
“他的牙长得比别的孩子慢一点,我当时急坏了,每隔两天就请假带他去医院瞧瞧,因为请假太频繁,还差点被老板开除。”
这件事叶憬有印象,孩子十个月了还没长牙,孟优昙那段时间焦头烂额,还因此给他打了好多电话。
不过他当时刚跟了一个新的研究项目,也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太过关注后面的动向,只记得自己再一次看到孩子的时候牙已经长了好几颗了。
到这里时,叶憬以为孟优昙下一句话会是责怪自己,但她并没有,她只是继续说下去。
“乐乐说话比较晚,一岁半的时候才会喊妈妈,两岁的时候说话还不太清晰,快三岁的时候还有点笨笨的,我还以为我生了个小傻子。”
孟优昙说到这里笑了笑,“为此我还专门找了专业的医生给他做智商测试,结果测出来他智商比一般小孩还高,就是懒得说话。”
一路上,孟优昙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孩子的。
她对孩子的每一个阶段成长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每说起来脸上都带着母爱的光芒。
叶憬静静的听着,脑海里也渐渐构造出了一个孩子的形象,可越是听下去,就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养育孩子,本来应该是他们共同的责任。
但他却缺席了孩子的所有成长过程,并且硬生生把妻子逼成了超人。
虽然孟优昙一句抱怨他的话都没有,但他却觉得心脏像是撕裂了一般,痛得抽搐。
“我今天之所以和你说这些。”这时距离出发已经将近两小时了,孟优昙有些气喘,她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叶憬,朝他认真说道,“主要是我想让你尽到一个做爸爸的责任,乐乐是个男孩子,他需要父亲来陪伴他成长,教会他男子汉的责任,这是我作为妈妈无法做到的。”
看着孟优昙与记忆中完全不同,却充满着包容与爱的眼神,叶憬下意识想说,“那就不要离婚了,我们一起教育孩子。”
但他到底说不出口。
他哪来的脸面说不离婚?
眼前的女人,显然已经被他伤透了。
他声音嘶哑,“好,我会的。”
“这一次希望你说到做到。”孟优昙唇角勾了勾,深深看了叶憬一眼。
叶憬没有躲闪,迎着她的目光,郑重承诺道:“我一定会做到!”
见到他这般笃定的表情,孟优昙怔了怔,晃眼间又看到十几年前校园里朝自己坚定承诺,一定会和自己考取同一个大学的男孩。
最终,她只是平淡的移开了视线,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
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对自己一腔热忱的大男孩,而自己也不再是相信誓言的小女生。
大家都变了。
见孟优昙移开视线,叶憬原本跳动起来的心又冷却下去。
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是啊,他的信誉值早就在无数次以忙碌为理由的爽约中透支。
她不相信他才是正常的。
七点左右的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前方的学生们也已经没再说话。
连续两个小时不断攀爬让大家都有些累了。
此时的山势稍微有点陡,周围的植被也变得稀疏起来,人工开凿的步道显得分外曲折。
“再往上爬五百米,就有一个休息用的观景台,大家注意脚下,握好扶手,小心不要踏空。”导游在前方喊道,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些气喘。
通往观景台的途中有一处靠山崖的悬空栈道,路很窄,尽管外围有护栏,但稍微恐高的人看到还是会忍不住双腿打颤。
导游嘱咐了一番安全注意事项后,便率先朝栈道对面走去。
后面的大学生们纷纷跟上。
叶憬是有些恐高的,尤其害怕这样悬空的过道,站在后面有些不敢上前。
眼见着最后几个战战兢兢的大学生都走了,他还站在原地。
最后只剩下了他和孟优昙。
“你恐高?”孟优昙问道。
倒不是她不了解叶憬,主要是两人交往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来参加爬山活动,以前还没见过他这样恐惧的眼神。
叶憬做了个吞咽动作,但喉咙却越发沙哑,“没事,你先走吧,我在后面跟着就好。”
这方面,他还是有点男人奇怪的自尊心在的。
孟优昙闻言也没多说,背着自己的包抬步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还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孟优昙又回头去看,却见叶憬还在原来的地方站着,一脸严肃,俨然一副英雄就义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思考着要不要过去帮帮他。
却突然看到男人猛地睁大眼,一脸惊恐地看向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