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温娴直起身来,她把手中的笔记本小心合上,伸手去拿那支笔。
然而,她的手太抖了,拿了好几次,才把笔和笔盖拿到手里,紧接着一次又一次尝试,她也没能把笔盖盖回去。
又一次失败后,她一只手握笔,一只手拿着笔盖,突然崩溃大哭起来。
她无力瘫倒在地上,张大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像是一只失去唯一的幼崽后泣血的母兽,又生怕打扰了幼崽的沉眠,在上演一出无声的哑剧。
寂静的房间里,充斥着极尽绝望的哀恸,久久不能散去。
哭了好一会,温娴擦了擦眼泪,自言自语道:“不能再哭了,要是晨晨醒过来看到妈妈哭会难过的,晨晨喜欢看妈妈笑。”
她走到床边,努力扯了扯唇角,又给王亦晨捏了捏被角,“既然晨晨睡着了,那面条妈妈就帮你先吃掉,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妈妈再给你煮新的,好吗?”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她低头亲了亲王亦晨的额头,却在触碰到他的冰冷的皮肤时,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终于哭出了声,“妈妈还没和晨晨说再见呢,晨晨怎么舍得离开妈妈?晨晨是个言而有信的男子汉,怎么能够骗妈妈?”
她带着控诉的声音不成语调,显得那样支离破碎,泪水落到王亦晨的眼角,又被她慌乱拭去,结果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越擦越多。
“啊啊啊——”
最后她终于放弃了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把王亦晨的头抱在怀里,仰起脸无声哀嚎。
两天后。
温娴弯着身子,轻轻擦拭着面前小小的墓碑,墓碑上脸上肉肉的小少年弯着眼睛朝着镜头露出灿烂的微笑,看起来健康又活力。
她对着照片露出一个微笑,“晨晨别怕,等妈妈和王金铭离了婚,把财产都捐出去,就来陪你。”
王亦晨的葬礼是温娴独自主持的,王金铭作为爸爸,甚至没有来看一眼。
温娴此刻对那个男人的恨意已经达到了顶点。
若非这股恨意支撑,她早就跟着王亦晨去了。
从墓园出来,温娴坐在车上,长时间的劳累让她终于支撑不住,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她看到王亦晨朝她挥手说再见。
再醒来时,温娴有些怅惘。
她看着车窗外,眼里满是迷茫,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接下来一段时间,温娴以重婚罪起诉王金铭,把他告上法庭,不仅让他失去了工作,还得进去蹲一年半。
结束离婚案之后,温娴重新找了份工作,而当时给她打离婚官司的律师对她发起了猛烈追求。
律师是个很有责任心,也很有耐心的男人,在温娴屡次拒绝下,他依然紧追不舍。
终于,在温娴离婚两年后,两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第二年,温娴怀上了宝宝。
因为她已经三十六岁,算是高龄产妇了,两人都格外小心。
不过孩子非常乖,一点也没有让她受罪。
次年三月,宝宝落地,是一个健康的男孩,温娴给他起名叫陈朝,小名朝朝,朝阳的朝。
温娴觉得朝朝有些老成,湿漉漉的黑眼睛总是像是什么都懂,只要一看到她,他就会咯咯笑,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不过,每每看到他笑,她心里的幸福都快要溢出来。
转眼孩子三岁,马上要上幼儿园,温娴打算回老住处把房子收拾一下卖出去。
因为之前离婚的事情,王金铭出狱后来家里闹过一阵,后面虽然被陈屿,也就是温娴现在的老公教训了一顿不敢再来,但没多久温娴还是搬了家。
现在这个房子已经空置好几年了,布置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落满了灰尘。
打开门的瞬间,温娴有些恍惚。
“这里就是妈妈以前的家吗?”小家伙嘴里含着棒棒糖,瞪大眼睛看向这个陌生的房子。
“是的。”温娴拿出湿纸巾先清理出了一个凳子,放到客厅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把小家伙抱上去坐着,“朝朝乖乖坐在这里等妈妈,别把新衣服弄脏了。”
“好的妈妈。”朝朝乖乖点头。
看着小家伙一副老气横秋的可爱表情,温娴眼里满是笑意,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起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的水龙头里满是锈迹,花了好一会才放出干净的水,又把灶台稍稍擦了一遍,便过去了半小时。
端着装水的盆从厨房出来,温娴看向小家伙坐着的地方,却只看到一张空凳子。
她心里一咯噔。
小家伙向来很乖,从来不会不听话乱跑。
温娴开口喊道:“朝朝,朝朝!”
“妈妈,我在这里呢。”
里屋传来小家伙稚嫩的回应声。
这时温娴才看到,原本一扇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
也不知道小家伙是怎么打开的。
那是,王亦晨曾经的房间。
温娴走到门边,踌躇了一下,才踏进去。
自从王亦晨葬礼之后,温娴便下意识忽略了这个房间,再也没有开过它一次。
看到房间里与之前没有区别,只是积了许多灰的布置,她有些恍惚。
“妈妈,这个哥哥是谁呀?”朝朝站在床头柜边,指着相框里有些泛黄的照片中,笑容灿烂的小少年问道。
温娴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
突然间,她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
她忘掉的,是她对晨晨的爱啊。
无数记忆复苏,温娴霎时间泪流满面。
她那么可爱懂事的晨晨,她怎么能够忘记他呢?
“妈妈,你怎么哭了呀?”
听到小儿子惊慌的声音,温娴回过神来。
她感觉脸上有些凉,抬手抹了抹脸,只摸到一手湿润。
朝朝迈着小短腿跑到温娴身边,抱住她的腿,满脸愧疚地道歉,“是不是朝朝乱跑,惹妈妈生气了?对不起妈妈,以后朝朝不乱跑了。”
低头看着小儿子圆圆的小脸,一瞬间,温娴把他和记忆中晨晨的脸重迭起来,以往忽略的细节也重新浮上脑海。
晨晨吃虾过敏,朝朝也是。
晨晨小时候最喜欢攥着她的无名指睡觉,朝朝也是。
晨晨最喜欢吃她煮的蔬菜面加蛋加辣椒油,朝朝也是。
朝朝,就是晨晨。
是她的晨晨回来了,他再次选择了自己当他的妈妈。
她竟然这么久了,都没有认出他。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温娴低头抱住小小的儿子,哽咽得说不出话。
朝朝伸出手,慌里慌张地想拍拍温娴的背安慰她,但他的手实在太短了,最后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妈妈你怎么了呀?是不是朝朝今天偷偷吃了两个棒棒糖被你发现了?我以后不吃那么多棒棒糖了,对不起妈妈,你别哭了。爸爸说妈妈是仙女,仙女是不能哭的,仙女缺水了会变老的。”
“噗。”听着小家伙故作老成口齿伶俐的安慰,温娴破涕为笑,“尽听你爸爸瞎说。”
看到温娴笑了,朝朝也跟着眯起眼睛笑。
他的笑容和照片中的小少年重合,只是更为稚嫩,但同样灿烂。
时间回到晨晨交易次日。
这天正好是高考查分日,江炘遥一下楼,便听到电视里新闻正在播报各地高考状元信息。
听到其中一个名字时,他脚步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走到餐桌旁。
端着菜盘从厨房里出来的萧序朝牧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关电视。
牧昱有些不解,不过还是伸手去拿遥控。
“不用关,我想看一会新闻。”江炘遥说道。
牧昱只好朝萧序投了个莫可奈何的眼神,然后放下了遥控器。
很快电视里出现了一张朝气蓬勃,俊美的少年面容。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牧昱下意识看向江炘遥。
屏幕中的这个少年,五官与江炘遥有五分相似,只是江炘遥的五官更为精致昳丽,这少年更为英气逼人。
明眼人稍稍分辨,便能猜出二人的血缘关系。
所以,这位应该是店主的弟弟。
没有人和牧昱说过江炘遥和家里的关系,但他不笨,这么久了也没听江炘遥提过家里人,过年也不回家,根本不用脑瓜子想,也知道他和家里关系不怎么样。
他今天不过随便调了个台,没想到就这么巧。
牧昱有些坐立难安。
店主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这要是再刺激一下,怎么得了?
“江锦煊同学,想必已经有很多高校和你联系了,请问你心仪的大学决定了吗?”此时电视中传来记者的问话。
屏幕中站在校园门口的少年微微仰头,神情带着恰到好处的倨傲,却丝毫不会让人反感,他说道:“决定了。”
记者露出好奇的神情,“哪一所?”
他弯起眼睛,抬起食指晃了晃,笑容有些恶劣,“保密。”随后便迈开长腿走出了镜头。
少年恶劣的笑容魅力十足,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若是新闻直播上有弹幕,此刻肯定是一片尖叫。
不过哪怕没有弹幕,也能看到镜头内的其他女生扯着同伴袖子低声尖叫的模样。
店主这位弟弟还真有点意思,连国家电视台的记者也敢作弄,关键还一点也不会让人讨厌,反而觉得他很有个性。
牧昱又回头看了眼安静的江炘遥。
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样两个性格截然不同,但同样妖孽的孩子?
很快镜头切换到其他高考状元的采访,牧昱再一次拿起遥控。
这回江炘遥没有出言阻止,任由他关掉了电视。
尽管江炘遥情绪波动一直不大,但牧昱身为一名音乐家,又学习了乐医功法,加上长期给江炘遥治疗。
可以说,他现在对江炘遥的情绪感知能力,甚至比与江炘遥有精神链接的金乌还要敏锐。
他感觉到,江炘遥现在的情绪有些……高兴?
做出这个判断时,牧昱自己都有点不确定,因为他很难在江炘遥身上看到这两个字。
从开始能读出江炘遥部分情绪时,牧昱就几乎从来没有在江炘遥身上看到过诸如高兴,快乐之类的情感波动。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从容温柔,淡漠清冷得如一潭死水的模样。
甚至,牧昱时常会在江炘遥身上,看到自己当初丢失了洛秋后那几年的影子,他似乎也在追寻什么,那应该也是他病痛缠身也不愿放弃身体的原因。
如今看来,这个目标,或许和他家里人也有一定关联。
至少从刚才的情况看来,江炘遥并不讨厌他这个弟弟。
至于为什么萧序会下意识让他关电视,牧昱决定一会问问他。
九月一号,天空下着蒙蒙小雨。
燕城大学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开学季,因为家里有个小表妹今年要入学燕大,梁响只得研究空隙,抽出了半天假期,来给她做新生引导。
郑袖袖是个活泼的小姑娘,看到梁响开始就叽叽喳喳个不停。
“响哥,学校食堂的饭好不好吃啊?你这么帅,在学校一定是校草吧?我……哇!”
梁响正被郑袖袖念得头疼,听到她的惊呼声,转头望向她视线尽头的方向。
只见许多迎新的学姐们朝一个方向围去,这架势,快要和当年他和江炘遥入学时差不多了,只是少了一些学长挤在中间。
目光落在人群中央,格外耀眼的少年脸上时,梁响顿住身形。
“嗯?”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