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风双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安无雪拿不准谢折风为何在此时提及他刚醒来之事,不解道:“此事怎么了吗?”
又开始莫名其妙。
他观谢折风表情越发不好看,担心这人又喜怒无常起来。
难道……是魂铃?
两次动剑就差点要了他的命,魂铃是他从谢折风洞府偷的,细究也是他妄动仙尊之物。
谢折风此刻的目光让他觉着格外陌生,他莫名有种堵心之感。
他瞥开眼,赶忙说:“魂铃确是我未经仙尊允许取走,但是我那时刚入落月,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值钱,瞧魂铃无人看守起了贪念。”
谢折风灵力稳着四方,隔绝了外界。
赵端和乔听交手了几个来回,瞧安无雪这边谢折风在侧,抓人当人质已是无望,回身想轰开谢折风的灵力封锁。
可他驭使浊气轰了好几下,谢折风都纹丝不动。
谢折风似是想等赵端拿出后手,没有出剑,只是立在安无雪身旁。
这人瞳中映着浑身沾血的安无雪的影子,双眸带雾,方才那一路杀来染上的戾意都淡了些。
谢折风握剑向来很稳,可春华在这人手中轻轻颤动着,剑锋之上的鲜血都快滴尽。
安无雪双眸转来转去,没等来谢折风回答。
他实在不愿在这种事情上踌躇——他只在意北冥剑阵之事,还有他身上的傀儡之术根源。
他又说:“我虽偷盗仙尊魂铃,但此事也算弄拙成巧,恰好能以魂铃为仙尊引路……”
总不至于要在这种时候还和他算账吧?
他无奈道:“仙尊要怪罪,事毕之后再处置我也不迟吧?”
话音未落,谢折风神色微震,急匆匆道:“我不是……”
他太慌太急,往前一步,甚至忘了出鞘的春华还在他的手中。
剑身一动。
安无雪眸光猛地一顿,登时退开,低声说:“仙尊!”
谢折风又是一僵。
他肩上分明扛着两界之责都从不嫌累,安无雪本能下的动作却仿佛比四海两界都要重,压得他喘不过来起来。
他喃喃道:“……你刚才,是怕我对你动手?”
安无雪:“……?”
不然呢?
他无言之下,谢折风轻轻说:“你……放心。”
男人倏地闭上双眸。
化身眉心之上,若隐若现的雪莲剑纹染着淡淡乌黑。
安无雪一愣。
心魔?
谢折风闭关压制心魔数月,即便没有根除,也不该看上去比之前还严重啊?
难怪从刚才出现到现在都不太对劲。
他试探问道:“仙尊是心魔加重了吗?如今北冥情势……”
谢折风睁眼。
剑纹隐下,他说:“无碍。将你抓来此处的,就是这个渡劫期大魔?”
“……算是吧。”
其实也不算抓,他是故意跟来的。
谢折风闻言,瞥了困困一眼,下巴轻点,便转身掠步往乔听赵端交手处飞去。
困困“呜呜”一声,双翅扇动,飞至安无雪身前。
小东西要往安无雪怀里钻,安无雪拦住它:“我现在浑身脏兮兮的……”
“呜呜!”
困困压根不理会他,直接往他怀里冲。
他只好接住,将困困抱入怀中捧起来,眼看着白团子上立刻蹭了点红,他无奈:“黏我这么紧……”
也不怕谢折风起疑。
“呜……”
安无雪只当它担心自己,又撒娇了,轻轻抚着困困的毛发,转头看去。
乔听和赵端正在交手,谢折风手持春华,挥剑而下,剑光势如破竹,瞬间劈开这两人!
乔听登时收剑回身,在空中翻飞几圈,稳稳落地。
赵端却险些被灵力掀翻。
这两人一个渡劫初期,一个渡劫后期,乔听却能在正面对战中坚持这么久,足以见得赵端对战渡劫期的经验几乎约等于无。
这人能打得第二十七城仙修只能龟缩,全凭修浊带来的捷径。
浊气是世间贪嗔痴恶之显化,万千生灵有善便有恶,浊气本就不可能尽除。
仙祸以前,四方天柱顶天立地,灵脉遍布两界,天然便会涤荡浊气,生生不息。千年前唯有穷途末路之人修魔,亦或是道心不稳之人被心魔左右最终入魔。魔修人人得而诛之,根本成不了气候。
但北冥仙君率先摧毁北冥天柱,祸起冥海,仙祸蔓延四方,直至四方天柱尽皆损毁,灵脉断绝,本该被灵气洗涤的浊气源源不断地冒出,妖魔横生。
仙修不论是走浮生道还是无情道,要行至渡劫,都得历经练心之苦、修炼之难。
可修浊提供了一条捷径,只需浊气足够,便可畅通无阻地直达渡劫巅峰。
这才会有赵端这般,手握翻天之力,却为祸四方之人。
千古之时,两界全凭仙者镇压大魔。
但仙魔中出现的登仙秘法使得修浊者也可升仙,升仙者也可修魔,至此双方相争各有胜负,以至仙祸。
当年若不是登仙之法已毁,仙祸根本无法终了。
只要谢折风是当世唯一的仙者,魔修再如何都成不了气候。
可赵端先前那句话的意思,竟像是北冥即将有浊仙……
安无雪思绪猛地一停——他怎么又开始想这些了?
他是宿雪,一个来自照水城的凡人。
他来北冥,只是为了寻解印之法,远离前尘。
他刚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便瞧见赵端被谢折风的灵力按在了地上。
春华悬在赵端眉心上方迅速转动着,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赵端惊惧道:“饶命!!道友饶命啊!!”
乔听持剑站在谢折风身后,惊叹道:“这位道友好漂亮的剑法!”
谢折风垂眸看着狼狈的赵端,沉声道:“谁与你是同道?”
他稍稍俯身。
安无雪见状,倏地想起云舟之事,喊道:“仙——”
他目光扫过乔听,嗓音一顿,话锋一转:“谢道友,莫要忘了云舟是如何魂飞魄散的。”
云剑幻境中,谢折风欲搜魂云舟,结果云舟魂魄刚被抽出便在咒术之中消散殆尽。
赵端神魂之上多半会有一样的咒术。
谢折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只问赵端:“你的倚仗用尽了?”
这时,乔吟带着几个城中大成期巅峰的修士御剑而至。
她刚走近,便瞧见赵端居然被谢折风用剑抵着眉心,一愣,随后喜道:“谢道友擒了赵端?那剑阵——”
她嗓音一滞,视线同乔听对上,语气之中喜色骤减,嗓音竟是弱了几分:“你……你也在……”
她像是立刻不自在了起来,乔听却格外从容,收剑入鞘,抱剑入怀,略有些无语道:“我当然在啊。姓赵的狗东西从城中抓了仙修,你们全都在剑阵里,我怕耽搁,只能先赶来救人了。”
乔吟:“是……也是。是我们疏忽……”
安无雪左看一眼谢折风身旁的乔听,又看一眼神情仿若羞愧的乔吟,余光之中还瞧见了赵端明显难看到不能再那看的脸色……
这三人是怎么?
乔听,乔吟——怎么听都是同辈,可之前乔吟说的却是赵端和城主府有旧……
“我们也是来救人的,”乔吟对乔听说,“刚才谢道友一听宿道友出事便找来了,只是谢道友修为太高,我们跟在后面总跟不上,因此慢了一步。没想到谢道友如此厉害,我等竟帮不上什么忙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赵端倏地大笑出声。
他明明刚才还在春华的剑锋之下吓得求饶,此刻却又得意了起来,看向谢折风,“我看明白了!我抓来的这个小美人,原来是你的人啊。原来你就是他口中那个无心无情反复无常之人!”
谢折风眼神一顿。
“你这仙修好生失败啊!你的炉鼎刚刚说与其跟着你不如跟着我呢。哎,可惜,要不是我解不开,小美人现在可就是我的炉鼎了。哈哈哈哈哈哈!!!”
悬在赵端眉心之上的春华骤然停止转动。
谢折风神色空茫了一瞬,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安无雪。
安无雪根本没当回事,只觉得赵端实在蠢笨。
他当时显然是满口胡言的套话之举,这家伙剑都快入命门了居然还沾沾自喜——
他目光一滞。
谢折风望着他,露出他看不懂的神情。
这人却又收回目光,面上杀意尽显。
他沉沉道:“跳梁小丑。”
赵端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谢折风双指并拢化出冰寒剑气,剑气刺入赵端右臂,结出冰霜。
赵端发出一声痛呼,可冰霜却不曾消融,居然眨眼间爬满赵端右臂。
倏而——
冰霜碎裂,赵端右臂随着断裂。
“啊——!!!!”
赵端浑身抖了几下,止住呼声,狞笑道:“你们不是问我还有什么倚仗吗?”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尽皆一怔。
什么意思?
安无雪也觉着古怪了起来。
如今来看,第二十七城有乔听和乔吟两个渡劫初期,确实能在城中仙修和残缺剑阵的相助之下同赵端斡旋。
但是赵端知晓裴千和谢折风入城之后,虽然有所忌惮,但也没有投鼠忌器,赵端哪来的底气?
若要抗衡四个渡劫期,其中还有一个渡劫期巅峰的谢折风化身,赵端怎么着也得有个渡劫巅峰的助力才对……
不好!
片刻间,一前一后,谢折风眸光一凝,反手握住春华,安无雪变了脸色,其余诸人尽皆神色各异。
安无雪猛地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妇人面色青白,神情呆滞,身周浊气翻涌,灵力威压肆无忌惮地散开。
竟是渡劫巅峰的傀儡!
乔听握剑之手一颤。
乔吟看着那华服女子,脱口而出:“赵仙师……”
几乎同时,赵端趁着春华剑锋移走,强忍着痛,剩余一臂掌心灵力一震,翻飞而起。
华服女子瞬息抬手,滔天浊气朝安无雪而去!
她明显同赵端一般,知晓安无雪是在场之人中,明面上修为最低的那一个。
安无雪立刻将困困推开,以神识相迎。
可神识刺入女子识海,只撞见空荡荡的黑。
这渡劫期巅峰的傀儡只有残魂!
既无魂魄,何谈神识相攻?
浊气已至他眼前,就要将他环绕捆住。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安无雪根本没想过指望其余人,牙关紧咬,眼神一定,抬手要结出先前云舟用过的那种献祭魂灵寿数以增长灵力的法印。
春华剑“当——”的一声挡在他的面前,附着谢折风之灵力,猛地震开周围浊气。
师弟握剑横于他身前,神色之中藏着无处发泄的愠怒,嗓音却似是用温和特意裹着恐惧:“你疯了?”
又在莫名其妙!
谢折风这心魔到底什么时候能根除?整日反复无常。
安无雪没好气道:“我又不知你会出手,自救又哪里惹到谢道友了?”
“我怎么——”
我怎么可能不会救你。
乔吟和乔听正同时出手应对赵端,华服女子的浊气同谢折风的灵气相冲,渡劫巅峰威压交叠,震得四方犹如炼狱。
混乱之中,心魔之声压过万千嘈杂。
“……师兄觉得你不会救他不是很正常吗?”
“他只向你求救过一次!”
“万宗追剿,仙修围杀,他满身浊气,金身玉骨尽碎,用春华强撑着身体,在他带着你走过不知多少遍的山门下,和你说他好疼。”
“然后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