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无雪那边。
谢折风发话了,裴千不敢耽搁,开始卜算起来。
安无雪趁着这个时间,同姜轻交换了一番昨晚他们分头行动之后得到的消息,包括曲忌之和曲家的那些事情。
裴千指着右边那道阵门:“这个,这次好算,应该是生门。”
在幻境虚无崩毁之前,众人纷纷走入这一道生死门。
安无雪走在最前头,刚踏出阵门,一个傀儡便猛地朝他扑过来!
他侧身躲开,同时催动灵力,将那傀儡禁锢在众人面前。
谢折风等人紧随而至。
姜轻打量了一番四周,说:“这一次生门确实选对了,时间好像是……”
曲忌之肯定道:“就是北冥出事的几天前。”
安无雪正举目望去。
他们此刻站在北冥第一城的剑阵外,放眼望去,自剑阵往外,肉眼可以瞧见的长街之上,游荡着几个无主的傀儡。
第一城有众多高手坐镇,上官了了也在城主府,傀儡之祸不至于泛滥。
饶是如此,居然还有零星傀儡,可见傀儡之法对北冥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他皱眉看着自己身前张牙舞爪没有神魂意识的躯壳,问姜轻:“这些傀儡你们当时没有处理吗?”
姜轻叹气:“事发突然。傀儡一术最开始又没有任何危害,每个人都有执念,上官城主能管得了祸乱危机,又哪里能管得了人心偏执?”
他看了一眼曲忌之,“这就好像曲小仙师先前将自己困于观叶阵中几百年,曲氏和城主府也无人置喙。因为这是曲小仙师自己的事情,只要不祸及两界,谁又能说什么?”
裴千抬手:“祸及我了!”
安无雪:“……”
姜轻笑道:“那也是私人恩怨嘛,小裴和曲小仙师之间如何我不知晓,但说到底也只有你们二人能与彼此清算。所以傀儡泛滥,城主府一开始也没法子管,等真的到了这些傀儡需要的灵力不足那天,城内陷入纷乱,要管也难了。”
曲忌之指向城主府方向:“我没记错的话,前几日众多渡劫修士都在城主府,我也在。本来我们在商讨应对傀儡之事,分身乏术,因此被布阵之人寻到可乘之机,观叶阵突然笼罩第一城,城主只来得及发出求援信,我们便入了阵。”
“背后之人散播傀儡之术,本就是为了造成混乱。傀儡之祸只是明面上的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毁掉北冥剑阵,放出那些被镇压的浊气。”
安无雪说着,观察身前的傀儡好一会,这才伸手,将指尖点在那傀儡眉心。
灵力覆盖而下,抽走了这傀儡身上所有的灵气血肉。
刹那间,那傀儡身体一软,竟化作几根已经死气沉沉的千年灵木。
那便是制作这傀儡的灵宝了。
他心间沉甸甸的。
傀儡之身都是灵宝制成,宿雪也是个傀儡,那宿雪又会是什么灵物做的?
他其实和这些游荡的傀儡没什么区别,傀儡没有办法拥有真正完整的灵魂,不论是复活失败的云尧,还是第二十七城见到的那些,都已经印证了世间没有死而复生一说。
——为什么唯独他这个“傀儡”,他这个早该死在千年之前的人,却真真正正地活着?
傀儡之祸,北冥之乱……
他是不是也是祸乱之一?
他低头望着地上的失了灵气的灵木,沉思不语。
谢折风似是看出了他心中忧虑,在一旁低声说:“祸在于其行,乱始于其心,而不在于无辜牵扯其中的人。”
“你莫忧虑,”师弟的嗓音本就寒凉,说这番话时却抬了暖意,“左右,有我在。”
安无雪缓缓眨着眼睛,没有应答。
谢折风等了片刻,终于明白安无雪不打算回应他什么,面露落寞之色。
他神色一晃,复又恢复了冷肃神情,这才看向曲忌之,问道:“既然此间幻境是北冥出事的几天前,我们能否在此地找到曲问心?”
曲问心十有八九是那个布阵之人。
姜轻:“说起来,我们在城主府商讨之时,曲家确实只有曲小仙师来了。”
“仙尊是想看看几天前,我娘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吧?”
曲忌之这一声“仙尊”出口,在场唯一不知谢折风身份的姜轻面上惊讶之色更甚。
裴千左看一眼,右看一下,见谢折风和安无雪若有所思,知他们有所打算,赶忙上前,将姜轻拉到一旁,说着:“来来来,先生,你和我说说入阵之后的事情,说不定有阵眼线索……”
这两人走到一旁,谢折风看着曲忌之,正想说什么,曲忌之却已经自己拿出了灵剑,毫不犹豫地往自己手腕上一划!
锋利剑刃割破他的手腕,鲜血汩汩而出!
这正是谢折风想让他做的事情。
安无雪立时出手,以灵力接住了那些滴落的鲜血。
曲忌之神情不变,任由鲜血染红自己的衣袖。
他闭上双眼,心脉之中灵力流窜,倏地逼出了自己的一滴精血!
他瞬间面色苍白如纸。
说时迟那时快,谢折风双手结印,将曲忌之的血和那滴精血笼罩在了法印之中。
曲忌之双唇发白,却还是潇洒地轻笑一声:“说起来,这血脉寻人之法,本就是我曲家秘法。据说城主失了双目,正是因为仙祸之时,北冥仙君藏于广袤冥海,南鹤仙尊用城主的双目,以此秘法,终是寻到了北冥仙君。
“数千年前,曲氏以此秘法起家,继而包揽阵道、卜算,逐渐成了北冥仙门中数一数二的望族。倒头来,这秘法最终,成了寻我曲家人的关键。”
当真是兴于此法,又终于此道。
安无雪默然。
片刻。
谢折风撤回法印。
仙者神识虽能覆盖全城,但要寻一个特定的人,并不是神识一展便能细究的。
辅以此法,他展开神识,方才能确认地说:“没有。”
——寻不到和曲忌之血脉最近的那个人。
安无雪眉头一皱:“曲问心不在第一城?”
曲忌之却怅然道:“那才是真的确认了——果然是她。”
“何意?”
“观叶阵会追溯过去,可布阵之人在布阵成功的那一刻,布阵的过程就会成为过去。那么入阵者若是在时光徘徊中刚好走到这一段过去里,岂不是能看见布阵的过程,知晓阵法门道还有破阵所用的阵眼?”
曲忌之悠然道,“这是个困阵,若有此疏漏,那可就是个失败的困阵了。我创此阵之时,特意改了其中门道——那就是布阵那段时间,布阵者的过去虚影会被观叶阵抹去。”
找不到曲问心,反而说明了曲问心是那个真正的布阵之人。
曲忌之显然对此早有准备,对谢折风说:“仙尊允过我,若此事只是我娘亲一人为之,不问罪曲氏全族。”
谢折风不语,算是默认。
曲忌之转而看向安无雪:“那首座呢?”
安无雪挑眉:“你倒是真的聪明,可你若是再聪明一点,就该当做没猜出来我的身份。安无雪还是修真界的罪人,不该对这种事情有所置喙,宿雪也只是一个寻常散修,更不可能影响仙尊的决定。”
曲忌之喃喃道:“……不能影响吗?”
他似是笑了一下。
安无雪皱眉,见他开始处理伤口,裴千和姜轻也要走回来了,他想了想,还是说:“曲小仙师,你既然如此聪慧,有些事情应当看得更明白一些。所想之事,越是强求越求不来,强人所难非是正途,情爱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曲忌之张嘴,似是想说什么。
可裴千带着姜轻回来了,他便住了嘴。
这时,谢折风突然道:“她来了。”
“谁——”
安无雪一滞。
还能是谁?
周遭荡起一阵灵力波动,谢折风和安无雪身周,一处空间陡然裂开。
黑发黑袍的蒙眼女子手握长剑,冷着一张脸,缓步走出。
曲忌之、裴千和姜轻尽皆面色微顿,抱剑称道:“城主。”
上官了了毫无停顿之意,跨入此间,径直朝谢折风和安无雪走去。
真正的上官了了似是比几百年前的她多了些许疲倦,少了许多锋锐与幽然。
她停步于谢折风身前,却稍稍转头,对着安无雪。
“我在霜海门前见着你,你才不过辟谷,半年未到,已至渡劫初期。”
她嗓音之中私有尖锐冷意。可安无雪却没察觉到什么敌意,这冷意不是冲着他来,像是借由同他说话,实则对着谢折风而去。
“我竟不知,原来和长生仙双修能有如此好处。”
话音刚落。
上官了了手中灵力突起,直朝安无雪而去!
谢折风指尖登时凝聚出骇然剑气。
这两人可都不是幻境中人,又都是仙修明面上修为最高的两人,若是动手,受伤损耗不说,会对破阵有何影响都未可知。
他感受不到上官了了的杀意,知对方不是要伤害自己,便干脆拽着谢折风往后,自己上前一步,挡在这两人当中。
谢折风眼见自己这般出手反倒会伤到安无雪,赶忙收手。
这片刻功夫,上官了了送出的灵力已至安无雪身前。
安无雪不知她要做什么,虽然自己挡住了谢折风,却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他浑身紧绷,灵力蓄势待发,可上官了了的灵力却只是在他脸上轻轻拂过。
他一愣,却见上官了了神情比他还要怔愣。
出寒仙尊面如冰雪。
安无雪这才反应过来,上官了了刚才是在……用灵力摸他的样貌。
“你……”她恍恍道,“不,这气息和他完全不一样,你不是他,可你和他长得又一模一样……”
安无雪面不改色道:“我听不懂上官城主在说什么。我叫宿雪,原先是照水城的凡人,年岁不过二十。几个月前被人带到仙尊面前,仙尊把我留在了落月峰,我还同上官城主打过照面。”
或是因为“宿雪”先前的赠叶之行,上官了了顿了顿,没有同安无雪说什么苛责之语。
她稍稍侧了侧头,随手落下隔音结界,将姜轻等人排除在外,这才嗓音沉沉道:“他才死了千年,你就行鱼目混珠之举,新欢在怀,寸步不离地带着。”
显然是在同谢折风说话。
谢折风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双唇微动,下意识便想驳斥。
可安无雪一言不发。
师兄不愿说,不想说,谢折风百口莫辩。
上官了了听不到这两人的回应,更是肯定。
她冷笑了一声。
“仙尊之深情,也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