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几时, 唐青适才从失态中恢复平静。
他打量萧亭微湿的衣襟,濡湿的眼眸里滑过欠疚之色。
开口时嗓音尚有少许哽咽和沙哑: “王爷,让你见笑了。”
本该兑现承诺, 答应对方的邀请和老夫人见一面, 哪想什么都没做, 才刚到府上就就发展成这副模样。
萧亭细看着他, 声音低沉而磁性:“无妨, 心里可有好受一点?”
唐青清楚望见对方眼底浮出的怜惜, 夹了另外的情绪, 仍觉羞愧,讪讪,还有点脸热羞愧。
萧亭取出一块巾帕, 帕子带着干燥清冽的气息,轻柔擦拭唐青的脸颊,将眼睫残留的濡湿拭净。
唐青接过帕子:“王爷,让下官自己来。”
萧亭并未坚持, 松了手, 道:“好。”
唐青:“把王爷的衣裳弄脏了。”
萧亭淡笑:“美人落泪, 就如仙池玉露,怎么会脏。”
又道:“能同你分担此刻的心绪,本王庆幸这个人是自己。”
若在往时,唐青只当这些话是玩笑话,听听就过了。
但他此刻别开眉眼,巾帕掠过鼻尖,听闻此话, 手上用过了力气,鼻尖顿时晕出一抹红。
他问了个很是肤浅的问题:“王爷……很喜欢下官的容貌么?”
萧亭坦然道:“每个人的容貌特质自出生起便为世间独一份, 须知人颜亦老,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度与风华,却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无论容貌和气度,在本王眼底,你自然更是独一无二的。”
毫无吝啬的赞美使得唐青耳后一热,为方才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话深感懊恼。
他能清楚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越过了彼此曾经划分的界限。
他垂低双眸,面前送来一盏温水。
萧亭:“喝点水润嗓子,听你开口有些哑了。”
唐青捧起瓷盏,下意识转了转杯口,又盯着上面的冰裂纹看。
萧亭没有因为他的回避生怒,反而觉得这份欲盖弥彰的心思尤为可爱,加上方才哭过一会儿,愈叫人横生怜惜之意。
算着时辰,萧亭道:“府里这会儿备了辅食,可要出去,同干娘坐坐?”
唐青想起刚才自己在她们面前出糗失态,小辈当着长辈的面如此,于理不合,当即答应。
二人并肩走出偏厅,老夫人正在和奴婢将辅食摆上桌,听到声音,老夫人看着萧亭唤“明礼”,而后又直直盯着唐青,嘴唇嗫嚅,一声“离儿”不敢开口。
她前不久朝着离儿扑去,哭嚎不止,把人都吓坏了。
唐青抬眸,向萧亭示意要怎么应对。
萧亭笑道:“干娘,你仔细瞧清楚,他是离儿吗?”
老夫人道:“是离儿呀。”
她肩膀瑟缩,神情凄然:“离儿不出声,可是怨恨阿娘没把你照顾好。”
萧亭附到唐青耳边:“干娘神志混乱,为了让她心神稳定,只好委屈你暂时当一会儿离儿了。”
这是一早就答应的事情,只为救人。
唐青冲老夫人露出极浅的一笑,顺着她的招呼,在空位上入座。
与其相处片刻,唐青已从不久前混乱怅然的思绪里抽离出来。
老夫人与他的生母在外貌上虽有几分相似,但性格却是极为不同的两个人。
老夫人并不强势,性子非常温和质朴,且将他认成因心疾早逝的孩子后,对他始终带有几分小心局促的讨好。
唐青接过她递的清茶,内心不禁发酸,在她期冀的注视下将茶水一饮而尽,笑道:“这杯茶很好喝。”
老夫人眉眼都是笑意,面容上的褶痕愈发清晰。
她常年心病积郁,又受病痛折磨,容颜较同龄人更为憔悴,形消骨瘦,唯独望着唐青时,眼底盛出灼亮的光彩来。
唐青忍不住想到“回光返照”一说,对她更是心疼,用过辅食,陪她说了好一阵的话,温声温语的,直至看着对方疲倦沉睡。
萧亭亲自把老夫人送回寝屋,出来时轻轻把门带上。
“干娘每日都要以几剂汤药续补,身子早已不堪负累。往时陪她用了辅食就早早休息。今日你在她身边,能叙这么久的话,已属罕见。”
唐青道:“老夫人是个可怜人。”
萧亭垂下温厚深刻的眉眼,目光里俱是柔情。
“可觉得累?”
唐青摇头。
他们二人站在树下,枝干结出一簇簇的粉花绿叶,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
花香在院子里散开,燥而清爽的风带下几片花瓣,萧亭抬手,掩在唐青发端替他挡去。
唐青立即弯了弯眉眼,眸光如春水流动,。
他道:“不用挡开。”
萧亭被他如此注视,喉头滑动,心脏鼓出几分躁动,素日沉稳淡定的做派消散无形。
他忽然开口:“本王……我……还想如在屋内那样吻你,可以吗。”
唐青垂眸不语。
只听萧亭低声喟叹,似感慨,似怜惜,仿佛带着无限的情绪,低头在那光洁细腻的眉心吮了吮。
“唐青,为什么不说话?若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唐青原地不动,当萧亭的吻再次印在额头,适才闭起颤抖的睫毛。
他心里有点茫然,还有点乱,思绪全被眉间炙热柔软的触感牵引。
“王爷,你为何要……明明与我当初定下的承诺并非这般。”
萧亭叹笑:“你分明知道,本王怜惜你,心疼你,开口将你挽留下来,俱是因为对你动了心。”
“假意合作不过是个借口,否则以你的性子,还未等我靠近,便要回避,推开对你好的人。”
唐青:“可是……”
萧亭神色无奈:“我对你的感情非头脑一热,在本王这个年纪,没有万全的准备就向你袒露心意,向你求爱,的确有些冒犯。”
唐青无言。
萧亭执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握紧。
“无须立刻答应,但本王希望你考虑考虑,可以么?”
唐青轻声应道:“王爷,下官并不排斥一段感情的发生,不管结局如何,能拥有一份真心和温暖,我……真的很高兴。”
“但这样的感情,不该以用王爷推开别人为由而产生,对你,对这段感情都不公平。“
萧亭望着他:“心动本就是意志使然,哪有公平可言?两心相悦,是为喜欢,平等付出,是喜欢,甚至当一个人毫无保留地倾尽爱恋,纵使不得回应,也是喜欢。”
唐青:“……”
萧亭满是怜意与爱意的低声诉说。
“不要光想着我付出一分你便还我一分,即使你不做什么,也能得到本王的这份心意。”
说罢,双臂把唐青拥在怀里,下颌蹭了蹭柔软浓密的发顶。
微风晃动树梢,唐青的心也跟着晃了晃。
许是今日触景生情,又或滋生了别的情绪,他垂在两边的手,逐渐轻柔地抱上萧亭腰侧。
得到回应,萧亭将他抱得更紧,直到他脚尖离地。
唐青整个人都被对方托高了,飘下的花瓣落在他眉眼,发间,衣襟前,不由轻呼一声,旋即听到对方放声朗笑,磁性而低沉的笑声像一把鼓槌敲着他的耳膜。
唐青慢慢跟着笑了。
如若抛开顾虑,摒弃杂念,和萧亭尝试展开交往,应该会很开心吧。
他被对方抱在怀里旋转,禁不住求饶:“头晕,王爷你先放下我。”
萧亭道:“认识你以来,总叫本王放手,松开,放下。”
唐青:“……”
萧亭:“就今日,让我多抱会儿,可好?”
又道:“不必唤我王爷,就和干娘一样,唤明礼。”
唐青:“明礼……这是王爷的小字?”
坦然正直,温厚明礼,字确如萧亭其人。
萧亭:“嗯,你呢,可有小字?”
唐青摇头。
毕竟是穿越过来的,起名没有那么讲究。
萧亭微忖,道:“私下里,我就叫你阿青。”
唐青:“好……”
他下意识还想叫萧亭把他放回地面,记起方才的话,便咽回嘴边。
二人不急着返回王府,应该是萧亭不急带着唐青回府。
他们离开小院,没乘马车,更未骑马,宽大的袖袍下,萧亭大掌牵在唐青腕子上,引着他往周围慢行。
唐青问:“王爷要带我去何处?”
萧亭佯装苦恼:“这把我问倒了。”
唐青:“王爷……”
萧亭笑道:“反正不急着回府,想与你多独处片刻,先这么走吧。”
平城除了固定的街集场所,其他地方途径的百姓并不多,全了萧亭光明正大牵着人散步的心意。
直到两人相握的手泛出潮湿的汗意,唐青微微挣开,袖子里的细腕已浮出一圈红痕。
见状,萧亭捧着他的手,低头吹了吹:“适才高兴得忘了形,抓疼你了。”
唐青摇摇头:“不关王爷的事。”
说着,视线突然一顿,偏向不远的路牙旁边。
韩擒骑着马停在原地,目色怔茫,直直望着唐青被萧亭握住的手腕。
萧亭牵紧唐青的手,颀长的身形将唐青挡去一半。
“韩统领,可有指教。”
韩擒只看着唐青:“先生,您与王爷……”
他艰难地开口,不敢等唐青回话,立刻扬起缰绳,往城门的方向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