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临战场, 还不到叙话的时候。
雪花如纸从天散落,萧隽动作利索地抖开披风,将唐青紧紧裹罩。
“坐好。”
音刚落, 雷首似收到冲锋的号令, 战马飞跃腾起, 啸声嘶吼, 犹如神骑一般冲过防御线。
萧隽眉峰冷凝, 抬臂搭弓。
裂天弓宛如火焰, 下一瞬长箭如疾电, 竟把侧方袭来的三名骑军齐齐贯穿,几人砰的一声跌落马背。
干冷的朔风像刀子刮过脸颊,唐青面耳生疼。
他咬牙, 眼眸半眯,只见敌军的盔甲上顷刻间绽出殷红的血洞,鼻端和胸腔立即涌入强烈浓郁的血腥气。
周遭俱是浓腥的血,晦暗的硝烟之地染红了一大片。
他心如擂鼓, 精神紧绷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置身前线, 一个微小的失误都极有可能让萧隽遭受牵连, 唐青不敢怠慢。
他坐直身子,为了避免摔落下马,紧紧抱着对方。
眼前忽然有一片攻袭而来的刀枪箭雨,他来不及闭眼,黑玄军如巨垒举起铁盾,待攻势缓下,趁机破阵。
唐青额前连续不断地传来冰凉, 雪越下越大,他却不觉丝毫寒意, 血液汇聚在头顶,身体是前所未有的热。
看不清周围飞起的是整个尸身,又或头颅还是手脚,萧隽作为一国之主,一将之首,率先越至敌军后方,与侧翼包抄的黑玄军交汇。
号声令起,黑玄军如海潮浪涌,在雪与血中陆续吞没突桀人的防线,兵至城下。
雷首载着萧隽和唐青,隔着黑茫茫的火和烟雾,停在残火绵延的堡垒前。
剑直王庭,降者不斩。
凛风呼啸,雪盖过唐青的发顶。
他垂眸晃了晃脑袋,忽然瞥见左后方倒下的突桀兵抓起弓箭,对准的正是萧隽。
头脑霎时一片空白,唐青的右手完全脱离了身体的控制,跟随意志抬起。
拇指按下云雀弩的开关,等他回神,只见那名偷袭的突桀兵脖子上涌出一道血注,竟是正中喉间。
方才准备救驾的黑玄军面面相觑,他们尚未开口,飘起的风雪中,众人看见他们的皇上露出一道笑意。
萧隽注视怀里的唐青,眉目沉着。
下一刻,却扬起长眉,朗笑道:“唐青,你可真是个心肝。”
众黑玄军:“……”
至此,连续两个月的西北征战落幕,突桀归降大邺,战停的那一刻,突单王带着降书亲自求见。
此时,萧隽没空召见突单王,留下一句让人等着,披风一拢,抱起拢在怀里的青年消失在众将士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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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隽带着唐青疾步返回主帅营帐,任怀里的人如何挣扎,手臂坚硬如铁,自始至终箍在那截细腰上不曾松开钳制。
“陛下,您放了臣……”
唐青发现自己挣脱不掉对方,索性就不动了,泛白的唇轻轻动了动,说话有气无力的。
大半夜他在自己的床上疼得浑身直抽,一转眼就落在战场上。
适才亲眼目睹一场攻城之战,又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死生关头,全身的力气和精神都被耗空了。
萧隽放了他,却未完全放开。
主帐里烧着炭盆,细炭啪地炸了一声响。
萧隽抖开披风,把裹在里面的唐青抱出来,继而放在腿上,眼都不眨地抱着端量。
唐青慢慢眨眼,许是在外头被冷僵了,思维也跟着迟缓。
他问:“陛下,你在看什么。”
说着,又伸手在对方肩膀很轻地推了一把。
萧隽的紫金胄甲未脱,落在上面的雪化开,甲衣冰冷坚硬,直把唐青抵得不舒服。
萧隽将唐青试图推开自己的动作打断,掌心拢起他的手腕,又摸了摸他的衣服,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唐青为什么会从天而降,又为何穿一身在大邺不曾见过的衣物,那日如何从突桀的俘虏军镇离奇消失?
诸多疑惑,萧隽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低叹。
“回来就好。”
唐青:“……”
他蜷起指尖,停止了推拉对方的举动。
有些疑问依然残留在他心底,比如他从军镇消失后发生了什么,韩擒怎么样了,为何萧隽会出征突桀。
是为了救他么……
他张了张嘴,眼前倏地一黑,累极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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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醒在榻上,精致舒适的床褥包裹着他的身子,入眼的陈设家什俱是古香古色。
他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又回到大邺了,这一次绝非梦境。
游离之际,榻间一沉,萧隽从书案来到床边,目光直直地锁着唐青,俯身看他。
“卿醒了。”
唐青:“陛下。”
他准备起来行礼,萧隽阻拦:“卿身子虚弱,安心躺着休息,在宫外不必拘着那么多礼教。”
唐青低垂脸颊:“臣谢过陛下。”
旋即轻声问:“不知眼前境况如何,当日臣被捋至突桀军镇,后来有人突袭营救,来人是谁?那群护着臣的暗卫,当下如何了?”
萧隽看着他,瞳光浅冷,听不出语气道:“突单王亲自向孤投递降书,自愿归顺大邺。这几日邺军入驻西北境外,韩擒带着黑玄军前去处理。”
“那日去军镇救你的人,是皇叔和韩卿。”
唐青被突桀四王所俘,幽州驻将冯奕不愿贸然率兵营救。韩擒把消息传回邺都,远水救不了近火,焦心之下,又向冀州求助,萧亭亲自带兵营救。
大邺明文条例规定,未经圣谕宣召,两州互不干涉。尽管萧亭出于好意,但其带兵越境违背了律法。
萧隽功惩分明,将萧亭打发思过了去。
而大邺刚刚收服突桀,许多后续事宜需要安置,便调遣韩擒前去处理。
唐青莫名消失,又无端地出现,萧隽自然不会放过二人独处的机会,旁人休得打扰他们。
听了萧隽的话,观其反应,唐青不难猜出韩擒和萧亭没事。
他又开口:“陛下可有事?”
萧隽眼皮抬了抬,沉沉的目光亮了些。
“唐卿总算还念着孤。”
唐青:“……”
他无奈地瞥开眉眼:“陛下,此番西征,您不该亲自过来,太危险了。”
不用想,他都能猜到留在邺都坐镇的丞相周廷,这两个多月怕是又愁白了许多胡子。
萧隽低声笑了一下:“你不担心孤,担心周廷那老家伙做甚。”
突桀敢抢他的人,萧隽自然要把唐青夺回来,不仅要人,还连带着那片地也要。
出征突桀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比计划提早了几年。
继而问:“那日你为何失踪。”
记起曾经唐青随口一言,萧隽没放在心上,可今日今时,纵然他不信神/佛,却有些后怕。
“唐青,你实话告诉孤,你之所以消失,可是……回到了那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