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醒了有好一会儿。
此时他身处毡帐内, 身上盖着褥子,不远处置了个火盆,炭火源源燃烧, 驱走雪夜里的寒冷。
帐帘一动, 一名女子拎着水囊进来, 帘外带入几抹飘雪, 她连忙把帐帘合起。
唐青静静望着对方, 女子将水囊递给他:“喝。”
虽搭建帐篷, 架起烤火盆, 榻上的床褥更是一应俱全,可到底是腊月节气,处处飘着大雪, 天寒地冻,寻常人可抵不住这样的严酷气候。
唐青接过水囊,里面装着牛乳,乳汁温过, 飘出丝丝绵绵的甜味。
慢饮过半, 唐青觉得身体里暖和几分, 一双温和漂亮的桃花眸弯了弯,朝对方以示谢意。
女子微微害羞:“公子不必客气。”
女子一口大邺官话生涩别扭,不似大邺出身的百姓,五官像夷越那边的。
再观她衣着华美,布料上乘,行为举止皆较普通士族有些不同,唐青猜测, 此人理应与夷越王族相关。
在没有完全掌握当前形势之前,唐青并未自报身份, 而是选择不动声色的观察。
所幸女子给他送了几件衣物和牛乳后就离开毡帐,留给他独自思考的环境。
唐青分析眼前景象。
他所处的地方应该在大邺,夷越自西南入关,依照大邺这几年开设的主要交通要塞推测,如今下雪,很有可能过了岭南山脉,至少处在陇州境内。
唐青再次庆幸自己没落在其他国家或是荒无人烟之地,若非夷越人救了他,他不省人事地在雪地里昏几个时辰,性命只怕不保。
余光扫向帐篷内的唯一一张矮桌,他过去拿起放在上面的云雀弩,弩机散发浓重的黑焦色,出现的裂痕彻底贯穿裂开,成了一把废弩。
握着几乎碎坏的弩机,唐青隐有预感,这次再穿到大邺,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现代了。
耳畔不禁浮起摆摊老头儿的话,当时对方告诉他,机会只剩一次,让他从心而定,指的可是他再穿回来的事情?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唐青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只好顾及身子先行休息,等找机会见到萧隽再另做打算。
翌日,天亮不久雪就停了。
白雪覆过千万重山岭,唐青站在帘后静静观察四周,不多时,外头来了人。
他退回榻边坐好,入帐的是两名男子。
为首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着王族服饰,目光纯透。另一名约莫四十,督监使的官服,八字浓眉,周身俱是老道的气息。
夷越每年都会派出王室和使者来大邺朝贡,唐青在宫宴上见过几次,对这二人没什么印象。
督监使把唐青上下打量了一遍,满意的点点头,道:“这是我们夷越三王子,还不拜见?”
唐青起身:“见过三王子。”
又朝督监使拱了拱手:“见过大人。”
督监使与三王子对视一眼,道:“你在雪地里昏迷不醒,是我们救了你,给你帐子住,还给你吃穿。”
唐青再次言谢。
督监使盯着他:“我们三王子心地宽善,救了你,不要你的钱财报答,只需公子帮我们一件事,可成?”
唐青默不作声,督监使道:“公子气度不凡,出自何地?”
唐青:”家里在邺都做点普通生意。”
督监使:“我们此行入宫进贡,向皇帝进献珍宝和美人,本官瞧公子容貌不俗,不禁有了成人之美的念头。公子不若借此机会与我们一道进宫,若得皇帝青睐,也算一朝飞上枝头,若无机缘,再另行离开,可能答应?”
唐青好笑不已。
这夷越督监使,看似商量给他机会让他进宫攀枝,实则口吻不容置喙。
也借此举,唐青看出夷越国为讨萧隽欢心有些不择手段,想来有紧要事相求。
衡量一二,唐青微微点头。
当前处境特殊,又天落大雪,他孤身一人,若要去往邺都实在困难,只能借这支队伍的便利。
督监使见他如此好说话,对他展颜笑了笑,点了两名奴婢伺候他。
*
如此,唐青跟着夷越朝贡的队伍越过兖州境地,前往王城邺都。
到了城邑,每日都有人送热水,唐青按着要求日日沐浴更衣,除了人身自由被限制,吃穿倒未短缺。
七日后入了王城,一行车辆通过城门,直奔皇宫方向。
唐青此时靠在马车里,不久前被贴身照顾的婢女迫使地换了身衣裳。
这身衣裳轻薄贴身,半敞胳膊和肩膀,连腰肢也露了小半截,腰肢还用宝石环佩点缀,很有风情。
他面上已叫丫鬟们敷了粉,如缎披散的发丝用乳香熏过,浑身散着股甜丝丝的气息。
这样的打扮比不上其他美人曼妙妍丽,可也没好到哪里。
唐青无奈。
许是怕他紧要关头后悔,今日给他的食物里,竟掺加软筋散,又叫护卫点了他的哑穴。
这行人看似对他好吃好喝的照顾,实则要他做什么时,都带着强硬的态度,容不得他说不。
眼看马车过了玉河桥,越临近皇宫,他的心脏跳的愈发急速。
桥边两侧结冰,河面如冰晶玉床,别有一番景致。
唐青无心欣赏,他们一行“贡品”很快过了查验,被禁卫军送往大殿。
*
昭阳宫内,萧隽宣见夷越使者。
近几日连降大雪,念夷越出使的一行队伍进都不易,萧隽稍作慰问,夷越三王子和督监使喜笑颜开,称赞大邺恩威后,又连忙介绍了此行进贡的珍品。
贡品一箱箱被禁卫军抬上殿内,在大臣们暗暗唏嘘时,督监使又道:“皇上龙颜威重,使万民敬仰。自古以来皆有美人配英雄的佳话流传,此行入关,臣下为皇上送来夷越万里挑一的美人,还望博得皇上展颜。”
督监使拍了拍手,很快,禁卫军领着十几名曼妙婀娜的身影往大殿走。
还未踏入宫门,却见萧隽长眉一挑,适才还算“温和”的气场完全变了,周围的官员抖了抖身子,为夷越使者默默祈祷。
要知道,他们前几年因为给皇上“说媒”,遭了多少惩罚。
萧隽冷笑,走下金銮宝座,取出边上的裂天弓。
此弓为神兵,可因饮血甚多,气势极煞。
只见萧隽漫不经意持起裂天弓,夷越使者皆倒吸冷气。
“皇、皇上,臣下并非……”
霎时间,如烈焰急骤射出的箭矢叫周围的官员跪了一地。
被带入殿门的美人们也抖着胳膊趴下。
唯独中了软筋散,四肢迟缓不便的唐青没能及时反应。
偌大寂静的昭阳宫内,除了萧隽,唯剩唐青伫立,隔着脸上的轻纱静静与其相望。
萧隽目光一冽,紧接迟疑,随之疾步来到殿门后。
唐青一把被萧隽攥住胳膊,桎在腕子的大掌颤抖,二话没说地扯下他的面纱。
四目相对,萧隽眼瞳震动。
“青儿?!”
四周低头跪地的官员们闻声抬头,瞬间哗然。
“是唐侍郎……”
“为何侍郎会在这里……”
萧隽当即把唐青打横抱起,抛开所有人。
他抱着唐青的手臂剧烈颤动,但力气重得叫唐青忍不住扭曲了脸色。
他张了张唇,发不出声。
萧隽见此,手指点了两下,解开他的哑穴。
唐青被萧隽箍得痛,嗓子也干涩难受。
周围的景致飞速倒退,一直到了颐心殿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隽,神色怔恸,眸底早已含了湿润的水光。
他忽然开口:“萧隽,我没有家了,再也回不去了。”
萧隽一顿,将他放在旁边的梨花桌案上,拥紧了,掌心落在他背后拍了拍,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才喑哑着回道:“胡说,孤在这里,这儿就是你的家。”
‘青儿,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