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睡得很是香甜,次日太阳照进窗户,宣怀风还躺在床上。
忽然,外面砰砰一阵枪响,顿时将宣怀风惊醒过来,拥被翻坐起来。
白雪岚刚好从外头回来,忙快步到床前坐下,安慰说,「莫慌,没什么大事,老太太在外头祭死人呢,把那几个土匪活口处置了。」
隔着睡衣料子摸摸宣怀风的背,微有些喘息不安,显然是被吓着了,便有点着恼。
正巧姜家堡来了人说,「老太太有事,请白十三少过去一趟。」
白雪岚没好气道,「没见正忙着呢?要说你们老太太,一个女人,脾气也够大的。拿活土匪祭死人,一刀子割了头也就算了,大清早的,开的哪门子枪?倒把我的人吓了一个大跳。」
那过来请白雪岚的,也是个没见识,不像公馆里那些听差会嬉皮笑脸的说话磨蹭,见白雪岚这样不高兴,便回去报告了。
宣怀风昨日经了枪战,又是未睡醒时听见声响,吓的确是吓了一跳,但也不过片刻就明白过来了,问白雪岚,「昨天抓的那几个,就这样杀了?也不经一点程序吗?」
白雪岚说,「你还当这是首都?这种没王法的地方,只能按当地的规矩办。土匪手底下不留情,你也难叫这些被祸害的人家慈悲。」
宣怀风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在英国留学那阵子,看着人家的社会,虽也知道有不完美处,可至少表面上看着是文明的。怎么自己的祖国,倒是满目苍夷,人总要杀人呢?
他叹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换个话题问,「你那几个活口都交给老太太了吗?那么说,是审出个结果了?」
白雪岚无可无不可地说,「土匪这玩意,不是这个山的,就是那个坳的。」
宣怀风问,「那攻打姜家堡的,和绑架姜家大少爷的,是同一伙吗?」
白雪岚说,「不是。昨天你见到的这一伙,是废石崖那头的,势力比较大。不过遇上我们,他们也就真的废了。」
宣怀风说,「果然有些势力,至少我看他们用的那一门洋炮,就是挺先进的型号,政府军也未必有这样好的装备。」
白雪岚哼道,「一门洋炮,了不起吗?等我们把兵工厂建起来,洋炮要多少有多少。别光坐在床上说话了,把衣裳换上。今天和他们打个招呼,我们就走。」
宣怀风问,「走到哪去?」
白雪岚笑着往他笔挺的鼻梁上轻轻一点,「又装什么糊涂?当然你是要跟我家去的。」
一提这事,宣怀风心里就有些不踏实,强笑着说了一句什么,从床上起来,取了厚衣服,到后头换衣服。白雪岚要摸进来,被他一把推到外头去了。
刚拿着厚长裤要穿,姜家派来的人又来了一个,站在门外说,「白十三少,老太太请你无论如何去一趟。」
白雪岚皱眉问,「什么事,要这样三番二次地来叫?」
那人说,「我哪里知道?反正老太太看起来是着急的,我们大少奶奶也在那等着。」
宣怀风从屏风后头探出半张脸,对白雪岚说,「我看她们是有正事找你,你就别拿乔,走一趟罢。要不,我陪你去。」
白雪岚说,「我就恨这乡下做派,你给他帮一次忙罢,以后什么鸡毛蒜皮都找上你。外头冷,你也不要去了,我这就过去看看。」
等宣怀风把裤子穿好了出来,白雪岚已经跟着那人走了。
宣怀风有些不放心,便也想去瞧一瞧,房门一开,迎面就是一阵冷风卷进来,冻得他连打了几个喷嚏。
孙副官正巧也往这里来,看了就说,「今天可不比昨天出太阳,温度又降了许多呢,外头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乞丐。别站在门口了,快到里面去罢。」
把宣怀风带进屋里,把房门关上,自己也打了一个喷嚏。
宣怀风问,「你过来做什么呢?」
孙副官说,「总长哪里去了?姜家有件要紧事,想和他商议,要我过来请他。」
宣怀风便把来过两个人,白雪岚已经过去了的话说了,不禁好奇,「到底什么事这样急?」
孙副官说,「那位大少爷,瞧起来不太好,高烧一直不退。」
宣怀风一愣,问,「是伤口感染吗?」
孙副官把头点了一点,沉声说,「大概是这样了。」
宣怀风听他话里透着沉重,心微微往下一沉,半晌,叹了一口气,「这事,少奶奶知道吗?」
孙副官说,「她照顾着自己的丈夫,还能不知道吗?自然是伤心得不行。这也是人之常情,年轻夫妻,好不容易从土匪那里活回来了,谁料又耽搁在这不起眼的腿伤上?」
说着,把头一抬,瞅着宣怀风看,像在犹豫着什么。
孙副官正要说话,房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了。
白雪岚从外头走进来,用力拍着大衣上脖子一圈狐狸毛上沾着的雪片,一脸不耐烦地说,「晦气,晦气。前头还说告辞归家呢,眼前就忽然下起这么大雪。」
一抬眼,见孙副官也在,便问,「你怎么来了?正好,我不在,怕怀风一个人闷呢,有你陪他说说话也好。」
孙副官忙站起来,关心地问,「总长是从老太太那头过来吗?事情商议得如何?」
白雪岚说,「有什么好商议的?我又不是神仙,吹口气就能变出个孙猴子。」
他看宣怀风站得近,起了促狭心,要把冰冷的手往宣怀风脖子里伸。
亏得宣怀风机警,一偏头闪开了,往桌子后面退开两步,蹙眉道,「你这人,什么时候也不老实点。究竟老太太请你过去是什么事?你姐夫的身体,真的不大好了吗?」
白雪岚伸了两次手,见宣怀风都躲开了,叹一口气,在桌旁坐下,翘起二郎腿说,「他是多半没指望了,腿伤发炎很严重。昨天我救着他时,他还能坐起能说话的,今天却烧得这样昏沉。」
宣怀风问,「请医生了没有?」
白雪岚说,「这偏僻地方,也就请的两个土大夫。说是现在把伤腿锯了,也许还能救。若论这一点,我也是赞成的。可老太太不听人劝,一听要锯了她儿子的腿,就顽固起来。对了,你知道今天早上,她为什么非杀了那几个土匪?我以为她祭那些被土匪打死的人呢,原来是为了给她大儿子驱邪气。这乡下老婆子,做事够邪乎的。」
孙副官忍不住走前一步说,「大概是她见大少爷病沉重了,一时病急乱投医,慈母爱子,也这无可厚非。只是……总长,未必要锯了腿吧?依属下的看法,若有盘尼西林,十有八九是能救的。」
白雪岚蓦地沉默,好一会,抬起眼来,对着孙副官打量,冷笑着说,「我就说邪门,我那姐姐虽说读过几本书,但盘尼西林这种冷门东西,她是不该懂的。怎么她有这样的知识,要那老婆子叫我过去,再三地向我讨要呢?原来根子出在我自己的人身上。」
孙副官被他这样锐利的眼神盯着,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勉强稳住了,低声央求道,「总长,小姐是个年轻妇人,你叫她一声姐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做寡妇。」
白雪岚问,「你怎么知道我这趟回来,带了盘尼西林?」
孙副官也不隐瞒,回答说,「总长这趟的行李,是我安排到火车上的,自然我要先做一番检查。有一个小皮箱子里,装的两剂盘尼西林,这我是认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