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翰飞被他一呛,丢了很大的面子,当场就要发怒。幸好和他同来的一个廖家军队里的孙旅长,是个有战斗经验的人,一看左右,自己这方来得仓促,带的士兵不管是人数还是军事素质上,都比不过对方,连忙暗中一扯廖翰飞,上前对蒋副连长说,「老兄,我们的确是代表白家来的。因为时间太急,没来得及要手令,这个荒僻地方,也没有电话。不过你想一想道理,你刚才来的路上,派人回去向白家打电话报告,要不是白家告诉我们,我们怎么这么巧,就知道赶来这?」
其实蒋副连长看他们这模样,也猜到他们也许说的是真话,但他对于和廖家合作,一向肚子里有些意见,如今廖翰飞他们拿不出证据,自己不接受的理由很充分,也就完全置之不理,冷哼着说,「你哪里知道的消息,我管不着。总之你们不能在这里逗留,马上给我离开。」
廖翰飞少爷以为自己对这个土丘八,已经很够意思了,这时脾气实在忍不住,怒骂,「要我离开?作你的青天白日梦!你算什么玩意,不过是白家的一条狗!」
蒋副连长顿时大怒,「你们这些廖家的杂种,前年偷袭我们的阵地,把我们的弟兄当狗一样打死,这笔血债,还没机会和你们算,如今还要欺辱到我头上!姓廖的,你看清楚,就算是狗,也能把仇人咬出几个血洞!」
打了个强悍的手势,吼道,「兄弟们,缴了他们的械!」
他手下这些士兵出自加强连,都是从普通士兵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又经过比常人更多的训练,素质相当不错。而且面对的又是老仇人廖家,长官一声令下,士兵们那畅快简直不可形容,都气势汹汹地端枪冲上来。
廖翰飞还要拔手枪,孙旅长眼疾手快,一巴掌打掉他的枪,低声说,「不要轻举妄动,要是他们失心疯杀人,只有我们吃大亏。」
廖家士兵们见对方势大,又没有上头命令,当然也不反抗。一会工夫,居然真被缴了械。
廖翰飞被两个白家兵看守住,气得牙痒痒,威胁说,「姓蒋的,你现在只管得意。我看你回去怎么向上头交代!」
蒋副连长鄙夷笑道,「我交代不交代,你管不着。倒是你这么不中用,回去要不要向廖议长交代?是了,上回你输了八十万,打折了一条腿,这回丢了你父亲一个大面子,这剩下的一条腿,恐怕也要交代。只是下次再出一个纰漏,那可怎么办?两条腿已经了帐,只能用中间那条腿来抵。你那些漂亮的姨娘,怕是要委屈死啦!」
白家这边的士兵们觉得长官说得有趣,哈哈大笑,气得廖翰飞和手下们直瞪眼,纷纷回骂,「操你妈的王八羔子!回去就知道了!等着吃枪子吧!」
他们手头没有枪械,嘴皮子上不肯认输,少不得要挨白家士兵几枪柄,连廖翰飞也难免挨了一下打,痛得他连文明杖也失手掉在地上,颤巍巍地骂道,「连伤患也打,真不是人!」
蒋副连长也知道,破坏了两家和平的关系,回去恐怕要挨骂,不过看着廖家大少爷灰头土脸,对这些大兵来说滋味极好,回去就算要挨十来鞭也是划算的,只要不被枪毙就成。至于枪毙?只不过让廖家丢点面子,自己跟了老爷子快二十年,他必不会为了这要自己的命。
现在见手下的士兵越发来劲,连廖翰飞也打了,忙喝止道,「够了!去做正经事。你们几个,找东西来把他们捆了。剩下的跟我进林子找人。阳小夏,有发现没有?」
叫阳小夏的士兵,正是那开轿车的司机,能给长官开轿车,自然是长官信得过的心腹。他在宣怀风的枪口下撒谎说没了汽油,又装出怕死的模样,趁机逃跑,可见机敏。这时他已在林子入口的地里扒拉了半天,跑过来报告说,「人肯定是跑进林子了。他大概受过一些指点,还想掩盖脚印呢,只是学得实在太皮毛。」
蒋副连长问,「你自问能在林子里找到他吗?」
阳小夏呵的一声笑道,「那一定。林子里的泥土更软,他再掩饰也藏不住。」
蒋副连长说,「这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要乱夸海口。」
阳小夏很有自信地拍胸口保证,「我敢立军令状,只要他在里头,绝对能找到。我说汽车没油,这人完全的相信,可见他十足是个雏儿,没有一点经验。这样的人都抓不住,我也不敢说自己当过侦察兵了。」
蒋副连长没好气,骂道,「妈的小混蛋,绕着弯骂我呢。他是个雏儿,如何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你他娘的欠揍不是?」
于是让阳小夏指路,带着士兵们往林子里去。
不料刚往里头走了两步,外头留下的看守廖翰飞等人的士兵们忽然嚷起来,「报告长官,又有一辆汽车来了!」
蒋副连长以为是廖家派救兵来了,赶紧又走出林子。没想到汽车到了眼前停下,车头画的却是白家的标记,白天赐从车里下来。他因为这两天挨了五司令的狠打,一只眼睛肿得发黑,一只手杵着文明杖,另一只手,还被一个年轻漂亮的丫头搀着。
廖翰飞正垂头丧气,看见白天赐,眼睛大放光芒,扯着喉咙叫起来,「你来得好!白家的兵造反了,我说我来和白家合作,他就是不信,还殴打我!你们白家的饷银,就养这种目中无人的东西?」
白天赐沉下脸,问蒋副连长,「这是怎么回事?」
蒋副连长说,「他是廖家的人,说奉白家的命令,又拿不出证据。我以为他有阴谋,缴了他们的械,打算交给总督发落。」
他话音刚落,白天赐啪地一下,狠狠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将一个东西丢到他跟前,骂道,「你算什么不上台面的玩意,就算有阴谋,也用不到你身上。两家好不容易才和平下来,你竟敢扣押廖家的少爷,安的什么心?要是爷爷在,马上就能枪毙你。松绑,把枪还给他们。」
蒋副连长一个大男人,当着自己的士兵挨耳光,简直是奇耻大辱。心忖,你虽然是老爷子的亲孙子,但毕竟不是老爷子。白雪岚好歹还是个军长,你连军长也不是,凭什么指挥我?
他正要做点反应,目光忽然落到地上,这才看清刚才白天赐丢过来的,是一张方方正正的硬纸片。蒋副连长心里一顿,捡起来瞧瞧,盖着熟悉的印章,正是白总督的命令函。白天赐既能拿出这东西,蒋副连长已知道,自己是无法对抗了,顶到嗓子眼的那股气,只能硬生生吞了回去,命令手下,「照他说的做。」
白家众兵都一脸愤愤,但长官有命令,只能无可奈何解除包围,把枪还给廖家众人。
廖翰飞见白天赐一露面就反转了局面,若不是腿伤未愈,几乎要从地上一跃而起,捡了文明杖,踱到白天赐跟前说,「你这次可来得真及时。不过你身上的伤很重,怎么亲自过来了?」
白天赐把他往旁边拉了两步,压低声说,「那该死的王八蛋,把我们剩下的两个秘密仓库都掏了。」
廖翰飞浑身一震,「白雪岚?」
白天赐说,「除了他还有谁?这么秘密的地方,还都在城外,亏他怎么查出来的?小王八下手真狠,抢了钱,海洛因烧得一点不剩,还大开杀戒。偏偏日本那边新派来的八桥先生,因为近期交易出了太多事故,这次亲自来办货物交接……」
话未说完,廖翰飞脸色大变道,「糟糕!最近损失极大,就指望他们弄点钱来。这金主如果死了,真要绝了我的路。」
白天赐说,「你别急。这次总算我们运气不错,八桥先生被手下冒死救了出来。他的手下虽然死光了,但他是活了下来。」
廖翰飞说,「那要赶紧派人把他保护起来。」
白天赐说,「还用你说?我是为什么出城一趟?他如今就在我的车里。」
说着,领着廖翰飞到了自己的汽车旁,对着车窗里说,「八桥先生,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廖翰飞。知道你出事,他十分气愤,现在正在布置人手抓捕一个人。那个人,是很受白雪岚器重的副官。」
这话很给廖翰飞面子,廖翰飞忙拿出很有气魄的样子说,「你放心,这口气,我一定会为八桥先生出。他不但是白雪岚的副官,而且是他的爱人。他在白雪岚眼里,比心脏还珍贵。」
八桥何彦虽然遭到袭击,因为手下忠诚护主,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只是擦伤了几处。白天赐亲自来接应,他已经稍觉满意,现在听见说马上就要抓捕白雪岚极重视的人,以为廖家很有行动力。日本人好礼节,对合作的伙伴尤其如是,听了他们的话,不能继续坐着,便打开车门走出来,首先对着廖翰飞,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又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问,「请问你们说的人,是宣怀风君?」
白天赐说,「是的。你也知道他?」
八桥何彦说,「知道的。这个人在首都,开了一个戒毒院,还在报纸上做宣传。他做的一些事情,很打击我们的生意。所以,我们对他做过一点研究。」
廖翰飞笑道,「那很巧,我们廖家也对他做过一份研究呢。等我们把他抓来,可以更仔细地进行另一番研究。」
八桥何彦有些诧异,不由问,「你们是想活抓?」
廖翰飞说,「那是当然。抓了他,白雪岚就只能任我们开价了。」
八桥何彦想了想,郑重地建议道,「我们的资料,告诉我们,这人不容易活抓。他遇过几次袭击,都是因为对方想活抓,而错过杀他的机会。我建议只要可能,直接杀了他。」
廖翰飞对宣怀风怀着极大的不可言的兴趣,只想要活抓,而且正为此兴奋着,对八桥所言心中大不以为然,但日本人是他们种植的海洛因的大买主,可谓衣食父母,不能得罪,因此嘴上并不反驳,转头对白天赐问,「你既然是去接应八桥先生,怎么又赶到这里来了?」
白天赐说,「我刚和你打完电话,就接了他打电话来求救,所以我不得不马上出城。偏这么巧,接了人回城时,瞧见你的汽车停在路边。你既然在这,那姓宣的一定也在这了。你有把握抓住他吗?」
廖翰飞说,「人一定就在林子里,要不是那土佬兵,早该抓住了。」
白天赐急道,「那你还有闲心和我扯这些?快去找,再晚可要让他跑了。」
廖翰飞气定神闲地说,「这倒不怕。我出发时,另叫了一队人马埋伏在林子另一边。他要往那边跑,正要落入我的网中。白雪岚这位副官,最近做了许多事,是十二分的得罪了我。我很愿意让他在林子里提心吊胆个一会,想像落在我手里,要受怎样的对待。等我真把他抓来,要让他知道,他是完全想错了。我对待他的手段,要比他想像的狠上十倍。」
白天赐说,「光想有什么用,赶紧抓到手再说罢。」
廖翰飞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吆喝手下进林子搜人。白天赐刚才教训了蒋副连长一顿,已命人把蒋副连长押到后面,暂时看管起来,不过蒋副连长带来的士兵,是派得上用场的。白天赐便吩咐那些士兵和自己带来的这些人,「你们都听廖少爷的指挥。抓到宣怀风,人人有赏。」
白天赐的人也罢了,加强连那些士兵,刚刚给廖翰飞瞧了颜色,现在自己却要听廖翰飞指挥,比吃了一只苍蝇还难受,只是长官都被看管了,自己还能如何?一个个耷拉着肩膀,跟在廖翰飞后面进林。
白天赐见八桥何彦也似乎要进去的样子,忙说,「八桥先生,你刚刚才受过惊,还是留在车里休息比较好。」
八桥何彦正色道,「白先生,我们日本人绝不懦弱。白雪岚杀了我忠诚的部下,现在,我要看着他最重要的部下死去。我的手枪在不久前的混乱中失落了,请你给我一把手枪。如果有机会,也许我会亲自为我的部下报仇。」
白天赐又劝了两句,见他态度还是很坚决,不好太拂逆他的意思,只好叫人给他一把手枪,提醒说,「那个人枪法很好,请你多加小心。我这里有很多手下,请你让他们探路,你跟在后面比较安全。」
八桥也知道他是好意,朝他把头点一点,谨慎地跟在众人后面,看来是将白天赐的话听进去了。
话说宣怀风躲在树叶堆下,早以为他们要进来搜查,偏偏等来等去,总不见开始。他握着枪的手,早已绷得微微发酸,终是忍不住松开,暂且把枪放在地上,默默地揉揉手腕,心里想,对方大概被什么耽搁住了,这耽搁他们的人,大概是白雪岚罢?
继而又笑着,自己把头轻轻一摇。
人真是习惯的动物,被白雪岚搭救惯了,现在无缘无故,也把事情想到他身上。自己也是一个大男人,却总把希望寄托到另一个男人身上,真有点不像话。
正这样想着,忽然有一点动静传来,仿佛树枝被人拿东西拂开。宣怀风心里一紧,忙又把手枪捡在手上,屏着呼吸,从枝桠的缝隙里往外看。
一些人从西边过来,有的穿着白家军装,有的穿着廖家军装。长枪已上了刺刀,一边走,一边往这边草丛里扎一扎,那边树杈里扫一扫。
只听见廖翰飞的声音问,「看见人没有?」
有人答说,「连个人影也没有。」
廖翰飞说,「他跑不远,只怕就躲在附近。八桥先生,你喜欢打猎吗?」
一个男人回答说,「打猎很好,我喜欢。」
廖翰飞笑道,「那你要好好享受这一只美丽的猎物啦。」
宣怀风伏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目光所及,只能看见七八双脚。心里只盼望这些脚快点从面前走过去,可是这些脚的主人,似乎对附近很感兴趣,非要仔细地搜索一番,他们一时分开,一时集合,好不容易这批走了过去,宣怀风才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来了一批。
有人命令,「那边好几棵大树,很可以藏身,你们几个去搜一搜。」
又有人回答说,「刚才看过了,那边没有呢。」
发命令的人似乎很不高兴,骂道,「你他妈的,不听指挥吗?要你们去,你们就别偷懒!」
宣怀风看那几双裹着行军带的脚,应该是几个士兵,一路拨打着草丛树叶,一边走过来。幸而他们搜查的地方,离自己藏身的地方还有七八步。宣怀风紧紧贴在地上,听着那刺刀拨打枝叶的声音,心脏怦怦乱跳。
忽然噗拉一下,草里窜出个东西,把几个士兵吓了老大一跳。定睛一看,那灰色的东西一蹦老远,惊慌失措地冲进另一片草丛去了。
就有人笑道,「这可好,真是打猎来了,好大一只野兔。」
另一个人说,「索性抓回去,打个牙祭也不错。」
接着就有一个人说,「阳小夏,你还和副连长拍胸口,说准找着人,原来是吹牛。上头说了,抓到有赏。你真有本事,怎么不去抓人,反在这磨蹭,打野兔的主意?」
阳小夏说,「没吹牛。可我这军令状,是给副连长立的,凭什么给姓廖的帮忙?他们这些人不知道什么叫讲信用,不要我抓了人,赏钱拿不到,还要挨他们一个大耳光。」
说着,忽然「咦」了一声。
原来他一边说话,一边寻找野兔的踪影,不知不觉已走到宣怀风藏身之处,脚往树叶堆上一踩,踩得里面支撑的枝桠卡拉卡拉地响。这人是山里猎户出来的,脚下感觉不对,不由咦了出来。
宣怀风心里大叫糟糕,这些虽然是白家士兵,看来也不能不动手了。自己以一对多,要想控制着只打手脚,不伤性命,恐怕做不到。
一咬牙,正要跳起来开枪,却听那边又跑过来几个人,大声问,「有什么发现没有?」
宣怀风更叫苦不迭,他们人多,又站得有近有远,就算自己陡然发难,也争取不到多少时间。踌躇间一不小心,肩膀一动,掩盖在上面的一根枝叶掉下来,露出半边手臂。
宣怀风下意识地头一抬,目光竟和阳小夏对上了,当场认出来,这就是使诈逃出去通风报信的那个司机。
宣怀风这一愣神间,那阳小夏也不知什么缘故,像根本没瞧见他似的,对后头回答说,「什么也没有。唉,那野兔也不知跑哪去了。该死的,这野草上面许多刺,你们别过来啦。」
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像拍打裤腿上沾的草刺,随手把地上乱草落叶抓了两三大把,全盖在宣怀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