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脑
灯光下那枚六角的金色徽章格外好看,代表着除了基地长以外地位最高的人。
谢忱此时站在最前方的主席台上,灯光从他头顶上打下来,将发丝都照得清清楚楚。
他此刻正在整理袖子,制服内的衬衣系到最上方一颗扣子,严谨又一丝不苟。
鸦透握紧自己手里的笔记本,内心里有几分错愕,他没想到再见到谢忱会是现在这种场景。
他们进入副本的时间不长,谢忱也是几天前才加入的基地,而就是这短短的几天,他就一跃成了六角,比韩领都还要高一角。
副本里没有捷径,科里莫罗多研究实验基地作为〔深海人鱼〕这个副本的最大关卡,能够晋升这么快一定付出了什么。
一种事态开始失控的错觉从内心里浮起。
台上的谢忱带着微笑,环顾了一圈四周,目光隔着人群落在了少年身上,顿了顿又很快移开。
过来参加学习大会的人摊开笔记本,坐得端正笔直,手里拿着钢笔,极其认真。
会场内格外安静,稍显凝滞的气氛让鸦透有些坐立难安,学着身边一个npc的样子把笔记本摊开,双腿并拢,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谢忱旁边也有一个同样穿着白色制服的四角研究员,在开始之前先宣布了一下会场纪律。
“学习大会一旦开始,在场人员不许无故提前退场,不允许交头接耳和睡觉,认真做好笔记。”那人道,“大会期间会有人定时巡查,一旦被发现有以上行为,后果自负。”
“另外这位是谢忱谢区长,基地长这两天身体抱恙,所以这周的学习大会将由他来主持,大家欢迎。”
话音落下,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想起,随即又很快停止。
在短暂的安静过后,谢忱走到话筒前,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会场。
“大家好。”
明明是鸦透所熟悉的声音,却给了他和之前不一样的感觉,此时略微有些沉闷,还有些……古怪。
古怪到有一点陌生,尽管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鸦透蹙眉,抬起头看了他好几眼,最终没办法确认看向001,“他是真的谢忱吧?”
001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
鸦透低下头,捏着手上的钢笔,“那可能是我的错觉。”
毕竟这种大型场合肯定不能像之前那样张扬且放肆,说不定谢忱在玩家基地里给东南区的人开会也是这样,他把心里那份怪异强行压了下去。
谢忱不怎么喜欢废话,直接切进主题。
好像真的是来学习的一样,台上播放着ppt,台下人做着笔记,就这么过了一个多小时,鸦透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唯一有些不舒服的还是因为会场人太多又没有开窗所以有些缺氧,还有生怕漏掉知识点所以神经高度紧绷导致大脑发胀。
三个小时内没有休息时间,还要求完整做笔记,就好像是隐隐铺出了一张大网,等他们精力和力气全部都消耗完之后,就可以轻松将他们收入网中。
吞噬白团还躺在他的口袋里,没有什么动静,而它的主人就在最前方。
身边还有巡视的研究员,最低的都是一角。
会场内人太多,八台空调都没有办法将温度降下来。
窗户紧闭,室内闷热,少年大脑发涨,握着笔的手心都开始渗出汗。
中途巡逻的人拉了好几个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这么多人自己眯一会儿不会被发现的助理出去,大门打开了又关闭,室内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减少。
001有些担心:【宿主,您不舒服吗?】
“有点。”少年回答得有气无力的,手上不停,记录着刚刚的笔记。
他感觉之前上学考试的时候,从早考到晚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思考问题开始变得迟缓,原本还要考虑笔记的排版,而现在就只是将PPT的内容搬到笔记本上,写了一个多小时手也开始泛酸。
鸦透只好停下来,准备揉一揉自己的手。
休息间抬头,看见了演讲台旁原本空无一人的角落里此刻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是斜站着的,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也就只知道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其他什么的都没有了。
鸦透一时间有些发愣,觉得那人体型和眼镜看上去都有些熟悉,可是大脑发胀思考迟缓,一时间有些想不出来这人是谁。
他看着那人朝谢忱做了个什么手势后,谢忱就从演讲台上走了下去,换那人到演讲台上。
脸色苍白,脸上带着微笑,等他的正脸暴露在灯光下之后,鸦透才反映过来,这个人就是程司年。
身旁的npc小声惊呼道:“基地长!”
程司年是基地长?
这个认知让鸦透悚然一惊。
他的制服和其他人略微不同,白色的衣领上是一层淡蓝色的边,他衣服上的徽章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图案。
在视线与那个图案相撞时,脑海里骤然浮现出大量画面,很零碎并不连贯:有的是黑夜下的大海,狂风暴雨下波涛滚滚;还有的是一只向他伸来的巨大机械手臂,拽住他的身体把他带上海面。
像是触碰了魔盒的开关,里面被锁住的东西在盒子打来的瞬间飞散出来。
等这些画面消失之后,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耳边是程司年的声音,但大脑已经无法处理这些信息,他不明白程司年在说些什么。
中间好像还夹杂有001和恋爱系统着急的呼唤。
鸦透只感觉自己现在飘飘忽忽的,身体像是飘在空中无法触地,大脑察觉到了异常但又很快被麻痹,放弃了思考。
直到小腿上的灼热将他神游在外的意识拉了回来。
四周都是巡查的人,鸦透不太敢低下头检查自己的腿,只能大致判断出那股灼热的位置好像是早上长有鳞片的地方。
程司年在人群中找到了有些发呆的少年,唇边的弧度往上挑了几分。
“我们的实验可以带我们走向更美好的未来,时刻做好为实验献身的准备。”
薄唇一张一合,声音一如既往的十分温和,响彻在这个闷热紧闭的空间里,只是说出的话有几分不寒而栗。
鸦透迷糊间觉得这些话自己之前好像听过。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有些犹豫道:“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真的合法吗?”
他虽然犹豫,声音却格外大声,正好问出了在场人员内心的疑惑,因为他的出现,那些有疑问却没胆子问的人纷纷附和。
一时间会场喧闹起来。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助理脸上也适时露出一分惶恐。
巡查的人立即反应过来,想上前把他拉走,却被程司年喊住。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镜片在灯光下有些反光,也遮住了程司年此刻眼里的情绪。
程司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那你觉得呢?”
“我……”那人支支吾吾,有些说不清楚,“我不知道。”
程司年继续道:“那你是因为什么才加入的基地?”
“钱还有地位。”
研究基地发展到现在,需要大量的人员来搬运和研究各种生物,所以从五年前开始,就改变了招收模式。
从原本的只招收top5高校的学生到面向全社会的适龄青年,通过笔试面试来确定最终合格人员,而这些一般都是研究员的助理。
虽然是助理,但工作在基地,每个月的工资丰厚,在亲朋好友面前也能显摆一番。
种种优点加在一起,每年都有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
而且助理也不只是助理,只要积分足够且通过基地内的考核,就可以转成研究员,然后再一步步晋升。
每一步的晋升,带来的都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地位,他们可以使唤比自己低的研究员或者助理,享受地位带给自己的便利。
有了奔头,也就有了无数的人竞争同一个岗位。
坐在这里的助理中,大部分都是这种想法,他们的心并不纯粹,但也不坏。
所以他们也是最需要参与学习大会的人,程司年笑笑。
程司年作为基地长并没有因为他这个略有些世俗的回答生气,“那你想要更多的钱和地位吗?想要别人的追捧吗?想要过年回家时别人的巴结与崇拜吗?”
“当你研究出了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当你发现了别人不知道的真理,当你把人类带向了另外一个高度,你们想过那个时候你们会是怎么样吗?”程司年说的很轻,却犹如巨石一样落在了所有人身上。
“会有一座功德石立在那儿,你们的名字会被记在上面,你们以后可以拉着你们的父母或者你们最爱的人,骄傲地对他们说,你们是先驱,是你们亲手打开了那扇大门,为人类的进步出了一份力。”
“这世界上最诱人的词,不就是达成心里一切所想后衣锦还乡吗?”
“所以回归最开始的问题,我们的实验当然合法。”程司年唇边的弧度就没有下去过,“如果不合法,我们就让他变成合法。”
他的语调不高,全程说的都很清,不像那种激昂的演讲,就好像是随便说了说他最真实的想法。
声音依旧温柔,恍惚间好像又闻到了那股香味,大脑越来越沉,冥冥之中好像有个声音告诉他就这么做吧,你的名字会被刻在功德石上,你会被所有人感激,你会是先驱。
轻柔温和的话却像是阴冷的风,渗进皮肤里扒在骨头上,让人背后不住泛冷。
程司年为他们构建出美丽的未来,全场安静下来,随后最先站起来的那人突然道:“为了实验献身!为了人类献身!”
“为了实验献身!为了人类献身!”
在场的人高声重复着他的话。
“愿意跟我一起创造未来吗?”
“愿意!”
那个站起来的人撕心裂肺呐喊,“基地长是我们的希望!”
“基地长是我们的希望!”
鸦透眼里浮现出一点挣扎,随后又在耳边振聋发聩的声音中被震得粉碎,原本的光突然暗了下来,逐渐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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