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磊办完住院手续, 带着人过来,看到坐在急救室外的谢遇知,有些晃神。
谢遇知身姿挺拔, 肩膀宽阔,天生带着一股子难以撼动的凛然正气,一向是那种给人感觉外表冷厉的人,不会为什么事动容。
高磊远远看着他,心头泛酸,一时间五味杂陈。
这个自己中枪都能淡定用衬衣扎起来继续行动的面瘫,此时此刻盯着急救室, 双唇紧抿,线条分明的脸庞上,带着疲惫和害怕。
虽然在其他人眼里, 他们的谢队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高磊就是觉得谢遇知在害怕。
高磊觉得, 谢遇知很在意抢救室里那个苍白病弱又略显稚气的小哥。他看了眼手里乱七八糟一堆单子, 提步走过去在谢遇知旁边坐下, 问道:“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谢遇知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
高磊拍拍他肩膀,“别担心,我刚才问了护士, 应该没什么大事, 只是看起来凶险。”
谢遇知垂目,声音沙哑的不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我知道。”
高磊被他吓了一跳,“老谢, 你没事吧?”
谢遇知摆摆手,他现在半个字都不想说。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 抢救室的门终于被拉开,谢遇知一个箭步冲上去,此时躺在抢救床上的宗忻,苍白的脸已经有了血色,眉目舒展呼吸平稳。
医生说:“目前已经脱离危险,挂点生理盐水就可以了。你跟我过来,有些细节需要做下记录。”
谢遇知看着被护士推出去的宗忻,点点头,跟医生走进诊断室。
“你和患者什么关系?”医生坐下,拿起笔扶扶眼镜。
什么关系?同事?朋友?还没有挑明关系的情侣?谢遇知想了一圈都觉得不合适。
医生看他没搭话,不由得皱了皱眉毛。
“他的肺不好,这个问题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我们医院有义务告知家属,你是不是他家属啊?”
家属?
谢遇知眼睛一亮。
“对,我是他家属。”
医生:……
“行吧。”医生都被谢遇知搞无语了,“他这是尘肺,好在还是早期,仔细养着不会恶化,平时注意点,出门戴口罩能有效过滤掉粉尘,之前做的工作也不要让他再做了,养两天出院回去就辞职吧,如果有条件,最好是找个氧含量高没有城市污染的地方养几年,没准能治愈。”
听到能治愈三个字,谢遇知的眼睛又亮了亮。
“好,谢谢医生,还有什么其他要注意的吗?”
“给他多喝水。一会儿我给开些药,等他醒了让他吃上。”医生握着笔在处方纸上写了串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天书,交给谢遇知,“去大厅取药。”
谢遇知带着药回到病房,宗忻还没有醒,安安静静躺着,他看看吊瓶,输液管里的点滴滴速很慢,消毒水的味道淡淡充斥在鼻间,有种很心安的感觉。谢遇知随手把药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扯过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宗忻的眉眼间。
宗忻睡的很熟,浓密微卷的睫毛微微扇了扇,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线条匀称,鼻翼随着缓和的呼吸翕动,浅色的唇让他看着没什么生气,人盖在被子里都肉眼可见的单薄。
谢遇知看着他,不由地想: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李副局是个非常严谨稳重的人,怎么会让一个身体差成这样还患有尘肺的人参与调查815特大爆炸案?甚至之前他提起让陈林查宗忻,陈林根本不惊讶,明显知道宗忻是和李副局单线联络的事。
最近他一门心思全扑在815爆炸案和程昊身上,居然都没有注意到。
谢遇知正在想要不要现在立刻给陈林打电话,再核实一遍宗忻的个人信息,躺在病床上的人忽然眉头深锁一脸痛苦,仿佛陷入梦魇里挣扎不出来一般,额头上开始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谢遇知眼底神情陡然阴沉下来,立刻握住了宗忻的手。
“宗忻?你怎么了?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宗忻忽然回握着他,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谢遇知没听清,躬身侧耳俯在宗忻唇边轻轻地问了句:“什么?”
宗忻嘴唇微动,轻轻张合,又重复一遍。
谢遇知脸色骤然黑到顶点。
宗忻紧紧握着他,说:仓库炸了,别管我,快跑!
陈林是凌晨三点钟睡的正酣时被吵醒的,接电话的时候,听筒那边谢副支队声音冷的像开了零下二十八度的冰箱,瞬间把被窝里的他冻的打了个激灵。
“谢队,我说了,三花的档案是机密,不……”
“我问的不是三花是宗忻!”
陈林:……不是一个人吗?
“那也不能告诉你,这是规定。”
“好,你不说!”谢遇知单手插在裤袋里,倚着医院走廊的墙壁,咬牙,“那我来猜,之前815案往上报的刑侦支队殉职名单被人动过手脚。”
陈林:……
靠,这个死条子,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见陈林不搭话,谢遇知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宗忻是死亡名单里的一个,他是参与815案救援刑警中的一个!他身体弱是因为在爆炸中受过伤,尘肺也是吸入过多烟尘和毒气导致的。”
陈林:“谢队……”
“说吧,是哪个?死亡名单上的哪个人?”
“我不能告诉你!”陈林坐在床上,摸黑耙耙头皮,“谢副队,我真的不能告诉你,这件事是机密,他现在身体是那个样子,即使你知道又能怎么办?他注定不能再胜任刑警这个工作,李副局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行,陈林,你们京台市公安局的人,都厉害!”谢遇知咬牙切齿,“我不问你,等着,等我明天把装神弄鬼那人的脑袋拧下来带回去,我自己查!”
陈林蹭地跳起来,“谢队!谢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操!”陈林抓起裤子蹬上,灯都没来得及开抱着外套跑出卧室,刚跑两步发现腰带没扎,着急忙慌又跑回来拿上腰带,边跑边往裤腰带里扎,口中念念有词,“出大事了,要出大事!”
车子引擎发动后,陈林也顾不得三更半夜,赶紧把李副局从睡梦中吵醒。
·
“不等京台那边的警力支援了?”
高磊组装上狙击枪,冲正在给手|枪上膛的谢遇知抬抬下巴。
谢遇知把子|弹|上膛,拧上保险栓随手往皮靴里一挂,放下半扎在靴筒里的裤腿,活动活动手腕,“我现在没有时间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其实我很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你的个人档案在内网虽然是公开的,但方尖时期的信息应该和深海一样是被永久封存的吧?”高磊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内部人员知道的都屈指可数,知道你就是方尖的人,会是什么人?”
谢遇知冷冷地看了高磊一眼。
“以前,知道方尖和深海的人,全部都死了。所以,现在知道方尖和深海的人不管他是谁,我都可以直接击毙他,抹消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不需要向上级报告,这是我和深海独有的权利。”
独有的权利。
谢遇知说的这么轻飘,但高磊知道,这种危及到自身生命安全可以随时随地举枪击毙对方且不用负责的权利,不是人人都有的。
警察开枪,有严格限制,《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整整一十五条,没有一条纵容警察可以面对歹徒随意开枪。
但方尖和深海可以无视以上条例。
说明什么?
说明这两人身处的环境,要面对的全是穷凶极恶之徒。
“那几年,你和深海……”高磊欲言又止。
他是个热血上头有着一身正气对危险任务极度向往的人,这么多年做刑警处理的都是纠纷、小案子,实在没地方圆英雄梦,一方面很想知道谢遇知和深海的过往,一方面又知道这种加密档案,即使是执行任务的本人,在任务结束后也会彻底把过去尘封起来。
谢遇知怎么会跟他说呢?
“算了,没事。”高磊起身,喊不远处站着的特警,“小张,过来!”
特警用标准的正步跑过来:“高队。”
高磊把狙击枪塞给他,“去看看,把所有武器检查一遍,等会行动的时候确保一切没有问题。”
“明白!”特警抱着狙击枪,立定转身,又特别标准的跑了回去。
·
天亮时分,依旧是大雾缭绕。
在接连发生两次追尾事件后,路政封了高速路口,国道也设置了十来个关卡,每个路口都启用了大雾警示灯。
谢遇知拖着牧马人独有的汽车音浪闯进吊弄村。
大清早,路上没什么人,很多人还在睡觉,被巨大的音浪吵醒,烦的难受,立刻有人推开窗户,冲着白茫茫的大雾喊了一嗓子:“谁他妈大早晨不让人睡觉啊?有车了不起啊?有车值得显摆?!”
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吵醒了整个吊弄村。
此时,谢遇知已经跟着引路的人,到了村外废弃的那栋吊脚楼。
浓雾缭绕间,马仔拉开了吊脚楼的门。
谢遇知提步走进去。
这间竹楼和昨晚关宗忻那间差不多,里面都没什么东西,空荡荡的,唯一不同的是,这间竹楼撒风漏气,从破烂的墙缝里飘进丝丝缕缕的雾气。
啪啪
有人拍了两下手。
谢遇知回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吊脚楼门口,嘴角噙笑看着谢遇知。
“惊讶吗?我的方尖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