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眼角余光在跟过来的黄毛身上瞥了瞥, 抬手招呼不远处的服务生:“阿亮。”
阿亮穿着白衬衫,外套黑色马甲工作服,听到孟玉喊他, 拽拽领口蝴蝶结,端着酒杯托盘走了过来。
“孟姐,来杯威士忌?”
孟玉冲他使个眼色:“这位先生的衣服被我弄脏了,你给他找一件你的衣服先换上吧。”
阿亮目光落在谢遇知笔挺的西装外套下摆,的确如孟玉所说,那里被泼了一大块酒渍。
“先生,你跟我来吧。”
阿亮把托盘交给孟玉, 便带着谢遇知往员工通道那边走去。
黄毛疾走两步就要跟上。
孟玉挑挑眉梢,在黄毛和她擦肩而过的瞬间猛然转身。
哗啦一声,托盘上的红酒直直泼在黄毛脸上。
叽哩哐啷————
托盘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
黄毛突然被泼了满脸酒水, 站在原地懵了片刻, 等他反应过来去看谢遇知, 人早就和那个服务生不见了踪影, 他抹了把脸恼羞成怒, 抬手冲孟玉扇过去:“臭|婊|子你他妈找死!”
孟玉眼疾手快地躲到一边, 黄毛扑了个空,结结实实摔进前面的沙发里。
动静闹得有点大,周围很多人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与此同时, 酒吧服务生也带着保镖走了进来,他指着黄毛,对保镖道:“就是个人在闹事, 你们把他请出去。”
两名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把栽进沙发里的黄毛架起来, 拎小鸡仔似的往外走。
“等等。”孟玉把两人喊住,“还有那边那个红头发的,也是和他一起的。”
两名彪形大汉回头,看向墙角正要走进员工通道的红毛。
红毛警觉地一驻足,撒丫子就跑。
“别跑!”服务生嗖地追了上去,边追边喊:“抓住他!快抓住那个红头发的!”
后面四五个人追着红毛不放,红毛慌不择路,只能顺着长廊拼命往前跑,已经完全顾不上谢遇知那边了。
“他妈的真该死。”红毛咬牙啐了一句,撞开迎面过来的两名服务生,跌跌撞撞拐入安全通道出口。
两名被撞倒的服务生刚从地上爬起来,迎面又被自己人撞了一次。
“你们在干什么?快去抓人!”
追过来的服务生一脸气愤继续追了出去。
反应过来的俩服务生立刻加入了抓人行列,跟着追出走廊。
楼梯里场面混乱异常,咚咚的脚步声和‘站住’‘别跑’的声音此起彼伏。
红毛气喘吁吁终于跑到一楼,眼见着前面就是出口,忽然脚下一滑重心不稳,嗖地摔了个狗啃屎,人还没爬起来,就被后面穷追不舍的服务生和保镖抓个正着。
“臭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们林老板的人也敢动!今天谁也别想全须全尾走出去!”
保镖别着红毛胳膊把人拖了回去。
周围很快恢复平静,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在大理石地板映出倒影。
男人弯腰,单手拾起角落里的手机,随手划开看了看,随即弯唇一笑,他把手机揣进裤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吧。
·
都峰
219国道这段地狱级难度的地段,没有一条可以通行的路,想从这里穿越边境线,光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就足以把所有活物阻绝。
月亮悬在高空,林间偶尔能听到几声狼嚎,但声音缥缈,像几百里开外的山头那边传过来的。
草丛里忽然发出窸窸窣窣地响动。
顾池收起手电筒,贴着树干小声问宗忻:“咱们现在算|钓|鱼|执|法|吗?”
风卷着山雾呼呼地吹着。
宗忻眼角余光在顾池脸上瞥了瞥,继续在水潭旁边摸索,声音没什么情绪:“算钓鱼。”
顾池:……
“我觉得这么做风险不是一般的大,你有没有万全的准备?我怕万一发生变故,咱们俩没办法全身而退。”
宗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条藤蔓,藤蔓从潭里提上来,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上面还缠着不少水草,宗忻白皙的手指上染了不少泥污和水草的绿汁,但他丝毫不在意,转身把藤蔓交给顾池。
“搭把手。”
顾池点头,把手电往后腰一别,拉过藤蔓和他一起往上拽。
宗忻说:“天亮后你和黑豆一起离开,我找腾纾德先借几个人,把准备好的那些粉末给艾本尼抬过去。”
顾池一怔,这个时候让他和黑豆先离开?宗忻到底怎么想的?他张口刚想说点什么,忽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心里暗道不好,抓住宗忻后领猛地往后一扯,随着‘飘沙’重新掉入水中的噗通声,两人同时滚到低洼处一片草丛里。
“有人。”
顾池压低声音,把宗忻稳稳护在旁边,扒拉开挡在面前的杂草,警惕地看向四周。
果然,没两分钟,影影绰绰的树林里出现了一个挺拔悍利的身形。
月色被宽大枝叶挡住,看不清来人面容,宗忻目光微动,落在来人宽阔的肩背上,不由拧了拧眉。
顾池侧脸,狐疑看着他,挑眉,满眼里:你认识他?
宗忻用眼神回:大概是认识。
顾池不由抬眼又看了看正往水潭走过去的人,瞳孔微眯。
嘶——他真的认不出来那人是谁。
这时,男人已经走到刚才宗忻打捞‘飘沙’的位置缓缓蹲了下去,动作谨慎地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宗忻抬手拍拍顾池的肩膀:“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顾池犹豫片刻,一咬牙:“那你小心点,我走了。”
顾池不放心宗忻一个人,临走前还特地把手电筒留给了宗忻。
谢遇知蹲在水潭边,手里捏着那根缠满水草的藤蔓,嘴角微挑。
小花果然听了他的话,把东西沉在瀑布下面这个水潭里了。
他随手把藤蔓摁进岸边的泥土里,拍拍手刚准备起身,一只手缓缓从背后搭在了他的肩膀,后脑勺随即一凉。
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
是艾本尼的人?腾纾德的人?还是周宴琛的人?
离开酒吧上山的时候,他确定没有人跟踪他,所以不可能泄露行踪,现在被人拿枪抵着脑袋,只有一个可能,这人在他上山之前早就蹲守在这里了。
短短瞬间,谢遇知大脑里已经迅速做出判断,准备出手反击。
宗忻手里的枪擦着他头发梢偏移了几厘米,话未出口手腕突然卸力,紧接着虎口一松枪落在了谢遇知的手里。
“别动!”
电光火石短短刹那,两人处境对换,四目相对之下,谢遇知微微一怔。
“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上山?”
被抢走手|枪,宗忻非但不紧张相反的还双手插兜,浑身透着股风轻云淡的松弛感。
恶作剧。
毫无营养的恶作剧。
“你早就知道是我。”
谢遇知收起枪,神色不太好,要不是他反应快又根本没动杀心,只怕这会儿已经误伤了宗忻。
“嗯。”
宗忻也没有掩饰。
“光线这么差,你怎么就笃定是我?万一不是我,你现在就吃枪|子儿了知道吗?!”谢遇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气得脸色铁青,“别冒这个险,任何时候都不行!”
“不会。”宗忻笑了笑,“如果不是你,这会儿已经去阎王那报到了。”
宗忻没有说大话,他说的是真的,谢遇知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他是别人,枪抵在脑门上那刻就被小花一枪爆头了,根本没这个机会反手。
“你还没回答我呢。”宗忻抬手戳戳谢遇知心口,语气揶揄,“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上山?”
山风应和着瀑布湍急的水声,枝叶沙沙作响。
谢遇知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宗忻,唇瓣轻轻落下,在宗忻侧颈处吮了吮。
“调查到东山有两个暗网服务器据点,地图标示的大概位置在这一片,我过来看看。”
“暗网服务器据点?”宗忻闻言抬眸,“这个地方?”
“嗯。”谢遇知郑重地点点头,“信号塔一般建在高处隐蔽的地方,暗网服务器想要稳定就必须离信号塔近,东山连绵起伏的山脉中只有都峰位置最高。”说到这里,谢遇知忽然反问道,“你呢?这么晚跑沉水潭来又是为了什么?”
刚才,他发现了那根宗忻没来得及隐藏起来的藤蔓,心里就有了个大概。
宗忻那么聪明,知道他这是在明知故问,也就没有隐瞒:“如你所见,那批‘飘沙’就在这个水潭里。”
“要转移走吗?”
“有这个打算。”宗忻看他一眼,提步走到水潭边,踩了踩藤蔓上的淤泥。
谢遇知往前凑了凑:“我帮你。”
“不用了,‘飘沙’的事之后再说。”宗忻抬手指了指两点钟方向的山顶,“谢队,你看那里。”
谢遇知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虽然山林葱郁,视线非常受限制,但他还是从山顶那片耸立的枝头里看到了信号塔金属色的塔顶。
“信号塔离我们的位置至少几千米距离,以信号塔为中心圆形扩散,所覆盖的千米内范围都有可能隐藏着暗网的服务器,而且……”宗忻分析道,“两个服务器,应该不在一个位置。”
言下之意,搜索范围之大,一两个人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能排查出具体位置。
谢遇知眯了眯眼。
宗忻说的他也考虑过,摸上山之前也没打算一个晚上就把据点找出来,只是踩个点,排查一下,能做到什么地步做到什么地步。况且,消息他已经传达给局里,就算他找不到,秦展和陈老也会想办法继续排查下去,直到找到服务器据点的具体位置。
眼下重要的是应付两天之后和艾本尼的对赌。
这次,无论如何,他要亲手解决掉艾本尼,把这个人渣送到地下去给牺牲的队友们赔罪。
“我看过,山阴位置的树木多偏长,枝叶也没有山阳的地方茂盛,信号不易被遮挡,更重要的是,这地方人本来就少,山阴比山阳冷就更是无人踏足了。”
“走,去看看。”谢遇知拉住宗忻的手,拽着人就走。
宗忻任由他拉着,跟在后面也没有反对。
长夜漆黑如墨,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山林中,瀑布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水声渐消风声渐大,舞动的枝叶投在地上的影子,魑魅般诡谲。
“谢队,明天……”
宗忻看着谢遇知宽厚的肩背,想说的话哽在喉间。
他想告诉谢遇知用‘飘沙’骗取艾本尼信任,继而借机调查‘启明星’的事,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谢遇知攥着他的手忽地又握紧了几分,“我给秦展说了,明天‘飘沙’一出手,就让苏队立刻带着你和顾池离开东山。”
宗忻脚步一顿:“什么?”
谢遇知说:“明天货到手后艾本尼就会离开东山回雄鹰岭,他这个人手段狠辣,我们没必要跟他硬碰硬,你千万别想着凭这点‘飘沙’就能骗取他的信任。”
谢遇知没有回头,宗忻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听声音就听得出来,谢遇知此刻一定非常严肃凝重。
“你只要顺利把这批‘飘沙’掉包,就马上带人撤出东山,剩下的交给我,你留在京台等消息就行。”
话说到这份上,宗忻已经决定把自己的计划彻底隐瞒到底了。
他不打算向谢遇知坦白,也不打算和谢遇知说实话,注定不能活着回来,又何必开那个口,徒增伤心?
“好,我在京台等着你安全归来。”
谢遇知忽然驻足,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宗忻脸上,抬手摩挲着宗忻的领口,替他扣好那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开的纽扣,替他擦掉肩头那块干透了的水草叶子。
什么都没有说。
再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他无法答应他,因为他自己很清楚,这一次,他很可能没有办法安全归来了。
但至少……
至少……
谢遇知撸下左手无名指套着的北极星钻戒,缓缓套在宗忻左手无名指上。
“什么意思?”宗忻看着钻戒,面露疑惑,“你怎么把你的对戒给我了?”
谢遇知在心里轻轻叹气,面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他舔舔牙尖,“这是咱俩的结婚对戒,很珍贵的,不是钱的问题,是我对你犹如江水般滔滔不绝的爱,先替你老公我保管两天。”
“我怎么觉得,你像在给我交代后事呢?”宗忻拧眉,摘下对戒还给他,故作生气道,“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我没有替你保管戒指的义务,除非这戒指里面放了你的骨灰,我成了烈士家属,否则没门。”
说完不再理谢遇知,自顾自先往前走了。
谢遇知看着被他塞回来的对戒:……
“哎——别啊,别啊。”谢遇知跟屁虫似的追了上去,“媳妇……就保管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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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台,市公安局法医科,毒物分析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