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忻起身走到吧台, 随手挑了瓶香槟倒上,捏着高脚酒杯轻轻晃了晃。
其实,刚才那个金姐说什么一会儿让人送红酒上来都是客套话, 以7号馆的豪华程度,包间里什么没有?
超大屏幕挂墙电视、吧台、厨房、卧室里一整面墙的衣橱、比软床还舒适的沙发,吃的喝的应有尽有。
这地方至今还没被扫黄大队一锅端了,真得感谢市局放进来的卧底警察。
他看看时间,和‘销’约定的碰面时间已经足足过去十五分钟,这么长的时间,会不会是真的出什么问题了?
宗忻放下酒杯, 食指搭在吧台上敲了两下,那是个思考的动作。
咔哒,包厢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宗忻猛然回头。
对方穿着得体的休闲装, 手腕处袖口卷到小臂位置, 露出紧实的肌肉线条, 他单手插着裤袋, 目光和宗忻对视的时候, 略微躲闪了下。
“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面对宗忻的质问, 对方抿了抿唇,“我……我有些不放心,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而且, 我不能让你出任何事。”
“你这样太冒险了!”宗忻紧盯着他, 视线锋锐,“之前你干扫黑除恶没少在这种声色场所露面,随便碰到见过你的人, 你前途都得玩儿完。”
“我不在乎前途!”陈林立刻道,“反正我干的是文职, 根本也没有上升空间。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跟小六打听过了,他说金城盛世的老板邱诃,正跟专程从国外飞过来的合作伙伴谈生意,经理和主管全被叫去陪酒了,何杰也在。”
“小六?”宗忻突然问道。
陈林点点头:“之前在扫|黑|除|恶|专项大队的时候抓过的一个混混,年少不懂事误入歧途,搁拘留所待了半个月,出来后洗心革面了。我看他人品还不错,就长期发展了一下,现在是我的线人,让他在金城盛世盯梢的事,我跟上面打过招呼的。”
宗忻听完只是沉默片刻,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陈林觉得自己在包厢再继续待下去会引人怀疑,斟酌了会儿继续道:“我就在隔壁房间,万一有什么事情,盛队你喊我。”
“嗯。”
宗忻淡淡地回应一个字。
“那……那我先过去了。”
陈林一步三回头,看表情,是真的放心不下宗忻,但宗忻什么都没说,甚至目光都没有放在他身上,陈林心里顿时五味杂陈,那是一种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情绪。
不是男女或是男男之间的感情,他不是同性恋,他很爱刚给他生下孩子的妻子。
但对心目中一直崇拜的盛阳……
陈林很难形容自己对盛队的心情,或许是追星的感觉,也或许是对于牺牲和奉献精神的信仰,总之,情愫很复杂。
他转头帮宗忻把门轻轻带上,继而走进斜对过包厢。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从电梯里走出俩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中一人带金丝眼镜,黑色里衣外套藏蓝色平驳领西装,头发黑玉般带着淡淡光泽,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透着锐利锋芒,目光锐利如同鹰隼。
旁边的人则满头银色长燕尾,白衬衫黑西裤,浅褐色眼眸里封着浅浅的笑意,眼尾地方有颗小小的黑痣,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点勾人的意味。
“琛哥,我送您。”
金边眼镜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客套话说的却丁点破绽都没有。
被他喊琛哥的银发男人驻足,对他刚才的话恍若未闻,抬手指了指身侧标着107的包厢,似乎很感兴趣道:“听说,是你的相好?”
金边眼镜脸色微不可见地沉了沉。
“他家庭不好,有个生了病的弟弟,我是看他可怜,就放在身边养着,前两天说弟弟没撑住,过世了,刚回老家办完丧,我怕他一个人想不开,准备今天带他出去散散心。”
周宴琛收回手,若有所思想了会儿,似乎颇为欣赏他的做派,笑道:“早就听说杰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道上混,总得有几个真心相待的兄弟,不然回头出了事,谁给咱们挡刀子?对身边的人好是应该的,琛哥您说是吧?”
何杰回看着周宴琛,神情轻松应对自如。
面对何杰滴水不漏的回答,周宴琛没接茬,而是扬扬下巴,腔调松懒道:“介绍介绍?”
“琛哥说笑了,他怕生,胆子小,怕是入不了您这种大老板的眼,要是您也有这方面的癖好,7号馆有的是人伺候,长相、技术都好的很。他可不会伺候人,折腾起来牙尖嘴利的,疼着呢。”何杰伸手,非常尊敬且礼貌道,“琛哥,我送您。”
周宴琛也并没有坚持,点点头,“怪不得邱诃这么重用你,是个人才。”
“是邱董看得起我提拔我。”
何杰把周宴琛送走后,才回到包厢,推门而入。
“盛副支队。”
宗忻刚好吸完一支大重九。
北方人吸烟一般都是中华、黄鹤楼、利群和红塔山这种,宗忻是南方人,吸不惯北方的烟味,最爱的就是大重九,但他平时兜里揣的都是华子,无他,单位送礼首选烟,谁手里都有几条放着。
他掐了烟头,示意何杰坐。
何杰整理下西装,走到他对面坐下,表情严肃,和刚才与周宴琛周旋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罂’的对接失败了,他们好像觉察到了什么,本来确定这月底在云贵交易,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前三天取消了。另外,上边要我们查的当年方尖是怎么成功逃离金三角的事情,还是没有进展。”
宗忻眼神微变,但只是一瞬间就恢复如常:“一点都查不到吗?”
何杰摇摇头:“查不到。”他静默片刻,忽然道:“我不是很明白,上面表现的对方尖那么信任,为什么还要背地里查他?他归队的时候,就应该按照正常流程,和深海的档案一起永久封存,留下方尖档案,任由暗网对其发布追杀令,这根本不符合省厅那些人的强硬做派。”
“或许,这中间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方尖和深海的情况不同吧。”
宗忻尽管心里对‘销’的分析十分赞同,但嘴上却不能说出来,他们无权揣度省厅的意思,更何况,连深海本人——曾经任职深夏市公安局局长的秦大教授,对此都毫无异议,可见,省厅把方尖个人信息放出去的做法,是有其他考量的。
再说,谢遇知自己对此也没有任何不满。
只是,按照现在他们查到的所有线索、以及之前周宴琛自己说的那些疯言疯语来讲,好像谢遇知曾经确实在黑三角声名震天。
一个在国际最大走私贩毒集团——深网有着各种传说,甚至追杀金额高达过亿身价的人,方尖和深网之间的牵扯,应该不仅仅是警察和毒贩势不两立的关系那么简单。
省厅对方尖现在就是一边用着,一边怀疑着,行动上不打压,任务上不限制,却暗搓搓动用了深入多少年的卧底这条大动脉,对十年前爆破暗网服务器的方尖开始彻查。
他们到底知道了些什么秘密,这么急切地想要验证真伪?
宗忻脑子里快速掠过迄今为止不管是局里、还是省厅对谢遇知的做派。
深夏市公安局抓获毒枭潘季后之后,京台省厅立刻出面,雷厉风行将还在养伤中的谢遇知调回京台市公安局,让其在家中养了近两个月伤,根本没有安排任何职位,调到京台市公安局也是在815爆炸案刑侦科出警的警察都牺牲后才做的安排。
谢遇知在深夏禁毒口任支队长,到了京台市公安局,直接调到了不擅长的刑侦口,级别也降到了副级。
包括李副局他们对谢遇知的态度,好像都有意无意的,在避讳着什么。
禁忌。
方尖就好像市公安局和省厅的禁忌。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宗忻拉回思绪,不管怎样,现在都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而且,身为警察,无论处于何种环境下,都不能对上级下达的命令抱有怀疑和反抗态度,“想办法继续联络‘罂’,深网必须端掉,虽然我们救了三十二名蜂后,但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成百成千的受害者,更多的蜂后、瘾君子,他们仍陷于黑暗中,若是我们做警察的都救不了他们,那他们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懂吗?”
“我知道。”何杰咬咬嘴唇,不平道:“我只是将心比心,现在,我们都是干卧底的,接触到的人全他么是罪犯,干的事多少都见不得光,想破案就做不到完全的伟光正,可是,一旦咱们这些人手上沾染了人命、毒|品,咱们也就跟着完了,那身皮也救不了咱们。方尖是立了一等功,咱们可没有,到时候会不会跟着……”
“何杰!”宗忻立刻打断了他。
何杰忽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过离经叛道之后,立刻住了嘴。
“对不起,是我胡言乱语,脑子不清楚了。”
“调整好你的心态,如果有任何问题立刻通知我,我会想办法把你换掉,心理素质不够强硬的话,你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不只是你,还有这条大动脉连接的其他线。我希望你作为一名刑侦警察,能够对自己和其他同志的生命安全负责。”
宗忻蹙眉,语气冷肃。
何杰扶扶金色眼镜框,迅速冷静下来:“我明白。”
宗忻颔首:“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事情汇报吗?”
何杰抬头,嗯了声:“就在刚刚,深网庄家周宴琛和邱诃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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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呢?方——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