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曲清尧醒来时, 在一片荒芜的村庄里。
周围都是枯萎的树木,空中黄沙阵阵,看上去荒凉又萧条。
“这里……”曲清尧揉了揉额角, “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额间一抽一抽得疼,缓了好一会才起身观察四周。
很可惜, 周围什么也没有。
曲清尧顺着那条小道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越走越觉得熟悉,终于, 在道路尽头看到那个小村庄时,他脸色骤然一变。
那是……他当年下山历练,被算计的那个山村!
过去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平日里曲清尧也不想再去回忆,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可现在故地重游,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忘不掉。
又怎么可能忘掉呢?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陷害,他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的青云宗大师兄, 是人人称赞的剑道天才。
师尊不会因为他一夜白头,洛伊伊或许也不会死, 他也会陪着风枕眠一起长大……
曲清尧深吸口气,在抬眸时, 眸子里染上了几分血色。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踏进这片山村的,但他知道,这是一个了解真相的好机会。
当年他进入山村,降伏了那只作恶多端的蛇妖后,村子里的百姓都将他奉为神明,一个个热情得不得了。
各家各户更是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东西, 村长更是亲自去杀了一头猪,为曲清尧接风洗尘。
那天夜里, 曲清尧同村民们举杯畅饮,也在那一夜,所有村民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曲清尧一直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心里各种情绪交织,他向前的步伐却更加坚定。
他循着记忆推开门,正好看见了那夜的场景。
只见自己被人群簇拥着坐在其中,一杯接一杯的酒递了过来,那些村民眸子里的感激之情几乎快要溢出来了,曲清尧也不好推辞,一杯杯酒下肚,他也有了几分眩晕感。
也在这时,一道黑影出现在门外。
是穿着黑袍的主神,或者说,是掌门。
他透过窗户看着屋子里的画面,嘴角勾了勾,身形一晃,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
随后,他很自然的混进了人群中,朝曲清尧递了杯酒,“大人,我敬你。”
曲清尧下意识接过,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作为旁观者的曲清尧却是清楚的看见,那杯递给自己的酒里,被加了东西。
一种,早就被列为禁忌的魔药。
这种魔药会令修士在短时间内修为拔高,但同时,也会陷入一种走火入魔的癫狂状态。
他们会分不清敌我,完全丧失理智,成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恶魔。
即使早就知道自己的遭遇,看到这一幕时曲清尧依旧心凉了半截。
曾几何时,他也如风枕眠一样,对宗主怀揣着敬仰之情。
或者说,青云宗的弟子就没有不敬仰的宗主的。
心里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曲清尧按着心口,继续看着眼前的一幕——
魔药发挥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那些村民依旧同他举杯畅饮。
突然,酒杯落地,发出声清脆的响。
曲清尧看见自己突然停止了动作,黑色的眸子失焦,又渐渐染上一层血色。
下一秒,曲清尧和发疯一样,对着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挥起了剑。
惨叫声填满黑夜,那些村民如鸟兽散,却依旧逃不开死亡。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救他们于水火的神明却忽然对他们挥起了剑……
恐惧在脸上定格,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宗主就站在一旁,他看着曲清尧那沾满了血的脸,挑了挑眉,“天才陨落……这似乎是灵主那个变态最喜欢的戏码。”
“你在骂我?”灵主忽然出现在宗主身旁,他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听说他是你们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弟子……你倒是也下得去手。”
弟子是宗门的生命,害了曲清尧,无疑是一刀砍在了青云宗的大动脉上。
“成神路需要有人牺牲。”宗主倒是丝毫不在意,“他这也算是为人类做贡献了。”
“道貌岸然。”灵主冷漠点评,随后又摆了摆手,“前几天我捉到一只海妖,正愁没有实验体呢。”
“到时候,他就交给我吧。”
宗主没拒绝,灵主也不想和他多叭叭,转身离开了。
这场屠杀直到天亮时才结束,村子里最后一个人被虐杀后,曲清尧像个没电的机器人一样,直挺挺跪了下去。
过了很久他才清醒过来,而宗主也算着时间,带着青云宗的一众长老弟子们姗姗来迟。
这段记忆是曲清尧最不愿意回忆的画面,他闭上眼睛试图逃避,那些声音却无孔不入。
“曲清尧?你做了什么?”
“他身上有魔族的气息……他堕魔了!”
“这些人,都是清尧师兄杀得吗?”
“可他不是命魂灯出现了波动吗?怎么会堕魔了?”
……
各种声音充斥在曲清尧的脑海,他摇着头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像又回到了那孤立无援的时候。
“曲清尧是我徒弟,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一个声音忽然从他面前传来,曲清尧猛得睁眼,果然看到了景辞的身影。
那时景辞还没有白头,黑发白衣的剑尊挡在他身前,替他撑起一片天地。
“师尊……”曲清尧声音哽咽,他抬手缓缓朝着景辞伸去,却是从人肩膀处穿过。
这是梦,他是梦里的局外人。
周围的画面荡起涟漪,波涛阵阵,将空间扭曲。
曲清尧一阵头晕目眩,等清醒过来时,正站在一个石洞里。
是当初景辞藏他的那个石洞。
他盯着石洞中昏睡不醒的自己,心中也再次浮上一层疑惑。
他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掳到造神会去的。
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宗主的手笔。
“你确定他在这?”灵主打了个哈欠,“你们不是宣称曲清尧已经被他师尊清理门户了吗?”
“景辞自是那么说的。”宗主冷笑一声,“他那么护短的人,怎么可能亲手解决了自己的弟子。”
除非,曲清尧真的堕魔了。
可景辞是最了解曲清尧的人,那人一颗琉璃心,根本不可能堕魔。
“他知道是你陷害了曲清尧?”灵主惊讶。
“当然不知道。”宗主冷笑,“他只是猜到了有人在设计陷害曲清尧,所以才把人藏起来,说他已经死了。”
他同景辞师兄弟那么多年,自然也是了解景辞的。
那人还想不到他身上去。
“你确定曲清尧被藏在这?”灵主又问。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宗主说:“青云宗的人是不会怀疑他的。”
而他也去景辞的山头探查过,曲清尧并不在那。
这里反而是最适合藏人的地方。
灵主对他们的弯弯绕绕没兴趣,打了个哈欠,朝着最里面的的山洞走去。
没一会,他们就发现了被藏在里面的曲清尧。
这个时期的曲清尧自然不是宗主他们的对手,他甚至来不及反抗就被打晕了。
灵主居高临下看着他,轻轻啧了一声,“果然,我最讨厌天才了。”
后面的记忆曲清尧基本也知晓,那些画面也仿佛开了倍速一样,人影在他面前飞速闪现。
在造神会的日子并不好受,曲清尧忘不了那段时间里,自己由于猪狗一样的日子。
而在造神会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忆犹新,此刻不免又开始疑惑,那个黑袍人让他回顾这些事情做什么?
是在让他体验一次当时的痛苦吗?
曲清尧皱眉,然而画面却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
被抓到造神会后,他并没有立马成为实验体,也没像其他的实验体一样被圈养着。
而是因为自己曾经“天才”的名头,被灵主格外关照。
那些痛苦的记忆都被蒙上了一层白雾,他根本看不清。
只是听到那些细碎的声音时,又想起了灵主那副丑恶的嘴脸。
那人嫉妒讨厌天才,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把那些天才从云端拉下来,打碎他们的一身傲骨,然后看着他们跪在自己脚边摇尾乞怜。
只可惜,他用尽了手段也没能让曲清尧屈服。
这段记忆属实不堪,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曲清尧对灵主的恨远超于其他两人。
在发现伊洛是灵主的那一刻,他比风枕眠还不能接受。
这两个形象,实在是太割裂了。
“悠着点。”在灵主又一次试图让他成为一只狗时,宗主终于出声制止,“别把他玩死了。”
后面的实验还需要他呢。
灵主的脚还踩在曲清尧脸上,听到这话,兴致缺缺把脚收了回去。
“知道了。”他打了个哈欠,“他还真是个硬骨头。”
这么久以来,曲清尧还是头一个不肯像他屈服的天才。
灵主居高临下看着他,冷笑一声,“希望到时候你还能这么有骨气。”
第二天,曲清尧就被送上了改造台。
而他旁边那张床上,是一只遍体鳞伤的海妖。
这段记忆对曲清尧来说也有些模糊,他记得改造的过程很疼,是远超过人类承受极限的疼。
他因为承受不住,疼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自己的双腿已经变成了鱼尾。
“难不成,改造的时候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曲清尧皱眉看着台上的自己,忽然间又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自己看着自己被改造,未免太过残忍。
“啊啊啊——”
海妖的灵根被植入身体的瞬间,曲清尧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些做实验的黑袍人充耳不闻,甚至还嫌弃他太过吵闹。
只有曲清尧看见了自己眸子里的绝然。
他,不想活了。
他不愿意失去自己的骄傲,不愿意成为一个任人宰割的畜生,更不愿意被改造成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于是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曲清尧自己将自己的金丹一寸寸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