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自然知道那个道理。
他盯着风枕眠看了许久都没说话, 最后和受不住似的,终于开了口,“知道了。”
那些同伴是入夜以后才回来的, 有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
同卡西亚一样,那些人看到风枕眠的第一反应, 也是警惕。
“你是谁?”甚至有个反应快的, 已经抄起了武器,“这个地盘是我们的!”
他像极了捍卫领地的小兽, 对着入侵者龇牙。
风枕眠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马克,他是我朋友。”天恩开口, “不用害怕。”
那个叫马克的小孩看了看风枕眠, 又看了看天恩,确定这人不是来和他们抢地盘的后才放下了手里的树枝。
随即,他像是累极了, 靠在墙边瘫坐下来,“我好累啊。”
风枕眠看见马克从怀里掏出几个干巴巴的馒头, 紧接着,那人又慢吞吞开口, “今天的执行官,更不是人。”
他被鞭打着干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活,最后得到的食物依旧只有这么点。
身上旧伤添新伤,他那一身皮肉几乎没有完好的。
马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一会吐槽那些傻逼执行官,一会又辱骂更为傻逼的暴君, 一会又畅想着未来。
最后,他可能是累了, 也可能是失血太多,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纷纷扑上去围着他。
“还好……”其中一个松了口气,“他还活着。”
一阵压抑的沉默,风枕眠终于是忍不住抬起手,温和的金光从他指尖流入马克身体,那些伤痕被一一抹除。
几人瞪大了眼睛,天恩看着这一幕,倒是有也没说什么。
“聊聊吧。”等到马克身上的伤口痊愈,风枕眠才终于是开了口。
可能是刚刚风枕眠表露出的能力,其他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天恩开了口,“他不是神选者。”
神选者,顾名思义,被神选中的人。
听上去是个很牛逼的身份,但在他们眼里,神选者是比执行官更恶心的走狗。
他们是纯粹的,暴君的爪牙。
“你怎么证明?”
这一次,天恩的话也不起作用了。
“如果他是,我们早死了。”天恩倒是没什么情绪变化,“也不能坐在这聊天。”
这话也没毛病,再加上方才风枕眠治好了马克,几人虽依旧警惕,但也没有那戒备了。
“你们,都多大了?”风枕眠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这些人看上去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放在他们那个时代,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
可现在他们却像是进入了暮年,身上透着沉沉死气。
“我二十。”
“我十八。”
“我十九。”
……
几人慢吞吞吐出一个个风枕眠想不到的年龄,最后,天恩也慢腾腾开口,“我十八。”
他似乎知道风枕眠在想什么,“我们一直都吃不饱,能长成这模样已经很不错了。”
这倒也是。
风枕眠压下心里的沉闷,又乱七八糟问了些问题,在几人的回答中,将这个诡异的世界勾勒得更加清晰。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沉默着治好了这些人身上的伤。
正想从虚空戒中给他们拿一些食物时,被天恩拦住了。
那几人干了一天的活,累得不行,此刻你靠着我我倚着你,一个个都睡了过去。
天恩怕吵醒他们,拉着风枕眠去了外面。
“为什么不让我给?”风枕眠皱眉,“他们该吃点好的补补……”
“然后呢?”天恩轻轻开口,“你现在给了他们吃的,然后呢?他们本来已经习惯了吃那些东西,如果现在吃过更好的……以后他们要如何习惯?”
天恩之前就发现了风枕眠有种多余的善良,他一边觉得这人装模作样,一边又在想暴君以前原来是这个样子。
如果暴君是风枕眠这副模样,这个世界应该也不会满目疮痍吧?
“我告诉过你了,不要改变过去。”他说:“暴君不死,这些过去就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风枕眠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看着这些人,他心里总是闷闷的,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很是难受。
“行。”他抬头看着天空,这里的黑夜没有星星,天空中只有一轮血色的月亮,“那我们聊聊未来。”
“你是怎么穿越时空的?”
这对天恩来说也是一段久远的回忆了,他回忆了好一会才慢腾腾开口说:“那是,两百多年后的事情了。”
两百多年后,这也意味着这样压抑的世界持续了两百多年。
“自从遇到恩人以后,我就不再受信仰值束缚,也成为了这里唯一一个不需要去劳动就能获得食物的人。”
但他并没有松懈,反而走上了另一条危险的道路。
天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同伴们,“我想救他们,可惜……还没等我成功,他们就去世了。”
“后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下,我成为了神选者。”
暴君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不容许这个世界出现任何反抗的声音。
这个世界,必须臣服在他的脚下。
但同时,他会对那些反抗他的组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那些神选者,其实也就是被他选中的修士。
修士大都是自傲的,即使迫于各种原因成为了暴君的走狗,也不会真正对他臣服。
几乎每一年都有神选者刺杀暴君,有时那些神选者被暴君当场杀了,但也有很多都活了下来。
于是,暴君的压迫越来越强,清君会的队伍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暴君又一次用生命当游戏时,他们爆发了最为激烈的一次反抗。
也在这一次,清君会差点被屠杀殆尽。
“我们发现无论如何也杀不了暴君,决定换一条路走。”天恩看着那轮血色的月亮,“剩下的人以生命为代价,撕开了时间裂缝,将我送进了时间外。”
同伴们死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这已经是天恩第二次看着同伴们死在自己眼前了。
仇恨在心中累积,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满脑子只有如何将暴君大卸八块。
可不论他如何寻找,都找不到暴君的存在,反而被这个陌生的世界吸引。
这世界实在是太陌生了。
这里没有压迫,没有苦难,甚至没有饥饿。
是他们连编造童话故事都不敢编造的美好模样。
“这就是以前的世界吗?”天恩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像极了误入城市的山里人。
他看着周围的一切,很是茫然。
“喂!”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突然朝他吼来,紧接着是两道刺耳的喇叭声,“你是不是有病?站在马路中央找死呢?”
天恩被骂的莫名其妙,正想怼回去,又被一股力道拉着,拖到了一旁。
“你怎么站在路中间啊?”拉他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很危险的。”
天恩看着她,没说话。
这个世界看上去很和平,但他是在吃人的世界里长大的。
骨子里天生充满着对“人”的不信任。
女孩见他不说话,也渐渐止住了话语。她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说:“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天恩:……
这人是不是在骂他?
不确定,在听听。
女孩看向天恩的目光瞬间染上了同情,“你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吗?不对,好像哑巴一般听力也有问题,你应该是个聋哑人吧?可我也不会手语啊……”
她顿时有种遇到个烫手山芋的感觉,摸着下巴冥思苦想起来。
也在这时,天恩忽然开口问了句:“你知不知道暴君在哪?”
“你会说话?”女孩惊讶,“暴君?什么暴君?”
这年头还有人取这么中二的名字?
女孩更加确定了天恩是个智障儿童的事实,她悄咪咪围着天恩走了一圈,没在这人身上发现任何联系方式,不由得有些气恼。
“这家人怎么回事。”她小声嘀咕,“明明知道家里孩子有智力缺陷,居然还不小心看着……”
女孩已经开始思考怎么把天恩带去警察局了,也在这时,天恩突然拿出了一张画纸。
画纸上是一个潦草的人像图,但依旧能看清那个人像十分俊美。
“他就是暴君。”天恩吸了口气,带着几分沉重的语气开口,“你见没见过他?”
他那个世界,并没有人知道暴君叫什么名字。
或者说,知道暴君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
女孩盯着那张图纸,“没见过,不过长得还挺好看的。”
她掏出手机准备拨打报警电话,“这是你家里人吗?我可以帮你呼叫警察叔叔……”
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了。
一只冰冷的手按住女孩的手指,抬头,她对上了一张温润的笑脸。
“不用打电话了。”宗主笑道:“这是我弟弟。”
女孩明显是个热心市民,刚准备求证,却是看见宗主眸子里闪过一道白色的光。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动作也僵硬了几分。过了几秒,女孩才重新聚焦,她看着自己的手机,摇着头离开,“奇怪,我刚刚要做什么来着?”
“你是谁?”天恩看着突然出现的宗主,十分警惕。
“一个路过的热心市民?”宗主笑了笑,抬手按在天恩的肩膀上。
他本来是路过想找些好苗子,没想到忽然看到了天恩手上的画纸。
盯着画上的那张脸,宗主笑得更温柔了,“你想找他?”
“你见过他?”
“当然。”宗主拿过天恩手上的画,“我可以帮你。”
天恩盯着他,“你要我做什么?”
这世上从没有白吃的午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宗主笑了笑,掏出了一张契约,“加入我的组织,帮我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