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灯光明亮。
窗外的月亮也很明亮。
雾谣的哭泣声并不好听，那仿佛是歇斯底里的，宣泄情绪一般的，她抬着头，眸子死死的凝视着他，很遗憾的是，林染的脸上，并没有零星半点的歉意。
他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从兜里逃出一盒烟来，走到了窗边，把那支烟给点上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接着他拉了一把凳子，坐下来。
“从你这话里听上来，我好像罪大恶极。”
他有些惋惜的轻轻摇头，微微凑近一些，雾谣一动不动的，直到两个人鼻尖仿佛都靠在了一起，他的呼吸落在了她的脸颊，雾谣说不出话，而林染像是恶作剧一般的，朝着她的脸上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我们认识五年。”他忽然说。
“五年前，你才十六岁，在酒吧喝的烂醉，要被人捡尸了，是我把你救了下来，结果你喝的迷迷糊糊，还反手给了我一巴掌。”
“你说我养条狗都得朝我摇尾巴，可我要是养小动物的话，我只要它过的开心就好了，我不需要它讨好我，我只是看着它开心的样子，我也会因此感到幸福。”他仍旧没有一丝一毫要道歉的欲望。
“当年你抑郁啊，你难过啊，你痛哭流涕啊，你想去死啊，我告诉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没必要那么绝望，所以我选择完成你的愿望，我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可在一切的最开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就和你说过这么一句话。”
“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不见。”
“这是我亲口说的，我记得很清晰，如果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可以替你回忆起来。”林染的口气很轻松，他看着快要燃烧殆尽的烟蒂，沉默了一下下。
“你看，你想成为大明星，你想要被爱，你想要那些温暖美好又细碎的东西，你想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怎么会有轻轻松松就能不劳而获的东西呢？”
“如果要按照你的话来说，对你好是我的过错，把你捡回来是我的过错，把你从深渊里拉起来也是我的过错，如果让你做选择，让你回到过去，回到十六岁的那一天，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样的选择呢？当然了，现在的你，可以说，你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过我。”
林染预判了雾谣要说的话，所以雾谣无话可说。
“可那时候的你，可不是这么想的哦，那时候的你自己做了选择，所以，这不是现在的你可以去后悔的，你埋怨我，憎恨我，也都无所谓，如果对你好，我就要爱你的话，这是否绑架的太沉重了一些。”
“我不喜欢这样的绑架，但是呢，既然你因此而憎恨我的话，我给你机会，雾谣。”
林染伸出了手，按在了雾谣的头顶上。
雾谣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悄悄的潜入她的脑袋里面，想要将她脑袋里的某些记忆……用别样的方式填补，她忽然瞪大了眼睛，还未等那股力量开始发动，她猛地抓住了林染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
林染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看着手腕上滴下的血迹，他缓缓的将手给收了回来。
“所以呢？”
“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忘记我，你就不会有烦恼了，你就不会有痛苦了，那些因为我而存在的记忆，会被你的认知而填补，你只需要接受这股力量，就好了，你已经成为大明星了，你已经拥有你想要的一切了，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孤单怯懦的小女孩了，你当然可以选择，忘记我了。”
他的眼眸开始有了不可抗拒的威严。
“说话。”
雾谣的身子下意识的锁紧，她忽然不敢直视林染的眼睛了，仿佛那双眼眸里有炽热的光亮。
“我……”
“所以啊，为什么呢？”林染仍旧在安安静静的追问，只是他的语气，却终究还是变得柔和了许多。
“你看，你既恨我对你好，却又对你的爱意完全不给予回应，可现在我给你选择的机会，让你忘记关于我的一切，你却又退缩了，为什么呢？因为你爱我吗？”
“明明我很早就说过的，明明我早就把一切都标好了价格，可你自己选择了接受，接受了以后呢，又来指责我的不对，你可以说的很有道理，我可以承认你就是对的，没关系。”
“如果你觉得我对你造成了伤害，我道歉。”
“你，还要怎么样呢？雾谣。”
他再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安安静静的等待雾谣的回答。
他的手上正在缓缓的滴落下血迹，每一滴都那般鲜红，林染恍惚了一个瞬间，面前的女孩已经大变了模样，他都已经有些认不清了。
人总会变得，没有人一尘不染。
她缓缓的低下了头颅，林染自己抽了纸巾，轻轻的擦了下手上的血迹，可过了几秒钟，她又抬起头，“那墨橙冰呢？”
“嗯？”
“你爱的人是墨橙冰，是吗？”
“我好像有跟你说过，我不会爱上谁的，这对我而言是累赘，会让我失去孤注一掷的勇气。”
“所以你和她滚床单？”
“她心甘情愿，我也很开心，当然了，你和她不一样，如果你非要拿你自己和她比较的话，这毫无意义，不是吗？”
“所以你就是纯粹的不爱我是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林染指出她的逻辑漏洞。
雾谣紧紧的咬住了嘴唇，她的眸子死死的凝视着林染，“我明白了。”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林染的身边，“你刚才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不会愿意回到十六岁那年，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愿意，这接下来的一切我都心甘情愿，是我自己贪婪，是我自己的过错，反正你都那么无所谓了，那就这样吧。”
“你不给我爱，我就把你给我的都还给你！”
她就这么站在窗边，就这么没有一点的犹豫，就这么拉开了窗户，就在这么一个瞬间，她抓住窗台，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她是S级的特殊系能力者，从十四楼跳下去，她也会死。
或许不会立刻死，她会因为骨头刺穿内脏，而缓缓的绝望等待死亡。
她的动作那么坚决，跳下去的时候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十三楼是一间酒吧，酒吧边上的情侣交谈甚欢，雾谣的眸子呆呆的望向那对交谈的情侣，心底忽然空空荡荡的。
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世界最开始是灰暗的，可有那么一个人朝着她伸出手，分享给她光亮，当她变得闪闪发光的时候，朝着她伸出手的那个人，忽然就消失不见啦。
其实雾谣也没怪他。
她知道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只是她自己奢望太多，明明只要她没心没肺一点的话，不那么贪心的话，她现在是大明星啦，要什么有什么呢，可偏偏，她怎么都没法说服自己。
反正你都不在乎，反正你都不知道，反正从开始到结束，最后还就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林染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拳砸在了身边的墙上。
他的嘴唇微动，喊出几个字来。
“置换。”
这么一个瞬间。
楼下并不是汹涌的人流，楼下是一片正在建筑的工地，夜已经深了，这里空无一人，在他喊出那两个字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与雾谣的身体，在一阵漆黑光芒的包裹下，两个人换了位置。
林染的视线变成了地面，而雾谣的视线变成了那片天花板。
空间的力量，很耗费能量，还是这样的空间挪移，所以林染就这么砰的一声，摔在了一片废墟的建筑工地上，他的肋骨刺穿了内脏，没有什么抬手的力气了，因为身体的伤势，所以他的意识有些模糊，而能量短时间的匮乏，只能用于暂时维护他身体的伤势。
林染喘息了几声，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片的光蝶，这些光蝶在他的身边环绕，林染随便选了一只，反正每一只都一模一样，接着他就把自己脑袋炸成了一堆浆糊。
那只光蝶钻进了他的身体里，他的身体伤势在这一瞬间修复，这是宛若神迹般的场景，接着他才缓缓的站起身，抬起头，看向在窗边的雾谣。
还好手机还没摔坏。
林染把手机拿了起来，打了个电话。
雾谣缓缓的捏住了手机。
“原来你不是一点都没有感情的。”她的声音说不清是喜是悲。
“就算你从这个楼上再跳下来一次，我还是会接住你，当年我遇到你，我救你，是因为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的过去，我对一切都不抱期望，所以我总是想，我是否能改变你的人生呢，让你的人生充满光亮，让你能够笑着面对一切，如果你要把你的一切还给我，你要做的，是删除关于我的一切记忆，而不是这么去死，如果你要靠这种方式，让我觉得愧疚的话，我确实会的，但我不希望你这么做，我不会求你，我知道你也没有拿这个威胁我。”
“但是，生命不是这样轻易作践的，你不是最害怕疼了吗？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吗？乖，谣谣。”
……
这个小词汇仿佛电流般，雾谣愣神了这么一个瞬间，她回忆起那天在街道旁，她牵着他的手，空气中有柏油马路独特的味道，她的裙摆随着脚步晃荡着，发丝黏在脸颊，她忽然凑到他面前，“你以后叫我谣谣好不好？”
“感觉好奇怪。”
“我想听嘛。”
“那就偶尔叫一下。”
“为什么嘛？”
“快乐是有阈值的，天天叫你听腻了，就不开心了，偶尔忽然喊一声，说不定你就会很开心了呢？”
“那好。”她轻哼了一声。
……
原来你都记得啊。
我还以为……你早就全部忘记了。
她呆呆的望着楼下那个抬起头，像是仰望着她，也像是在仰望月亮的单薄身影。
她忽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