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知识青年项勇”这幅画作拿回了寝室,侯卫东又放在桌上欣赏了一会。
从侯卫东记事之日起,那个疯狂的年代已经接近尾声,他对两个细节有着极深的印象。
一个是在四、五岁的年龄,他和母亲刘光芬一起在吴海车站坐车,在车站大厅里,几个人将一位年轻人五花大绑,不是用手铐,而是用麻绳,这条麻绳将那位年轻人捆成了棕子,侯卫东当时年幼,自然不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可是那个年轻人英俊而狰狞的面容,至今栩栩如生。
后来,侯卫东也多次将此次询问过母亲,而刘光芬则是一脸茫然,根本记不清曾经在吴海汽车站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刘光芬被问得烦了,有一次道:“那个年代,天天都在绑人,我哪里记得清楚。”她说着此语,用手摸了摸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脑袋,又道:“你这个小孩子,别整天胡思乱想大人的事情,我关灯睡觉了。”
另一件事情就是发生在幼儿园的事情,当时刘光芬还在小学当老师,幼儿园与小学在一个院子里,刘光芬在学校里人缘很不错,小侯卫东在幼儿园自然是如鱼得水,他成为孩子王,带着一帮小朋友常常在园子里跑来跑去,幼儿园地势很高,站在幼儿园的坝子里,就可以俯视着外面的马路。
小侯卫东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着游行的队伍,他早就准备了一些小石头,当激昂的人群经过之时,在他指挥之下,小朋友就将小石头扔向人群,然后一群小朋友就飞一般逃向教室,背后惹来一片骂声。
至于幼儿园如何与游行队伍交涉,就不在侯卫东的管理范围。
侯卫东的印象很模糊且零碎,此时这幅森然之画作似乎有一种魔力,将脑海中那些零碎残片又连接起来。
“侯书记,休息了吗,我要耽误你几分钟。”带着些酒气的朱兵走了进来。
侯卫东将画作随手放在一旁,招呼着朱兵坐下,他闻到了朱兵身上酒味,就将果盘朝他面前推了推,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坐,喝了酒,吃水果。”
副县长朱兵、公安局长邓家春以及副检察长阳勇是侯卫东在成津的三架马车,也是最为得力的助手,朱兵又是多年老友,因此在私下里,两人还是相当随便。
朱兵也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今天到了双河镇去开会,总体情况还不错,只是,温贡成的态度有些让人琢磨不定。”
“温贡成与磷矿有牵连没有?”侯卫东虽然县委副书记,可是却是成津实际上的一把手,成津任务和困难都在他脑里装着,这一点,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朱兵自然不能相比,他每天都在琢磨磷矿上的事情,第一的反应就是温贡成与磷矿的联系。
朱兵则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修路之上,而且他并不知道侯卫东肩负的使命,对磷矿问题自然不太敏感,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双河镇不产磷矿,温贡成又一直在双河工作,应该没有什么联系。”
他又解释道:“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温贡成对修路的态度有些让人琢磨不定。”
“温贡成的态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温贡成在开会时表态倒是积极,只是吃饭之时,说起修公路要占双河镇不少良田熟土,他很有些顾虑,提了不少困难,我估计以后恐怕不会很得力。”
侯卫东与双河镇党委书记温贡成单独接触过一次,在他印象中,温贡成与飞石镇的老朴很类似,是熟悉乡镇工作的老手,他想了想,道:“双河镇是城郊县,以前的菜蔬社主要集中在那里,一直都有种植蔬菜的传统,有了土地就能种菜,挑到县城的每一挑菜都是菜,这就意味着有了土地让全家人生存的保障,温贡成有这种顾忌也是正常反应。”
朱兵摇了摇头,道:“不仅是感觉,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是不好的苗头。”
“我这次到桔树、河西和双河三个镇去摸了底,按照你的要求,直接先到了村社,再到镇里,桔树镇、河西镇两个镇的发动工作都不错,就是双河镇的要差一些,几个村支书都是只知道有这件事,修路的具体情况村里就有些云里雾里,这与县里当初的要求不符合。”
在益杨,两人初识之时,朱兵已是县交通局副局长,侯卫东却是极为普通的驻村干部,如今两人都是副县级领导干部,但是朱兵已经迅速习惯了两人的地位变化,只要涉及到工作,他就用立刻把两人的关系由朋友关系转换成上下级关系。
侯卫东脸色这才凝重起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在成沙公路建设动员会上讲得很清楚,要高度重视,要充分动员,温贡成是老书记了,这轻重缓急他应该能分得清楚。”
侯卫东给组织部长李致打了电话,道:“这一段时间忙,没有来得及过问基层组织试点的事情,情况如何?”
李致洗了头,正用吹风在吹着头发,接到侯卫东的电话,挺是意外,道:“前天,我和粟部长、还是郭科长一起到双河镇看了现场,粟部长对双河镇的条件很满意,把郭科长留在县里,帮着理清了思路,就让我们甩开膀子干。”
“这一次市委组织部能够将试点工作放到成津,是对县委最大的信任,对我们就是极大考验,试点镇的书记就是关键,我初来成津,对干部也不是太了解,双河镇温书记是否能够胜任这个工作?”侯卫东有意侧面了解温贡成的情况。
李致听了此语倒是楞了楞,为了挑选合适的试点镇,她费了不少脑筋,双河镇是近郊镇,镇里各村的条件都比较好,温贡成又是当过区委副书记的老干部,撤区、并乡、建镇以来,就一直担任镇委书记,基层经验丰富,与组织部的关系亦很好,最后,李致就将试点任务交给了双河镇。
常委会也通过了此议。
“侯书记突然问起此事,是什么意思。”李致脑筋飞快地转动着,她将温贡成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进行了介绍,又道:“成津各镇大多是山区,交通不便,只有桔树、河西、双河三个镇地势较为平坦,成为试点镇以后,市委组织部经常要下来检查,不能太偏僻了。”
侯卫东倒没有责怪李致的意思,道:“试点与工作不能成为两张皮,试点的目的是为了促进工作,如今修建成沙公路,双河镇占用的土地不少,组织部在开展试点工作的时候,就要做好宣传教育工作,促进此项工作的顺利开展。”
李致正在琢磨此事,侯卫东又道:“明天,你陪我到双河去看一看,不要提前通知,我们先到村社,再到镇里。”
见侯卫东已经重视此事,朱兵就回家睡觉,他在晚上的宴会上,着实喝了不少酒,与温贡成也碰了好几杯。
等到朱兵离开,房间里便静了下来,侯卫东忍不住就想到了住在县委招待所前院的郭兰。
自从知道了郭兰就是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的白衣长发女子,侯卫东与郭兰的关系反而变得微妙起来,粟明俊有事回到了沙州,郭兰作为市委组织部的代表却留了下来,就住在县委招待所前院,两人虽然都住在县委招待所,却只是在前日晚宴时见过一面。
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侯卫东还是下了决心,到了前院。
值班的服务员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见侯卫东走了进来,慌忙站了起来。
“市委组织部的郭科长在哪一个房间,她休息了吗?”
那服务员也刚从楼上下来,道:“郭科长住在302,她房间里还有客人。”
听说有客人,侯卫东反而轻松了下来,来到了302,只见房门开着,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302房间里坐着好几个人,除了戴玲玲,都是县委组织部的干部,县委组织部温永革也在里里,他们见到侯卫东进来,这些人先是惊讶,随后又是欢天喜地将侯卫东迎了进来。
“你们不知道吧,郭科长是我的领导。”侯卫东坐定以后,主动爆了料。
戴玲玲与侯卫东接触过多次,相应要随便一些,道:“侯书记,我记得郭科长在市级组织部的时候,您在市委办当副主任。”
“当初郭科长在益杨组织部当科长,我是她的手下,你们不相信,问问郭科长。”
郭兰见到谈笑风声的侯卫东,心里更有百般滋味,脸上却是不露半点情绪,道:“侯书记以前在镇里当副镇长,调到组织部是临时过渡。”
聊了一会,成津县委组织部温永革便知趣地起身告辞。
剩下孤男寡女两人面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