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小院。
顾担身着青袍,举止之间开合有度,伴随着手中的动作,隐约间似有龙吟鹤唳之声一同响起。
院中仅剩下的一颗柳树枝条不断的摇晃着,无数枝条竟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招展而去,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聚拢着一切!
丝丝白色的真气在他的身上浮现而出,渺渺间仿若谪仙人降临此世,采得天上三分月华落人间,又似祥云随身跟风舞,端得是一个高妙非凡。
自显露出过武道宗师的实力之后,顾担也就不再需要特别隐藏什么,反正大家都知道了。
所以他干脆就开始在院子之中练武。
《擒龙控鹤术》乃是道教的上品武学,专攻真气,效果非凡。
这是姬老从大月两百余年间所收拢的武学之中选出的上上之选,修习起来自带着道家的一份缥缈出尘之意。
不论是从威力还是从卖相上来说,都堪称当世一流,饱受时间的检验,非常符合这个时代的美学。
一旁的荀轲看的眼睛都要呆住了。
真帅啊……
不不不,真厉害啊!
顾先生,我想学这个!
可惜,他现在连筋骨大成都还没有达到,更别说开始练脏了,哪里来的真气呢?
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顾担修习,眼中满是羡慕。
反倒是苍,拍着小手,学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语,兴奋的喊道:“仙……仙!”
武道宗师,看起来好像真的具有了些许仙人的威能。
苍迈着小短腿就想要去找顾担要抱,奈何荀轲始终拉着他,不让他靠近一点。
不多时,顾担吐气收声,始终围绕在他身旁的白色真气也一同隐没了下来,龙吟鹤唳之声也不再响起。
一缕青芒自眼中划过,源源不断的力量在不断的安抚着有些刺痛的经脉,顾担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青木化生诀的内气比他想的还要好用一些!
就算是对于宗师的肉身,都有极大的疗效。
寻常人修炼武学,哪怕是宗师也难免需要按部就班,纵使有些许捷径可走,却也不敢直接横冲直撞式的修习。
如果将修习武学比作是翻山越岭,那寻常人就是一步一个脚印在慢慢攀登,武道宗师可以纵身疾跑。
而他就厉害了,直接向着山撞过去,一路横冲直撞,强行完成许多需要经年累月才能有所成效的苦功。
有足足五百年的内气支撑,就是这么豪横!
经过他的实验,这些日子已经明白过来,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纯正生机,更像是一种带着催发属性的恢复之力。
换句话说,内气并不能真正去让人延年益寿。
它的作用,是能够帮助身体始终维持在最强盛的状态,便是有所损伤也能修补回来。
青木化生诀的内气,是用来修补、完善自身的力量!
用在外物上,则表现的更为明显和纯粹一些,亦如同昔日那颗被他拔掉的柳树。
明白了这一点,也难怪在他拥有了五百年功力的内气之后,寿元连动都未曾动弹一下。
因为他的身上并未有什么暗伤,再加上正值巅峰,补无可补,只能不断滋养,维持自身的状态,又怎么能增加命数呢?
或许等到下一次再提升的时候,内气会给他带来新的惊喜也说不定。
这段时日他一直都在苦修武道,进境倒是很快。
武道宗师是厚度,而武艺是宽度,两者相辅相成,最终才能成为评判一位宗师实力的标准。
他的厚度已经达到,甚至凭借着足足有五百年功力的内息术,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超越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武道宗师。
但在武技和战斗经验这方面还有很大的欠缺,也是不争的事实。
有姬老的经验和指点,顾担这段时日正在飞快的弥补着他的短板。
登高望远,自然比苦苦攀登来的迅疾无数倍。
这个时候如果再碰到不悟禅师,或许连惊蝉都无需解禁!
摇了摇头,甩掉略微有些繁杂和浮想联翩的思绪,顾担目光望向院中的一个角落。
禽厘胜正在那里盘膝修习。
此时已至秋日,秋收时节很快就要到来,皇都内的天气早就凉爽了下来。
可禽厘胜的身旁却有着滚滚热浪,连空气都在焦躁不安的扭动着。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袅袅白气蒸腾而起。
甚至还有着缕缕血色自肌肤上、毛孔间涌现出来,就连那一向颇为狂放不羁的脸颊都皱在了一起,眉头深锁,痛苦之色无以言表。
毫无疑问,禽厘胜正在经历气血见障之磨难。
用体内的真气,一点一滴的消磨自己的血肉,再用真气擢升催发,完成新生!
这种常人完全无法想象的痛苦,却是想要攀升宗师,不得不去经历的一条布满荆棘之路。
而且绝非是一次两次,而是要经年累月的去做!
所以任何一位宗师,莫不是有着大毅力、大野望之人,否则根本无法忍受这种生不如死,比之千刀万剐还要可怕些的磨难!
自从见识过顾担施展出武道宗师的力量之后,禽厘胜就有些疯魔了。
就连荀轲他都不怎么怼了,一心沉浸在赶紧完成气血见障的念头之中,不可自拔,彻底化身为苦修士。
虽然气血见障之后,还有着另一道完全不将道理,甚至完全不看努力的五行交感阻隔!
不是所有完成气血见障的武者都能成为宗师,他们只是具备了宗师级别的肉身,却不代表真就能够真气自行,拥有宗师之力,为此而疯魔着不知凡几。
如那不悟禅师就是如此,分明达到了宗师该有的肉身,却掌控不得这种力量,最终变得无比偏执,全然忘记了最开始的追求,变成了只为追求力量的疯子。
禽厘胜……也有些这样的架势了。
顾担的眉头微微皱起,默不作声的站在他的身前,静静的等待着。
时间缓缓流逝,禽厘胜的身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如同蚕茧似的血衣。
某一刻,禽厘胜的身躯颤了一颤,一口鲜血猛然自嘴中喷吐而出,身躯鼓涨起来,痛苦的神色在脸上狰狞的浮现出来,那是全然无法抵御的剧痛!
“嗬……嗬……”
禽厘胜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如风箱一般剧烈的起伏,近乎贪婪的吸吮着空气。
布满血丝的眸子渐渐清明,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手掌颤抖着按在地面上,想要站起来,竟又抖了抖。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顾担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前。
“顾先生?”
禽厘胜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狰狞的脸色却并不怎么美好,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彻底抽干了,恍若大病初愈,浑身上下虚浮而无力。
“够了!”
顾担看着他,格外严厉的说道:“武道之路,一张一弛。不是一味狂飙猛进便能有所成效,你如此拼命,便是暂时走快一些,也会造成身体的亏空,最后难免折寿!”
做为一个医者和武道宗师,顾担很清楚禽厘胜这是在强行挖掘身体蕴藏的力量,短时间内的确可以有所成效,可代价却更大!
不然的话,哪里会有气血见障需十年苦功的说法呢?
禽厘胜,太着急了!
“折寿啊?”
布满血丝的双眸终归清明,禽厘胜满不在乎的说道:“谁又能知道自己能活多少年呢?如今的时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要上。
那些刀剑可不管人本该能够活多少岁,打不过就是个死字。相比于能多抗两刀,折点寿就让它折吧!”
这番滚刀肉般的话语,属实有些无赖。
“为什么?”
顾担盯着他,沉声问道。
在他这间小院里,并不夸张的说,哪里有什么战斗需要禽厘胜上呢?又何必用这种无比痛苦的方式去提升自己,折损寿元。
“额……”
禽厘胜似乎也被顾担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到了,纠结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顾先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您这样安稳生活,也不能总将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话说的是不清不楚。
可顾担还是听懂了。
禽厘胜是墨家的一份子,也是最早跟在墨丘身边的人之一。
虽然暂时被扔过来帮他看孩子,但心中的志向并未因此而隐去。
如今岁月静好,是因为有着他在庇护。
可这大月的天下呢?
总不能全都指望墨丘一个人去努力吧?
便是把他累死也不可能!
作为墨者,当然也要为其分忧。
实力,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分忧手段。
再加上墨丘弑帝而去后,墨家必将面临一个新的选择。
在这个选择到来之前,禽厘胜只能不断的等待,等待之中安静的提升自己的实力,不然还能去做些什么呢?
沉默了片刻,顾担问道:“前段时间,新皇开始大肆收割议罪银……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禽厘胜点了点头。
“那你还觉得,这样的国家,还能撑得下去?”
顾担微微侧着头,他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这垂垂老矣的国度,将要走到崩灭的尽头。
可在这尽头到来之前,却还是有一位位的人杰争相出世,如张启瀚、公尚过、墨丘……他们在明知不可为的时候,还是要踏出那么一步。
如今禽厘胜也有了这样的趋势。
这一切,值得么?
禽厘胜一愣,脸上又浮现出那令人厌恶的,玩世不恭的笑意来,叱骂道:“大月完不完蛋,跟我有个屁的关系?我恨不得砍了庙堂上所有人!”
顿了顿,他又说道:“只是在那之前,我希望这天下间的百姓,死的人可以少一点。”
顾担默然片刻,伸出了手掌。
手掌搭在了他的肩头。
青芒绽放,长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