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临八十八年,夏。
早已继续到极点的气氛,终于引爆。
磋商无果之后,那些被仙坊所压迫的修士组成了共济盟,要同舟共济的推翻仙坊,自己当家做主。
唯一暂时还能置身事外的,唯有宁坊。
但关于战事的消息,也不知不觉走漏了风声,哪怕在宁坊之中,亦是暗流汹涌。
一向没有什么大用的人造灵石,忽然就热销了起来。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凡级区域那群签署了契约的仙苗们,修为突然都开始节节攀升,其晋升的速度,比之天灵根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明显的异常,按理来说随便一个有心人便能发现,但宁坊的高层们却视若无睹,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底下的动作。
不仅如此,宁坊突然宣布,最近三年来依据契约收缴的灵米,尽数以灵石形式返还。
就连藏书斋内储存的仙道术法,也骤然降价了一大截,不再是狮子大开口的程度,便是刚刚种了一年灵稻的修士,都能够咬咬牙买下一门仙法修习。
宁坊态度的骤然转变,让底层修士喜出望外。
在共济盟出来之前,仙坊哪里给过他们什么好处?
不想尽办法克扣灵石便算厚道,至于将曾经收到手中的灵稻,再换成灵石发出来,而且一口气发三年份的,那简直是前所未见,堪称太阳打西边出来!
而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反倒不难寻觅到根由。
共济盟!
仙坊大战!
底层修士莫不是以为,宁坊高层见到了其余五处仙坊的下场,生怕他们也学那些饱受压迫的修士奋起反抗,所以不得不吐出吃到嘴里的肉。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所以当切实收到那份三年期的‘巨款’之后,更多的修士将其转换成了人造灵石,用来更快速度的提升自己的修为。
当然无论何时,永远都不缺投机者,也有人借此机会,疯狂回收制式灵石,购买黄级洞府,相信宁坊起码还能再撑个三四十年——那就不亏!
如此,反倒是让制式灵石与人造灵石的比例维持住了稳定,但对于刚刚加入仙坊十余年左右的仙苗们来说,购买洞府实在太远,便是想要投机都没那个能力。
看似摆在他们眼前的有很多选择,实则只有一个。
那就是将灵石兑换成相应的实力!
至于投资未来?
那是富有余裕者才能干的事情,他们赌不起,也只有输一次的机会。
身处宁坊,顾担亲眼目睹着一切的变化。
行走在道路上的时候,几乎每一位修士都是步履匆匆,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
连灵稻田埂旁边都看不到什么修士了——在大战的第一天,宁坊便宣布,未来三年将不再收取任何税赋,三年之后再议。
一直压在他们身上的囚笼,悄悄打开了一个缺口,而共济盟的消息,则是唤醒了他们心中的猛虎。
“像极了积蓄力量,只差引爆的火山啊!”
顾担轻轻摇了摇头。
如此,倒也将他从舆论的漩涡之中解脱了出来,便是有人在宁坊看到他,这个时候也没心思再问什么内息术的事情了——那毕竟要足足七十余年,而宁坊能不能挺过这个年月,都没人敢打包票呢!
“孔老弟,在洞府么?”
顾担正闲来无事,阅览仙道典籍,忽听得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
“在。”
顾担打开洞府,果不其然,一眼便看到了陆羽。
“我们进去说?”
陆羽指了指他的洞府,似乎有事相商,率先说道。
“好。”
顾担自无不可。
迈步走入洞府之中,陆羽的目光先是在顾担洞府内流转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没有见到东西之后,方才说道:“如今大战已起,孔老弟也收到消息了吧?”
“收到了,通讯灵符上还有陆老哥的提醒呢,怎能不记得。”
顾担拉来座椅,回应道。
“对这次的战事,你怎么看?”
陆羽问道。
顾担微微一愣,他对战事怎么看?
以他此时展现出来的身份和实力,哪里轮的到他来看,陆羽更是对他再‘清楚’不过,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依我看来,大战无可避免。而宁坊则借机作壁上观,等待时机成熟之后,未尝不可神兵天降,一举拿下一坊。”
顾担倒也按照自己的推算,实话实说。
即使没有他的存在,他也比较看好此时的宁坊,起码已经占据了可以先发制人的优势,只要不太拉跨,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
“你也这么觉得?”
陆羽眼中露出分明的喜意,笃定道:“没错,这次战事,我们置身事外。待得战局彻底混乱,无暇他顾之际,宁坊全力出手,必然能够剿灭一处仙坊!”
“是极。”
顾担轻轻点头,也比较认同这个看法。
“孔老弟,实不相瞒,这次哥哥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见气氛已经差不多了,陆羽方才说道:“这次的战事,想必你也清楚,只要宰掉对方一位筑基,任何一位筑基皆可——都能换取一道灵气源泉中诞生的造化灵气。
其造化灵气之功效,不弱于任何一种单独的破境灵药,对修士而言更是没有什么副作用,这方面来看,比破境灵药还要更好上一些。”
不给顾担说话的机会,陆羽语速极快的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如今整个宁坊都在想尽办法快速增强自己的实力,但你老哥我已经在练气后期待了好几年了,却迟迟无法被困于筑基壁垒之前。
想要再提升实力,除了破境,几乎没有他路。我本想在此次大战中,找机会宰掉一个筑基修士,换取造化灵气,以此为凭再去尝试晋升筑基。
但前些日子,听闻你得到了一株三叶灵脉花,正是突破筑基所用的灵药之一……这几日我思来想去,便想厚着脸皮来你这里说上一说。
可否将三叶灵脉花先借于我?待我晋升之后,必然斩杀筑基,将造化灵气还赠于你。
哥哥也知道自己的脸皮厚了些,但你刚到练气中期不久,便是留着三叶灵脉花,也需要好几十年后方才用得上。
几十年啊,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保证不是?若宁坊成功了,到了那时其余几处仙坊的积蓄也将落于吾等之手,必然还有其他可用于筑基的灵物,我将再还你一株效用不见得比三叶灵脉花差的,你觉得如何?”
一口气说这么多,陆羽眼睛却是眨也不眨一下,牢牢的盯着顾担。
顺便补充道:“你若是不放心的话,我们也可以找黄朝堂主做个见证,只要我陆羽还活着,那必然是说到做到。”
这番话语说的是真心实意,让人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但顾担的脸色却显得有些复杂,无奈道:“陆羽老哥啊……”
“嗯?怎么?”
只看顾担的脸色,陆羽便心中一沉,却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你觉得……不妥。”
“非是不妥。”
顾担摇了摇头,说道:“只是那株三叶灵脉花,已经被我给吃了。”
“吃了?!”
陆羽的声音猛然提高了一大截,几乎要撕破人的耳膜。
“的确吃了。”
顾担转身,从桌子底下揪出来那先前栽种三叶灵脉花的大盆,只见盆中的灵土尚且还在稍稍绽放光芒,而正中心处的三叶灵脉花,已经不见了踪影。
除此之外,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已经没有了,顾担身上的气息升腾而起,已经相当于是练气六层的程度,只差一步便可到练气后期。
如此迅速的进境,说他没吃都没人能信。
亲眼得见三叶灵脉花已然不在,陆羽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斥责道:“你怎么就把它给吃了?!”
“……”
顾担不说话,只是目光幽幽的看着陆羽。
陆羽也自知自己失言,审问般的气势突然一泄,勉强挤出个颇为难看笑容说道:“三叶灵脉花……那是可以用来筑基的灵物啊!你不过刚到练气中期不久,怎、怎如此暴殄天物!”
“诚如陆老哥所言,大战将起,哪里能留待几十年后?只能先提升自己的实力,然后再做其余打算。”
顾担平静的说道。
“唉……你……这……”
一声长久的叹息,陆羽的脸色已不太好看,但还是拱手道:“如此,倒是陆某孟浪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当下头也不回的从洞府之中离去。
目视着脚步仓皇且迅疾的陆羽离开,顾担心中知晓,往后怕是少了一个喝酒的人。
而在陆羽离开之后,还有几个执法堂的修士一一来顾担洞府前,他们的意图与陆羽别无二致。
最后顾担干脆将先前装载三叶灵脉花的花盆给扔到了洞府门外,干脆利落的表明,三叶灵脉花已经被吃了。
至此,对于他的打扰才算告一段落。
……
“三叶灵脉花被他吃掉了?!”
灵珍堂,慕容鹰眉头一挑,满脸不可置信。
那可是筑基灵物,孔翟怎么舍得吃的?
便是整个宁坊,也唯有这一株三叶灵脉花啊!
“真吃掉了。他的实力已经来到了练气六层,绝无半分作假。”
钱谦承笃定的说道,又是心疼又是佩服。
但凡被野心蒙蔽双眼之辈,怕是都不舍得将筑基灵物当做修为提升的资粮,毕竟练气和筑基之间,尚且还隔着一道天堑在那里。
可那孔翟却是相当果决,根本不给旁人任何觊觎的机会,直接吞掉,任谁也没办法再打三叶灵脉花的主意。
“唉,如此反倒是有些可惜了。”
慕容鹰也自觉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当即补充道:“我本想等到日后拿其他东西从他手中换取三叶灵脉花来着。”
“是啊,真可惜。”
钱谦承笑着附和。
接下来大战将起,谁敢保证自己就不会出现意外?
那孔翟要是还一直藏着三叶灵脉花,怕是连洞府都不敢出去一步了。
如今倒好,旁人便是嘴上几句,也没办法从他肚子里再将三叶灵脉花给挖出来,平白少了一大片麻烦。
……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担甚少出门。
偶尔会和庄生在一起喝酒,谈天说地,论及古今之事。
庄生对神神鬼鬼之事极为感兴趣,而顾担又是博览群书,见识也不下于庄生,两个人倒是相见恨晚一般,庄生甚至还在的顾担的洞府中住了好些天,畅谈自己在十年奔赴不周山脉中的见闻。
寻常人赶往不周山脉,必然是心急火燎,无暇他顾。
他却是优哉游哉,每到一地,总是要寻觅那里关于仙道故事的典籍乃至神话传说,彼此对照。
对于真正的修行,庄生也显得并不上心,他在练气的修为,竟然仅仅只是练气中期,准确的说是练气五层,甚至还要差于此时顾担所表现出来的实力。
顾担询问为何如此,庄生大笑道:“人生于世,一味追求力量,未免过于苦累、枯燥。如同蚂蚁般为了生计奔波,只是为了一个看不见的未来,哪里有甚快活之处?
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看与凡尘不同的风景,却是发现与凡尘有何异呢?无非是更具有力量而已。
我修为虽是不高,自问快活胜过这仙坊中的所有修士,如此,难道还不能说我也在攀升仙道吗?”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据顾担所致,的确有一部分宗师受不了这所谓“仙坊”中的压迫和苦累,来了一段时间便回归到了世俗之中,逍遥快活而去。
只是能如此豁达,看开的人终究是极少数。
庄生虽不求仙,顾担却在庄生的身上,看到了世人对于仙所追求的一份逍遥快活。
他没有什么积蓄,执法堂的俸禄发下来,便被他换成了灵酒,或者是各种奇珍秘典,但他又无比快乐,丝毫没有因为实力进境而有所担忧。
“人终有一死,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这天下我来过,我看过,我为自己而活。”
酒盏碰撞之间,庄生于酩酊大醉之前,如此说道。
顾担与之共饮。
凝玉酒的香气冲掉了外界的一切杂乱之事。
酒到酣时,顾担长吟道:“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
长笑之中,两人已醉。
不久之后,顾担收到消息,宁坊已是做好准备,蓄势待发。
目标:火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