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建木神通的观想图放在桌子上后,长生宗宗主陆知明没有久留,只是告知顾担莫要有太大的压力,便已是告辞离去。
大概是历经了太多岁月的磨砺,在这位宗主的身上顾担的确感受到了长者的宽厚和豁达之感,并不给人带来压力。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乃是长生宗的天骄,别人不知道他晋升金丹时劫云千里,长生宗宗主总不能不知道,因此得到了更高的待遇也不一定。
但在揣度旁人之时,却也不必事事都往阴暗处想,人生在世,能让自己舒服便已是颇为不易,实在没必要自找麻烦,将事情看的太清楚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等长生宗宗主陆知明离去后,顾担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面前的建木神通观想图。
手掌随意一挥,打开的院子大门已是自行关闭。
又是一道阵纹随之没入院中,随手布置的警戒禁制已经启动,避免闲杂人等不小心闯入这里打扰他的参悟。
然后以灵力催动面前这张卷合的画卷。
下一刻,建木神通观想图已是随之招展开来,露出其内的……一截猛然看去无比粗陋的树桩。
是的,粗陋。
徐徐展开在眼前的画卷上,并没有什么鲜明的色彩,更谈不上巧夺天工的画技,甚至毫不夸张的说,画卷上画着的东西已经简陋到了不可置信的程度。
一眼看去的时候,顾担的脸上都不由得的浮现出茫然的神色,甚至不由得怀疑就这玩意儿还能参悟建木神通?
连笔直都难以称得上的一截树桩旁,无数扭曲的线条和黑点密密麻麻呈现其间,似是哪个疯子往画上喷了一口墨,随即墨星点点烙印其上。
而那一截树桩更是称不上半点雅观,天赋不错的三岁稚童认真的描绘几下都不见得能比眼前这东西差。
若不是这一副建木神通观想图乃是长生宗宗主陆知明亲自送过来,顾担恐怕要怀疑这东西被人暗中给掉包了,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仅仅用眼去看,这副建木神通观想图一文不值,放在凡俗中都是拿去烧火的玩意儿,平白浪费了纸张。
“这是哪位上古修士留下的东西,喝醉酒了画的吧……”
顾担挠头,他经历过的事情已经不少,这么怪的东西还真是第一次见。
要说这是真的建木神通观想图,那只能说留下这东西的前辈真是够……随性的。
起码一般人真不好意思拿这东西出来见人。
不过,长得歪瓜裂枣也不一定没有深刻的内涵。
简短的吐槽了一句之后,顾担的表情也逐渐郑重了下来,他可不相信长生宗宗主亲自跑一趟是想过来逗他笑的,这副画理应是另有玄机。
只不过单单以寻常目光观摩,参悟不透其中的妙理,毕竟他自己也不算是很有艺术天分在身。
但没关系,他还有别的办法!
仅仅是顷刻之间,顾担双目之中似有神光闪耀。
天眼神通,开!
玄奇的力量降临于双目之间,破虚破妄,直达真实。
顾担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建木神通观想图上。
这一次,粗糙无比的画卷,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仿佛在一瞬间洞穿了千万年,乃至更加久远的世界!
那原本粗粝无比的树桩,突然变得真实——那不是树桩,仅仅只是建木的一角,穷尽世间笔墨都难以描绘出其全貌的一角!
伴随着天眼神通的扫视,更让顾担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本在建木旁,好似某个狂人随意喷吐而上的墨点,乃至胡乱勾勒的线条和凸痕都逐渐‘活’了过来。
伴随着他的注视,神念似乎在被眼前的建木神通观想图所吸收,这一次顾担没有抗拒,任由神念涌入其中,与天眼神通相辅相成。
于是,他看到了。
什么墨点,那仅仅只是凡夫俗子不明就里的呓语罢了。
神念涌入其中,顾担得以窥见真实。
每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墨点,竟都是与建木相隔亿万里空间的繁星,而那些粗陋的线条则是建木扎根之处,流转整个世界的通天大河。
本不引人瞩目的些许凸显地,也在神念与天眼神通的注视之中疯狂的拉大,隐约间顾担好似窥见了一处堪称接天连地的祭坛。
无数、无数连墨点都不够格,恍如蚂蚁一样的存在,站在那凸起的祭坛上,在向建木献上最为崇高的敬意,顶礼膜拜!
山川在它的脚下,日月不过等闲间,众生俯首齐跪拜,群星亦要尽低眉!
顾担眼中,原本粗陋无比,几近不忍目睹的建木神通观想图,忽然活了。
那至尊至贵的建木啊,上撑苍天,下踩万灵,呼之无响,盖天地之中!
无数生灵匍匐在它的脚下,日月都环绕着它的躯体运转,大海出现在它的身旁也变成了一滴水,高缈无极的群星甚至不能接近躯干的高处!
那是怎样雄奇,近乎让人难以置信的神木!
一时之间,似是被画卷中的精神所感召,顾担竟然有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感觉,恨不得连身子都匍匐下来,就此叩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顾担身体之中,若木忽然微微晃动。
霎时间,顾担摆脱了建木的影响,心神重新归于平静,外部的印象被纷纷屏退而去。
这并非结束。
顾担体内的若木,似乎被顾担所观摩到的‘景象’所刺激到了,前所未有的特殊的波动不断发散。
如此异变前所未有,顾担仍旧能够感觉到若木的存在,甚至仍旧如臂指使。
短暂的思索之中,顾担决定放任若木的变化,想要看看若木在他‘见到’建木留存在世间的烙印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一息、两息、三息,足足十息过后!
若木上特殊的波动终于是汇聚完全,接连涌入到顾担的脑海之中!
昏暗浅薄,一片混沌之地。
若木于此化生,重整秩序,生灵涌现。
可那些生灵极难生存在这片混沌的世界之中,尽管它可以不断赋予新的生灵,可那些生灵终究不是它,所有的努力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归于虚无,再回混沌。
无数声若木的呼喊之中,它静静地等待着。
忽有一时,若木察觉到了特殊的波动,一个与它类似,却又有着不同使命的同伴,伴随着它的不断努力,诞生了。
它拿走了一份权柄,自诞生之日,便不断生长。
混沌不可冲散它的躯干,万灵可以栖居它的身旁,它生来便是要顶天立地的!
于是混沌被撑开了一角,生灵寻觅到了归处。
它永无止境的生长!
某一个时候。
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
“若木……”
它醒了。
如所有生灵一样,开始呼唤若木的名字。
若木不再似当初那般懵懂。
“建木。”
若木散发出特殊的波动,“伱叫建木。”
“建木……”
初生的孩子复述着这个名字,随即是无尽的喜悦,“建木!”
建木者,长木也。
它要做最高最高,足以撑开混蒙的大树!
它所在的地方,便是天地的中心!
若木传来的波动至此而止。
顾担回过神来,一阵愕然。
若木在建木之前化生,孕育万灵;而建木的使命则是撑开混蒙,做擎天之木。
那是何等疯狂久远的岁月啊,久远到连空间与时间的概念好像都不复存在。
若木等候了不知多久,才有了自己的同伴。
根据这段‘烙印’来看的话,若木极有可能是天地间最初的生灵,而它所履行的使命是孕育万灵。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它的力量能够催化生灵的进程,却不能帮人延年益寿的最大原因。
因为从一开始,那些刚刚诞生的生灵就没有能扛得住混沌的。
生灵被它孕育,已是盖世之功。
若木孕育,建木庇护,两者合力,混沌亦可定之。
这就是如今世界的来历么?
他所观看的,是创世初始的画面?
“既然如此,若木又是怎么消亡,乃至建木又是为何被人破坏的呢?”
顾担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有些想不明白。
连混沌都能撑开的建木,万灵之始祖的若木……说没也就没了。
建木还好说,这玩意儿据说是被人给砍了,具体是谁却也不知道,反正修仙界的传说就是这么说的。
至于若木,人族根本没有记载。
只有被人当做最初生灵上古大‘巫’中,有关于若木的信仰,说它才是万物的始祖,却也没人见过若木究竟是什么样。
更难想象生灵竟然是一棵树孕育的。
说是树其实也不对。
在它们之前根本没有别的东西可言,是后人根据想象揣度,根据它们的名字来逐渐形象化的过程中所总结出来的认知。
木者,亦可代指船或竹筏。
在那无尽古老苍茫,完全混沌的世界之中,或许“木”字的本意乃是庇护一方。
“那已是太过于久远的岁月了。天地间不知经历了多少的大变。”
顾担微微叹息一声,感到有些许的惋惜。
孕育生灵的若木消亡,撑开混沌的建木破碎,哪里有什么永恒可言?
连它们都不能幸免。
压下心中浮想联翩的思绪,顾担甩了甩头。
人终究还是要活在当下,无论过往发生了什么事情,人总归是要往上走的。
顾担的目光重新看向了建木神通观想图。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若木传达的烙印之故,再看这一幅不知是哪位修士临摹下来的建木之景时,顾担心中竟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亲切之感。
像是阔别已久,恰巧再度相逢的友人。
尽管彼此已变得全然不同,尽管已经无法交流,尽管都有各自的宿命在身。
既已相逢,何须他念?
原本涌入到建木神通观想图之中的顾担神念忽然反哺而来。
挟裹着一丝丝特殊的气息,在心中构筑成一株接天连地的大树,以前所未有,足以让任何修习神通的人瞠目结舌的速度!
身体之中,若木再无任何的动静。
但顾担的识海却是近乎发生着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原本凝结于识海之中的白莲,在建木刚刚凝聚出一个虚影的时候,便已是承受不住那股气息四分五裂。
顾担的神念犹如潮水般向着那似虚似幻的建木涌去,却又始终不能将其变的真实。
哪怕以他的神念厚重之程度,也仅仅只能在识海之中构筑出建木的虚影。
可即使如此,亦是胜过了白莲观想图太多太多,近乎是天与地般的差距,两者之间毫无半分的可比性。
腐草荧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一截建木的虚影,取代了白莲,在顾担的识海之中扎根。
就犹如当初初生之时的建木那样,撑着识海。
伴随着建木的扎根,顾担的神念似是得到了特殊的洗礼,在他的身体之中,特殊的命核间,来自于神魂的力量骤然暴涨,冲刷着自身一切。
顾担的念头在被逐渐排空,沉浸在这难得的机缘之中。
时隔无尽的时空,若木再一次与建木相逢。
尽管物是人非,两者都失去了过往的风光。
可那又如何呢?
人间事,本匆匆。
天上客也终究有落下之时。
既已相逢,只庆相逢。
顾担在此时化作了载体,沟通无尽岁月的桥梁,两个相似又不同的力量,一同出现在了他的身体之中。
说是悟道也好,说是接受传承也罢,这份馈赠,属于他了。
不知多久的时间之后。
顾担缓缓睁开了双眼,似是已经渡过了无法用年月来计数的时间,甚至觉得一切都有些分外陌生。
直到几息之后,熟悉的意识重新活跃,按压下那股奇特的心绪。
这个时候顾担才注意到,他的师尊沈江月又是担忧又是欣喜的站在他的身前,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双手都纠结的掐在一起。
见到顾担睁开了眼,沈江月这才大出了一口气,又是放松又是紧张的说道:“伱悟道了?!”
“或许吧。”
顾担微微点头,并未给出肯定的答复,“我花了多久的时间?”
“三年。”
沈江月拍着胸脯,不知该说些什么,堂堂元婴尊者也有完全不可理解的事情,比如她这个徒弟就让她完全搞不明白。
“三年啊?”
顾担刚想说这个时间也不久,他差点以为一睁眼过去了千八百年,源天界都化成灰了,还好没有那么狗血。
等会儿,三年?!
“那生死擂台?”
顾担反应了过来。
“因为伱,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