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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人间盛世

两人两驴。

顾担和公尚过,骑着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驴子,一同走出了夏朝的皇都。

如今是夏朝四十三年。

他们要再去外面看一看。

顾担倒是还好,他向来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公尚过除了因为公务脚步匆忙的行迹之外,其实从未有闲暇时光,真正再去看一看自己为止努力奋斗一生的事业。

当驴子真正托着他们走出皇都之后,之前还满是不情愿的公尚过,忽然说道:“不如……去羽州看一看?”

“哦?”

顾担的本意是随便乱逛,驴子想去哪里都行,既然公尚过提起具体的地点,他倒也是不以为意,道:“当然可以。”

没记错的话,公尚过就是从羽州出来的人。

这么多年,想再回到家乡看一看,人之常情也。

驴子的速度并不快,慢悠悠,路上的风景,已足够让他们好好欣赏。

肉眼可见的是,夏朝多了不少的官道。

官道并非是只允许官员通行,夏朝的子民乃至商旅皆可用,只不过商旅通行官道,需要缴纳一部分税赋,而子民通行的话,只要不阻碍官员的正常行使便无碍。

正所谓要想富,先修路,官道数量的大大增加,极大的方便了各地商旅,甚至是百姓彼此之间的往来。

这些年王莽其实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对外的探索,商旅自他国那里交易过不少的好东西,带到夏朝的国内。

除此之外,每过大概十年,王莽就会在官道上巡游各地,沿途撒钱。

字面意义上的撒钱!

“上一次听王莽告诉我,撒钱的官吏私底下都说民众们有钱了,撒的铜板少,甚至都不乐意去捡,扬州那里,这种情况格外严重些。”

顾担吐槽着。

“扬州之地,水路畅通,商业发达,高门大户也最多,商旅汇聚,素来繁荣。”

公尚过下意识说道。

“咱们是出来玩儿的,不要带上你的职业病。”

顾担随意的挥了挥手,“咱现在都是夏朝的升斗小民,想那么多原因干什么?”

公尚过一时无言,身担夏朝丞相几十载,很多东西都已经快要深入骨髓。

这种清闲和惬意的日子,竟都感到有些许的不适。

不过,他毕竟是练脏大成的武者,这般放松闲适的游览一段日子之后,整个人的起色都好上了不少,也已经逐渐适应。

当路过豫州的时候,能看到大片的金黄色的麦浪在翻腾。

太阳高悬,灼热的日芒照的人浑身流汗。

如此炽热的天气,对麦子而言,却是货真价实的好天气。

让顾担和公尚过略有惊异的是,在一片大树下,竟然有儒者在讲学!

讲学的内容并非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内容,他的听众也不是学堂中的学子,反而是一群农夫。

“如今日子过得好了,积攒下了钱财,很多人都不舍得花掉,这是不合情理的。麻桑编织而成的衣物,不如绸缎舒适;带有麦糠的小麦,比不过面粉美味;不去花掉的钱财,与没有无异。”

那儒生竟还是个商旅,他一本正经的讲述着自己领悟到的道,“只有将一切运转起来,钱财才有存在的意义。很多人挣钱,是为了日子过的更好,但挣到了钱,却又开始想要更多。

舒适的绸缎,少了珠宝的华美;面粉的美味,缺了山珍的点缀;堆积不下的钱财,仍在不断充盈……”

顾担和公尚过凑趣过去听了起来。

那个儒生在说为商之道,他在试图解释商旅的运转,乃至为何人要挣钱,说给一群没见过大世面的寻常百姓。

默默的听了一会儿,在那儒生宣讲一段时间后,立刻便有仆人提着绿豆粥过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分得一碗。

天气虽热,绿豆粥却是凉丝丝的。

从井水中抽出新的井水来镇好吃食,是这个时代百姓们早已掌握的技能。

然后那个儒生便开始卖东西。

卖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皆是和农有关的各种器具。

大热的天,那儒生持着农具,自己在树下做出各种示范的动作,来彰显自己农具的好用之处。

“人的名,树的影。每年我都会来此一趟,诸位从我这里采买的农具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尽可来寻我,绝没有半点推辞。”

那儒生如此说道。

“这大概就是荀轲所说的那个儒商了?”

顾担看向一旁的公尚过。

荀轲曾提到过对于商道的看法。

虽然历来,任何王朝都是重农抑商的,但商旅当然也有重要的一份作用。

换句话说,再怎么压制,商旅也不会没有。

戴上再多的枷锁,也总有人钻空子。

既然如此,荀轲干脆提出了儒商的概念出来。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必须要诚信经营,还要专注于个人的修养,拥有责任感,能够给不同人的人解释清楚自己的商品。

儒商的最终目的,必须要超越功利本身,要有救世济民的念头,明晰商道的好坏,追求达则兼济天下的理念。

立己立人,达己达人。

说人话,便是互惠互利。

做生意不能再局限于做生意,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大抵是吧。”

公尚过轻轻点头,不予置评。

他们并未在此停留太久的时间,一碗绿豆粥喝完之后,便继续向着前方行去。

当逛荡到扬州之地的时候,他们去扬州最出名的酒楼里,喝了一顿名传夏朝的仙人醉,也尝了尝那里的桂花糕。

“仙人怕是醉不得的。”

顾担把玩着手中杯盏。

美酒如喉,清冽甘醇,暖意通达,唯独没有醉意。

“我倒是有几分醉了。”

坐在酒楼的窗前,公尚过向下看去。

络绎不绝的行人往来交织,远处的江边有客船驻足与此,又有商船远行。

繁忙,也繁华。

扬州这里,每个人好像都很忙碌,热火朝天,欣欣向荣。

便是在楼上吃酒的人,提及的也都是哪里的生意好,什么东西好卖。

甚至还有消息灵通者,故作低声,实则半点没有收敛的提及夏朝的丞相,如今已经换成了儒者们的标杆,荀轲。

上一位百官楷模,对于商道并没有多少喜欢,但也没有刻意的压制。

而荀轲,更想试图引导商道前往正路上走。

相比之下,他们自然更觉得荀轲更亲切温和一些,起码对商道之事,更为积极。

那些人讨论着庙堂之事,不多时就有一大批人都加入了进去。

顾担二人只是听着,并不参与其中的讨论。

在夏朝的这个时候,尚且还没有开始因言获罪。

便是庙堂内部,还分了儒生和墨者呢,真理不辨不明嘛,有什么不敢说的?

这个国家尚且年轻,还有很大的一份冲劲,再加上墨者和儒生的对弈已有多时,民间也多多少少被其所影响。

只是从大趋势上来看的话,儒生已经占的上风。

在乱世之时,墨家独占鳌头,独领风骚。

如今来到了盛世,大家口中纷纷夸赞墨者,却又不肯成为墨者。

口中的夸耀,是最无必要的。

或许,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荀轲才要站出来,有别与墨家。

不顺应时代的潮流,百姓的趋向,多么光辉而美好的事迹,都会逐渐落寞。

荀轲一直努力在做的事情,便是让很多昔日未曾得到解决的问题,能够迈向正途。

无论收获的结果如何,他起码敢去做。

一顿酒吃完之后,两人走出了酒楼,继续向着羽州之地而去。

夏朝四十五年,历时两年有余,两人终于慢腾腾的挪到了目的地。

说是目的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见的东西。

“大变样了啊。”

刚进去羽州,顾担尚且没有什么反应,公尚过便已经感慨了起来。

那场战火,距离今日已有四十余年。

四十余年,凡间两三代人的时间。

昔日战火的痕迹已经尽皆褪去,便是昔日被大青指挥使屠掉的城池,如今也是熙熙攘攘,往来之人摩肩擦踵,比之扬州的繁华都不遑多让。

夏朝和周围的几国,尚且处在蜜月期。

特别是宗师们都离去之后,几国又降低了关税。

这也就导致哪怕是边疆之地,都一点也不缺四处跑动的商旅。

他们虽不事生产,但就如同血管可以运输血液一样,这群搬运工的存在还是有其必要之处的,只要不出现一切皆向钱看的情况,便还算可以接受。

在边疆之地,肉眼可见的是,各种‘奇装异服’的人多了起来。

“咚!”

繁华热闹的城池之中,忽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锣鼓敲响。

紧接着,便能看到一群身着素白之衣的人并行在被清空的街道上。

在那群人的两旁,还有套白狮子的人在舞动。

顾担牵着毛驴挪到一边,问向身旁的老者:“敢问老丈,这种作何啊?”

那老丈满脸风霜的说道:“祭奠先人的在天之灵。”

神色很是有些萧索。

但除了他之外,很多年轻人的脸上,其实是洋溢着笑容的。

四十余年,已经足够凡尘更新换代了。

当初的亲历者,怕是所剩无几。

这种祭奠的日子,对后来人而言,似乎也就成为了一种特殊的节日,跑出来看个热闹。

顾担和公尚过跟随着众人的脚步,走出繁华热闹的城池,来到江边。

很多人开始往河里丢小纸船,还有人点起了白灯笼。

浩大的乐音,响彻在辽阔的天地之间。

顾担听到有人在感念先人的仁慈。

“不知是在感谢哪位豪杰,有何事迹可闻?”

顾担略有几分好奇。

能够有如此盛大的规格,看来祭奠的也不是一般人。

“是大月的一位皇子。”

有知情者告知。

“哦?”

顾担眉头微挑,好家伙,在夏朝祭奠大月的皇子,有点东西啊!

提及这个,记忆中的某些东西好像被唤醒了,顾担目光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公尚过。

果不其然,公尚过目光幽幽,注视着江边灯火,心神似乎都沉浸到了回忆之中。

“二皇子?”

顾担凑了过来,提及一个人。

准确的说,那个人,应该是公尚过的父亲。

“是他。”

公尚过微微点头,“当初他死在了这里。”

“听你这意思,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顾担略显诧异。

仔细想来,公尚过也从未提及过自己家的情况。

“他并不是什么好人。”

出乎意料的,公尚过开口便毫不客气,“作为二皇子,他既无让人敬佩的头脑,又无让人崇尚的品德。不管怎么看,皇位都沾不了一点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青史留名。”

提起这个,公尚过脸上露出些许不屑,“但除了青史留名的念想之外,他什么本事也没有,也就身份稍显尊贵一些。所以在谋士的谏言之下,他脑袋一热,就敢跑到养心殿中训斥宗明帝求仙问道罔顾百姓。

可你要问他该如何对待百姓,他必然也只会说出些耳朵都听出茧子的话,什么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仁厚礼贤……可你要问他如何去做,那是一点也不会的。

被扔到羽州后,他初时懊恼,可民间竟有人称赞起了他的贤明,说他能够体察民情,大爱苍生。

于是便将心中的懊恼全都抛去,每日里饮酒作乐,聘请各地的‘贤人’来自己的阁楼中,不断地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甚至私底下予人钱财,恳请别人为他著书立说……”

公尚过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我也不知道羽州事发之后,他是为何要留下来断后的,怕是真信了自己的丰功伟绩,被架了上去,不肯丢脸吧?”

“自古以来,论迹不论心。”

顾担想了想,说道。

论迹不论心。

无论当初二皇子的初衷为何,是不是只想留点名声,但他的存在,的确给了一些人希望,以至于到了今日,还有人感念他的事迹,为他定下了一场节日。

他的确成功了。

公尚过没有再言语。

他走到了江边,捡起一个叠好的小白船,放在了江上。

轻轻一推,小白船便荡开极为细微的波纹,向前晃晃悠悠的随波逐流着。

跟浩大的江面相比,它固然不值一提。

可也足以承载一缕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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