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担和荀轲来到大祈皇都之所在处,雪早已停住。
便是同一片天空之下,一方阴雨连绵雨雪阵阵,另一方亦可歌舞太平声色犬马。
踏足其中,仅是气象便有所不同。
虽是冬日时节,仍可见络绎不绝的行人来往交织,身着厚实的棉衣。
沿街上还有着不少叫卖的小贩,人头攒动,丝毫没有因为冬日的清冷也减少半点繁华,一眼看去,当真是盛世之景。
漫步其中,荀轲左右打量着。
有孩童欢唱着节奏明快的歌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各种食物的香气也四处飘荡,落入人的鼻尖便勾人肺腑。
游览观光的车马在足够八骑同程的宽广街道上不疾不徐的向前走去,平和而安宁。
若非来的时候亲眼见到那位老农的模样,怕是任谁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荀轲举目不住的打量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绪,天地浩大,此地繁华,那做梦都想出现的场景便在眼前,却让他遍体生寒,不能自己。
“小哥第一次来皇都?”
一旁卖菜的摊贩见荀轲站在那里一直发愣,笑着问道。
荀轲如梦初醒,点了点头,“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
大祈的皇都和大月皇都有所不同。
在这里,民众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彰显着由内而外的自信,哪怕是路边的小贩都会大胆而热情的同人打招呼。
但在大月,这副光景已经太久太久未曾见到。
一个国家的强大与否,的确会影响一国国民自身的面貌——前提是他们能够享受到国家的庇佑。
而能够在皇都之中谋生的这些人,显然就享受到了。
当大量的底层民众贡献出自己的血汗和利益之后,的确能够让一小撮人在一处地方得享安宁喜乐。
这份光景荀轲曾经无比的期盼,但今日见到,却发自内心的有些反胃。
他似乎在这里见到了无数个如他们见到的那个老农一样的人,正在大雪之中苦苦煎熬,连捡些木柴都要冒着死亡的风险。
这一刻他忽然就理解了墨师——前所未有的理解。
因为他看到了。
看到了在那鲜花着锦之下的烈火烹油。
恍惚间,他好似又听到了墨师曾对他说过的话。
‘饥者得食否?寒者得衣否?劳者得息否?此三者不正,国岂为国!’
如果富贵祥和由此而来,那富贵祥和不要也罢!
“我看小哥的马就知道小哥定非是寻常人家。若想来皇都好好玩玩,应仙宴、百味居的佳肴不可不尝;若是钟爱风光,那是非天门楼莫属,运气好还可见到云霞齐升之美景;若是喜欢女子,翠仪阁、怡红院更是让人赞不绝口。”
一边说着,卖菜的小贩还给荀轲来了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如数家珍,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这些地方合该都是好去处。”
顾担走了过去,拍了拍愣在原地的荀轲,笑着问道:“只是已经定好了地方,怕是去不得了。”
“咱说的可都是皇都内一顶一的地界,其他地方哪里能和这些地方比?咱也是看您不差钱才给您这么说的,可没收他们一分钱。”
小贩拍着胸脯说道,“你便是再找十个人打听,也难找出一个更好的去处。”
“是吗?”
顾担问道。
“当然!”
小贩肯定的点头。
“我们要去皇宫。”
顾担说道。
“皇宫啊?皇宫有什么好去的,那地方……”
正在说的话突然顿住,小贩呆在当场,脸色都有些发白,“您莫要开玩笑。”
“没开玩笑,真要去。”
顾担肯定的说道。
“您认真的?皇上召您了?”
小贩仔细打量了顾担几眼,俊是真俊,但皇宫又不是好看就能进去的。
而天子脚下,扔块转头指不定都能砸到几个皇亲国戚,也并非完全没有被天子召见的可能。
“召倒是没召,但有人帮我去说了一声,想来怎么都会见一见。”
顾担说道。
“您就别拿咱寻开心了。”
小贩白了他一眼。
啥人物啊,跟皇上说一声就能够得到召见?
除非是皇帝他爹,否则谁能这么好使?
“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顾担倒也没有解释,随口闲聊了两句,便向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走去。
目视着顾担和荀轲二人真的踏足于通向皇宫所在的那处朝天街,小贩喃喃自语道:“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大祈的皇宫与众不同,或者说颇为少见。
因为大祈的皇宫依山而建,一部分甚至直接就建造在了山上。
这是极为少见的选择,其中种种不安全的因素自是不必多言,关键是皇家自己想换个宫阙还得爬山,这多少有些不合适。
但或许是为了铭记当初白山黑水中的生活,最终定都的时候,还是将皇宫选在这里。
所以哪怕是在皇城之中,远远的便能够瞅见远处高高隆起的一座山峰,乃至山峰中隐约露出的宫殿。
此时分明是冬季,那座山峦却仍旧葱郁,甚至一眼看去有一种井然有序的美感在,显然是经过高人悉心调理,不知耗费多少时日,换了无数花草所妆点而成,其排场怕是不下于宗明帝心心念念的万寿仙宫。
所谓皇宫并非是一处地方,而是一处地域,其中还要划分出种类繁多的宫阙,四方林立,为了方便上朝,真正议事之处倒是全都在山脚下。
而且为了安全考虑,在距离皇宫颇远的地方,便已经没有了商铺和房屋,尽是一片空旷而又平坦的大道。
从闹市之中走过来的时候,便是从人声鼎沸的红尘闹市,来到了宽广平原,抬头望去,又有青翠山峰耸立其间,宫阙玉宇美不胜收,移步易景,端得是别有一番风味在。
在两人踏足到那片特地留在皇宫前的宽广道路上时,立刻便有持刀的侍卫走了过来。
“来者止步!”
侍卫走上前来,端详着二人,手掌已是握在了刀柄处,“二人看上去颇为面生,来皇宫所为何事?可有持诏令?”
皇宫并非想进就能够进去的,特别是依山而建的情况下,更需要防备别有野心的乱臣贼子,审查向来严苛而谨慎。
“诏令倒是没有。”
顾担说道:“不过之前曾有人替我传过信了,也不知你们收到没有。”
“嗯?”
侍卫眼中浮现出愤怒之色,此人竟敢在皇宫前如此嚣张,当自己是谁!
握住刀柄的手掌已悄悄向上抬了几分,利刃的寒光在闪烁,还是顺嘴问了一句,“谁?”
“白寻道。”
顾担说道。
握住刀柄的手掌突然就没有了力气。
拔出少许的长剑滑落鞘中。
那侍卫面色大变,连退三步,惊疑不定道:“你……你你你……你就是那位墨丘挚友?”
“看来他把消息传过来了。”
顾担坦然的点头。
“您稍等。”
短短片刻之间,那侍卫额头已经见汗,从怀中摸出一个像是海螺般的哨子,猛地一吹。
尖锐的声音传荡极远。
顾担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并不阻拦。
注意到他的目光,侍卫方才知道自己在慌乱中自鬼门关中走了一遭,连忙解释道:“此物乃是通知……”
话还没说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这怎么就越描越黑呢!
顾担无所谓的站在那里,也想看看等待他是做好准备的千军万马,还是接受了现实的大祈皇室。
让那侍卫感到幸运的是,顾担并没有动作。
而在那声哨子响起的片刻间,便有一人以极快的速度自宫门口飞驰而来,最终停在顾担的身前,好奇乃至探寻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流转,但也没有失了礼数,抱拳道:“大祈宗师,薛闻剑。”
“墨丘挚友。”
顾担并不回礼,只是平平淡淡的说了一句。
礼仪是用来对待朋友的,而显然,大祈并不是朋友。
以薛闻剑赶来的速度,怕是早就等在了宫门处。
“您请。”
薛闻剑扫了一眼顾担身旁的荀轲,不明白这位来就来了,带个武艺不高的小孩子作甚?
真不怕大祈撕破脸皮不成?
随着他的脚步,顾担旁若无人的向着皇宫走去,荀轲就跟在他的身旁,一语不发,默默的看着。
“大祈皇宫乃是得到高人指点所建而成,暗合天地之理,赏心悦目,您以为如何?”
薛闻剑行走间,仔细观察着顾担的反应。
见顾担完全没有任何担忧埋伏的模样,也不由得感叹艺高人胆大,白寻道临终之言怕是不虚!
否则断然不会在大祈皇宫中尚能是一副闲庭信步,旁若无人的态度。
“景是好景,人不像人。”
顾担半点不客气的说道。
“……”
一句话直接给薛闻剑整沉默了,一路上再无话可说,直到走到一处宫殿前。
门是洞开的,里面有八个人。
一眼扫过去,一人身着龙袍,一人身着月白之衣,剩下六位气血非凡,皆是宗师。
如果再算上被他弄死的那两位,大祈也曾有过九位宗师,虽然如今仅剩下七位,亦称得上是底蕴雄厚了。
顾担看到他们的时候,理所当然的,他们也都见到了顾担。
身着龙袍的那人率先走出门,迎了上来,鞠身一礼。
“大祈皇帝祈应龙,见过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