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被抛弃了呢。”◎
薛时雨恍恍惚惚走到阿沅面前,这是阿沅第一次正面看薛时雨。
阿沅第一反应就想逃,她是不能出现在薛时雨面前的,女孩摁住了她,奇怪的看着她:“去哪儿呀?你就这么怕她呀?”
阿沅一愣,是啊,我怕什么?
凭什么薛时雨出现我就得藏起来?我既决定离开他们,那季陵那套就管不着我了!
我不光不躲,我还要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出现在薛时雨面前!我…我还要做鬼脸给她看!吓死她!
阿沅当真做了个鬼脸,她揭开面皮,露出皮下森森白骨,这是她作为画皮鬼独有的幻术,要让她真的揭开皮还不如叫她去投炼丹炉还舒服一些呢!
然而薛时雨只迷瞪瞪看着她,没什么反应。
阿沅:“……”
薛时雨没吓到,女孩儿倒吓得不清,指着她口条都不清晰了:“你你你你你作甚做这幅鬼样?病否?!我们就算变成鬼了也不能放弃自己啊!”
阿沅:“…………”
阿沅阴着脸瞪薛时雨,越瞪越觉得没意思,遂解了幻术。
明明是那么相似的五官,在薛时雨脸上是英气的,明媚的,宛若正午的炽阳。在她脸上却是怯懦的,忧郁的,宛若蒙了层雾的江南烟雨。
阿沅有些泄气的想,难怪即便和薛时雨再怎么相像,在季陵心里还是比不上薛时雨半个指甲盖。
薛时雨双目迷蒙,神情恍惚,毕竟也是个极厉害的除妖师,尤其在这个女除妖师凤毛麟角的时代,阿沅从未见过她这样。就跟前几日投湖的那几人一个样。
阿沅混沌的大脑有一些些清明:“你对她做了什么?”
“重要吗?”女孩见阿沅解了幻术,松了口气,将下颚重新搭在阿沅的肩上,歪着头媚眼如丝盯着她,“现在你叫她生就生,死就死,生杀予夺都由你定,开不开心?快,把她推下去吧。”
阿沅一怔,把……把她推下去?
女孩儿接着在阿沅耳边吹风:“是呀,推下去之后那个叫‘季陵’的少年不就是你的了吗?你不是喜欢季陵吗?只要她死了,你就能光明正大呆在季陵身边了吧?你不想吗?”
“我……”
阿沅呆愣住,半天发不出声音,她看着面前神情恍惚,难得柔软,仿佛稚童,似乎真的一巴掌就能将之置于死地的薛时雨陷入迷惘之中。
薛时雨的背后就是那片湖,无波无澜静的仿佛一片死水。
阿沅慢慢伸手去,待触及薛时雨的一片衣角又停了下来。
女孩儿眉头微蹙,觑着她:“怎么了?”
阿沅缩回了手,摇了摇头:“我不推。”
薛时雨还是那张懵懂的脸,闻言双睫飞快的眨了一下,快的像一场错觉。
女孩儿从她颈间抬起头:“为什么?”
阿沅看了薛时雨一眼,挠了挠面颊,嘟囔着:“我好端端的推她做什么?况且……况且……”
说实话,阿沅虽然讨厌薛时雨,但是从来没想过杀了她取代她。
比起讨厌薛时雨,她更讨厌季陵那厮!
女孩面无表情盯着她:“况且什么?”
“况且……况且他都脏了!我、我何苦为了一个脏男人沾血腥……”
阿沅越说声音越低,但双眸越发明亮,脑海中的混沌也散了不少。
女孩儿说的没错,变成了鬼也不能放弃自己呀,她还是想做个好鬼的。
阿沅向来心大,一旦想通了,就好像放下一块巨石,浑身都轻松不少。甚至哥俩好似的拍了拍女孩儿的肩,开始教导起女孩来:“你把她放了吧,还有前些天投湖的都是你搞得鬼吧?我们做鬼的不跟他们那些人一般见识,都放了吧放了吧哈……”
女孩面无表情拂开阿沅的手:“废物,人都送到你眼前了都不敢动手,难怪被两个凡人随意欺侮戏弄。”
阿沅僵住,一张脸白了又红。
她倒想反驳,但她说的是事实。
她确实是鬼怪中难得的窝囊鬼,阿沅捂面,她实在丢了鬼的脸。
耳畔淅淅沥沥的水声渐起,阿沅骤然抬头,发现薛时雨竟然自顾自的往湖中心走去,湖水逐渐没过她的脚踝、小腿、膝盖……
阿沅忙拽住女孩的衣摆:“你要对她做什么?”
女孩冷笑,秀妍的一张脸上全是嘲弄:“我在做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女孩顿了一下,忽然道,“有趣的事发生了。”
“…什么?”
阿沅还没反应过来,双足忽的被枝叶搀住,她周身的花海疯了一般舞动抽长,短短几息内带刺的枝条自下而上将她紧紧束缚住,数不清的尖刺扎进她的皮肉内,阿沅痛呼出声:“啊!”
剧痛下,阿沅的眼眶一下全湿了,泪眼朦胧中看到一抹白御剑由远及近,她太熟悉了,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季陵。
女孩覆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猜……他会救你还是她?”
阿沅呼吸一滞,嘴角淌下一道青色的血迹。
枝条上的长刺已然戳破她胸膛的肌肤,再往前一寸就能戳破她的内丹。
她的视线全被泪水糊住了,因为实在是太痛了,一动就有被千万根针穿刺的痛苦,她连动也不敢动,徒然地去追寻那抹白,那抹白御剑飞至她的面前,似乎停滞了一瞬,有吗?没有吧?阿沅也不能确定,因为下一秒那抹白略过了她,驶向了湖中心,白衣少年想也不想从剑上一跃跳下湖。
救他的好阿姐去了。
阿沅一顿,明明那刺停在胸脯前,她却觉得心脏好像被人戳了个大洞,疼死了。
她看着少年奋力泅水将女子如珍似宝地揽在怀里,吸了吸鼻子,垂下了眼。
“呀,被抛弃了呢。”
女孩状似遗憾叹道,阿沅感觉到束缚住她的枝条散了去,她尚未喘口气,只见女孩双手在空中翻飞,周围花海疯涨的枝条随着女孩舞动的十指忽地朝湖中心二人疯狂袭去!
女孩一个弹指,那芙蓉花瞬间膨胀数十倍,花芯中居然生了利齿,张着巨口朝湖中心二人吞噬而去!
女孩一边操控着妖花一边说:“呐,不必言谢,我也早看这俩不爽了,总是碍我好事。他们没了,你就能乖乖呆在这儿陪……“女孩一顿,尖叫道,”你做什么!”
阿沅骤然死死抱住女孩,打断她做法的双手。阿沅身上全是因为被花刺所扎斑斑血痕看着触目惊心,她将女孩用力的抱住,伤口被挤压泛起的剧痛叫她的差点晕了过去,阿沅咬着牙,哆哆嗦嗦着:“你…你不能杀他们……”
女孩的罗裙沾染上阿沅身上星星点点的青色血迹,女孩似乎极为爱洁,当即疯了,双目赤红,掐着阿沅的脖颈:“我杀了你!杀了你!”
季陵一手紧紧箍着薛时雨的腰将她带出水面,食人花张着血盆大口倾覆而下,在水下另一手两指并拢,佩剑深渊心随意动,将要一剑贯穿食人花花芯时,食人花幕的收拢回缩,漫天飞舞的枝条瞬息之间归位,季陵直直朝湖畔望去,只见漫天的芙蓉花瓣紧簇成一团巨大的花球将少女们包裹进去,几息之后,花瓣雨纷纷落下,少女也不见了踪影。
季陵抿紧有些泛白的薄唇,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一双明明是多情的桃花眼似封冻千年的冰川,阴鸷之色一闪而过。
薄唇轻轻吐出两字:
“…该死。”
——
天旋地转间,阿沅摔倒在一片灌木丛中,实在是太疼了,她周身血迹斑斑,看起来触目惊心,其实只是小小花刺的伤,但因为画皮鬼这身娇嫩的皮本就比常人敏感百倍,稍有些磕碰,阿沅就不行了,此刻她哪管得上什么,四肢百骸涌上来的疼痛叫她倒在灌木丛里低低啜泣着,什么都顾不上了。
要杀要剐随便吧。
女孩则尖叫着扑进芙蓉花丛中,施下一个又一个洁净术,等到身上一丁点儿血腥子都找不到时才大步走到灌木丛里把阿沅从里面捞起来,双目依旧是赤红的,恶鬼相毕现,恶狠狠瞪着阿沅,十指寸长的指甲抵在阿沅的咽喉:
“好啊,真是令人感动啊,他人视你如草芥,弃你如敝履,你倒好,舍身成仁,牺牲自己也要成全他们是么?贱不贱啊?”
“谁……谁……”阿沅大口喘着气,小脸煞白一片,牙关都在打颤,气若游丝道,“谁成全他们了……少、少污蔑人……”
女孩赤红的眼珠都快瞪出眼眶了:“不是你还是谁!!!”
阿沅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你别吓我……我害怕…… ”
女孩:“……”
女孩:“…………”
…明明她那招掀皮露骨更吓人吧?
女孩沉默了片刻,见阿沅不仅没有止住哭声然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额角抽了抽:“……别哭了。”
阿沅还是哭,哭的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水鬼呢。
女孩忍了又忍,见阿沅鼻涕水都快滴到她罗裙上终于爆发,怒发冲冠,七窍流血,怒喝道:“别哭了!!!”
阿沅一怔,骇的,倒没有哭了,在打哭嗝。
她扁了扁嘴,带着哭腔,一抽一噎的:“是、是你先污蔑我的……嗝…谁要成全了他们了,我……我……我是……嗝……”
“是什么?”女孩冷笑,“像你这种嘴上说恨,说要断的干干净净,临到头恨不得第一个献身,仿佛天地间就那点风花雪月最大的蠢女人我见的多了,最多只能感动自己,简直愚不可及……”
“我是不想你沾血腥。”
女孩一顿,怔住了。
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跟…”女孩被阿沅逗笑了,笑声讽刺至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跟一个恶鬼说什么“不要沾血腥”?
阿沅暗自吸了两口气,压下身上的剧痛,料想女孩成鬼的时日短,对着女孩极其认真道:“好鬼是不能害人的。”
末的,又补了一句,生怕女孩不信:
“鬼害人会变成厉鬼,会下畜生道,来世会变成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