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们相信可以,证明给我们看。”◎
可是她一条也没捕到。
双腿反而被河底的碎石刮得鲜血淋漓。
阿沅赤/裸着小腿立于浅滩之中, 盯着平静的浑浊的黄河之水发了好久的呆。
已经三天了,一无所获。甚至连泥螺也挖不到。
她完蛋了。
她托着腮,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茫然然的想——她该怎么办?
水中的“她”瘦的好似一株倔强的芦苇, 小脸瘦的只有巴掌大, 因常年日晒肤色仿佛涂了层蜡似的,黑黄黑黄的。身上没几两肉, 愈加凸显一双猫似的瞳孔又大又圆。头发也跟杂草似的凌乱扑在肩上, 难怪每个人都叫她“丑丫头”。
现在又多了个称号, 怪丫头。
因她总是一个人盯着黄河水中自己的倒影看,镇天一句话也不说, 小小年纪怪里怪气。
当然更深一层的原因便是她一出生, 她爹便坠入了黄河水中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都说她阴年阴月阴时出生, 阴气重,克她爹。
可阿沅不服气,黄河水患年年死那么多人, 这笔账怎么能算在她头上?
可没人信她,连她阿母也不信。
阿母仿佛借此找到了生活不幸的源头,稍有不顺总是对她非打即骂。
完蛋了, 空手回去的话一定会被打的。
她坐在礁石之上,抱着双膝, 依稀裸露的肌肤还残留着点点青紫。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回去的话一定会挨骂的, 不回去的话……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能做的好像只有忍受着饥饿, 然后盯着黄河发呆。
她在等日落。
只有日落了,弟弟该缠着阿母休息了, 阿母也便少打她些时辰, 她也能少见些继父浑浊的眼神。
一想到这令她浑身顿时松快了不少。
就这样日复一日, 今日也没什么不同。
天下灾厄不断, 多的是连寸瓦也没有的颠沛流离的苦命人,她不是最苦的,她告诉自己。
只是今日不知是不是被碎石刮得,血流的多了,没力气了,总之她今日格外的不想回家。
她宁可守着这一片母亲河。
她想她是爱这片母亲河的。
是母亲河孕育了他们,叫他们有了休养生息的土地,即便它剥夺了她父亲的生命。
即便它偶尔赠予鲜虾美鱼,时常只有一捧黄沙。
可叫她待上一天一夜也无不可,总比面对那些明里暗地里叫她“怪丫头”的人好。
可日落终有时,她总得回家。
果不其然回家又是一顿打,她浑身青紫的躺在冰凉的黄沙上,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只虾米的形状。
好饿啊好饿啊,饥荒什么时候过去呢?
好像吃东西啊。
翌日,阿母再次揪着她的耳朵暴戾的唤醒她:“今日带不回来吃的,你也别回来了!”
烈日下,阿沅茫然的站在浅滩中,左手捞一把泥沙,又是捞一把还是泥沙。
鱼虾都去哪儿了呢?
她缓缓想目光投向深水区,那里水深寂静,好像暗丛中巨兽的眼暗中窥伺着她。
耳畔不由回想起阿母的话:“今日带不回来吃的,你也别回来了!”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轻手轻脚游了过去。
原来深水区也是没有鱼的。
有的只是一团又一团犹如毛线纠缠不清,缠着她的双足不断往下沉浸的水草。
她完蛋了。
在双目合上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还恍恍惚惚想着,果然那些人都是骗她的。
克人的往往命硬的很,怎么能被自己克死呢?
不可能的。
可当她全须全尾、完好无损的从河边苏醒时,身旁还有堆成一座小山丘似的鱼虾,她愣了好久。
她很快左右张望了下,用裙摆将这些鱼虾囫囵装好一路踉跄跑着带回了家。
那日她难得的睡了个好觉以及喝了一碗鲜美的鱼汤。
梦里都是鱼汤鲜美的滋味。
次日她再次来到深水区,默默打量许久,忽的闭了闭眼,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眼睛一闭,蹬开鞋子就跃入深水之中。
复睁开眼,人没事,还活着。
身侧仍有一座小山丘似的鱼虾!!!
阿沅先是骇了一跳,继而欣喜若狂的用裙摆再次包裹住这些鱼虾带了回去。
一天三天皆是如此,然而第四天起,出现了意外。
她看着乌泱泱一群在深水区徘徊的大人小人,哑然了好久,转身离开。
那天她两手空空回去,果不其然被揍了。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人依旧很多。
阿沅小脸郁郁,咬着牙盯了许久,忽然一块石子砸在她的后脑勺上,阿沅吃痛的低呼一声,扭头怒视,一半大的少年攒着满满一掌心的石子走向她:“丑丫头,前些天你的鱼哪儿来的?”
阿沅咬牙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一枚石子陡的打在她的胳膊上。
另一个少年走了过来,同样手上拿着满满的石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丑丫头,不说来别想走。”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少年将她包围了起来,犹如逗小猫似的,小石子雨滴似的砸在阿沅身上。
额头、手肘、大臂、小臂,甚至在脸侧刮出一条细纹。
“我们没日没夜捕捉也抓不到三两条,你是怎么抓到的?跟哥几个说说呗?”
“莫不是偷别人家的吧?”
“丑丫头,你哑巴么?今儿个不说个清楚别想走!”
阿沅徒劳的用双臂遮住脸,可还是被无孔不入的小石子击中,有一颗甚至击中了左眼,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将眼角的泪逼回去。
她忍无可忍终于道:“别打了,是河伯大人给我的!”
“河伯大人?”一少年愣了下,继而弯腰捂着肚皮笑,“你莫不是想说黄河之神的河伯大人?亏你说得出口,你觉得我们会信……”
少年话说到一半被另一个稍显稳重的少年制止住:“住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少年一愣,本还想说什么在对方肃然的表情中讪讪地闭了嘴。
传说有位专管黄河的仙人就住在黄河之中,河伯。
每年黄河泛滥之时,为了平息河伯之怒便会祭祀一名少女,那名少女便是河伯的新娘。
然而年年都往黄河里给河伯大人送新娘,可河伯大人的怒火一点没平息,反而一年比一年脾气大,今年甚至连庄稼都淹了,数十里百姓颗粒无收,添了多少人怨和往生的怨魂,不过一点没影响百姓对河伯大人的敬重。
与其说敬重,不如说是恐惧。
是以少年一出口便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面如土色,现下讷讷不敢言。
阿沅这一声话落,不管是真是假,自然没有石子敢往她身上招呼了。
阿沅暗自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将双臂放下来,仍是戒备的盯着他们看。
一阵死寂后,稍显稳重的少年率先开口:“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阿沅回嘴:“我说的就是真的,爱信不信!”
事实上阿沅就是打心眼里觉得那些鱼虾就是河伯大人赠予的,不然会是谁呢?
“你……”
一少年正要上前被为首稳重的少年拦住了。
那少年盯着阿沅,眼睛眯了起来:“要我们相信可以,证明给我们看。”
“……什么?”阿沅愣了下,护住脸的双臂放了下来,“怎么证明?”
少年将手里的石子全丢在了地上,定定地看着阿沅:“自然是你怎么抓到那些鱼就怎么给我们演示一遍喽。”蓦的,添了一句话,“放心,我们不抢你的。只要你演示一遍,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河伯大人显灵呢?即便是河伯大人显灵,也轮不到你这个克爹的怪丫头吧?”
话落,这些少年真跟看热闹似的包围着她,是不是发出窃笑,当真看不到热闹不走了。
阿沅死死咬住下唇,立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骨泛白。
“怎么跟木头似的杵着啊?是在等河伯大人降下神迹吗?哈哈哈哈,没事,哥几个等得起。你慢慢来哈哈哈哈哈。”
阿沅面色发白的看着这群少年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她咬咬牙后将足上的草鞋脱下,冲着面前的少年冷声道:“让开。”
“嘿你……”少年顿了下笑道,“算了,我倒要看你怎么装神弄鬼,去吧。”
少女径直走到深水区前,少年们面面相觑,冷不防少女居然直接就跃进了深水区内!
少年们哑然看了许久,那纤细的身影犹如一条灵活的鱼,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周遭静悄悄的,一如眼前平静的、深不可测的黄河。
许久才传来一个少年犹如梦呓的声音:“她……她没事吧?”
即便他们自小泅水长大,但深水区这块也是父母自小耳提面命从来不敢来的,更不敢私自下水的。
没想到这丑丫头居然就这么跃了下去……
还好半天没动静了……
“她……她不会……死了吧?”
“她……”
少年们四目相接皆是一脸胆战心惊,他们确实想知道她那些鱼怎么来的,可……可从来没想让她死啊!
为首的少年终于咬牙:“快去救她!”
少年们一拥上前,然而真等到了深水前却又一个个不敢再前进半步,他们自小就在黄河水畔长大,从来也没听过有人真能下了深水区还能回来的!
踌躇之际突然一只苍白的小手“啪!”的一声拍在河滩上!
胆小的少年已经尖叫着跑走了,另一只细白的手同样拍在河滩上,少年们就这样怔怔的看着双手的主人一点一点爬上岸,衣袍湿漉漉的裹在身上,因身量未长开就像个过分瘦弱的少年,若不是长发海藻似的裹住半身,如何能看出是个女孩儿?
阿沅待全身爬到河滩上便连动动手指的力道也没了,一动不动的瘫在河滩上,半晌没有动静。
少年们顿了下连忙围上去:“她……她死了……”
“吗”字还没说出口,阿沅一口水精准的吐在其中一个少年的面上,少年还没来的及发火,便听见其他少年惊喜道:“快看缠在她双腿的海草上,当真藏着许多小鱼!”
这年头是看到点儿肉末都会两眼发光的时候,更何况这些新鲜的鱼虾!
少年们两眼放过的去摘取,然而不约而同的发出道道低呼:“嘶!这玩儿还带电呢!”
“这鱼虾都是死的,不知为何带着电!”
“不管了,能吃就行!”
不一会儿少年们便搜刮干净海草上的小鱼小虾欢天喜地的扬长而去,留下阿沅在原地吐了半天的水才缓了过来,终于活了过来。
“咳咳……咳咳咳……这群说话不算数的王八羔子……”阿沅喃喃着,双眸终于有了焦距,她缓缓看向右手,已然酸麻的右手没有半点知觉。
五指无力的挣开露出掌心盘成一团的……类似海蛇又类似泥鳅的东西,小小的脑袋上有两个小到可以忽视的小角,他好像也晕了,抱着自己的尾巴周身吐着青青紫紫的电火花。
阿沅哑然许久才拧着眉,喃喃着: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哦!定在十点准时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