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不是摩柯你……”
阿沅余光瞥见地上还带血的剪子, 指尖微颤正欲捡起,突然胸口猛地一颤,凄厉一声叫, 喷出一大口鲜血!
是“摩柯”攥住了她的心脏!
阿沅难以抑制的战栗了起来, 手足冰凉。
“摩柯”凝着她,笑了:
“你, 很怕我?”
阿沅嘴唇颤颤, 猫瞳染上绝望。哪怕是当年刻骨的灾荒和饥饿也从未如此让她绝望过。
此刻她的心脏就在他手里, 她的命就在他手里。
只要他想,只稍动动指头就能要了她的命!
喉头滚动着犹如小兽呜咽般的声音, 双眸不由自主盈了一层波光。
“摩柯”好似在打量一件瓷器, 好整以暇打量她了一会儿, 忽的眯了眯眼:
“……你在求饶?”
阿沅不答,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口的呼吸。她怕一动“摩柯”的指尖便能刺进她的心脏!
“摩柯”只是笑:
“哭了啊……确实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连我看了也心生不忍啊……难怪……”
“难怪。”
阿沅双睫飞快的一颤, 因极度的紧张,眼角飞快落下一滴泪来。她勉强压住几乎覆顶的绝望,喉头翻滚着细碎的模糊的呻/吟:
“放了我……放、放了我……”
一只冰凉的大手抚上脸颊。
阿沅不受控的浑身泛起绵密的鸡皮疙瘩。
“你猜……你死了他会怎样?”
随着他一声话落,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那一道又一道几乎将黑沉的夜照亮成白昼, 红的、青的、金色的电流交错, 映出“摩柯”一张带着病态苍白的邪肆俊容以及那幽深的、浓墨中带着一缕青色的异瞳, 还有他那贯穿她胸膛的那鲜血淋漓的修长的手。
手上是一颗带着血,仍在鼓鼓跳动的心脏!
瞬间天地间都是血色。
“醒醒阿沅!阿沅!”
“醒醒!”
少女猛地睁开双眼, 琥珀色的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点, 她剧烈喘着气, 双眸失焦, 周身布满冷汗,浑身不由自主战栗着。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宽敞而温暖的胸膛里,来人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发,从顺滑的发滑落到脊背,一下又一下好似安抚炸毛的猫,熟悉的如清风拂面的声音响在耳侧:
“没事了,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沅嗅着鼻尖冷冽的清香,双睫一颤终于有了焦点。抬眸,是沈易低眸凝着她,双眉紧蹙,愁思全写在脸上。他抚着她的背,宽慰道:
“没事,没事,我在这儿,我回来了。”
一如从前的清亮而贵气的凤眸,本就俊美不似凡人的青年身披一袭曳地白袍真似月上仙人下凡,超尘绝世,叫人不敢直视。
阿沅盯着沈易怔愣了许久许久,直到沈易向她倾靠了过来,两人几乎额头相抵,沈易一双凤眸定定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该早点回来的……原谅我好么?”
少女扁了扁嘴唇,双眸顷刻就红了,如乳燕投林般扑进青年的怀抱,用尽毕生的气力双手死死环抱着他,似乎还嫌不够,张嘴就在青年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沈易轻嘶了一声,还是耐着性子,温热的掌心自上而下抚着少女的脊背,好似在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
好一会儿怀中战栗的瘦弱身体终于镇定了下来松了口。沈易暗自松了口气,正待开口阿沅猛地推开他慌乱的打量着四周,没有遍地的残血,也没有狂风骤雨和几欲撕碎苍穹的雷电,暖阳透过窗棱照了进来,被褥也是暖的,她身上衣物都是完好的,胸前……也没有温热的血迹。
掌心下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一声又一声急促却又清晰的心跳声,她……她的心脏好好的,她没死。
阿沅怔住:“我……我明明……”
“你只是做噩梦了。”
沈易屈膝半跪在榻前,牵过她的手,看着又瘦了一圈他虚指一扣就能扣住的细瘦手腕,以及手背上几乎透明的薄薄肌肤下淡青色的细小青筋,他眸光一动,握紧了掌心的手,握住更觉触手寒凉仿佛握了一块冰块。他心里一刺,越加攥紧她,将那寒凉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宛如锁链扣住她,紧紧盯着她,双眸锁住她的视线,一字一句,“只是噩梦,别怕。醒了,就好了。”
“噩……梦?”阿沅茫茫然看着沈易,无意识重复了一遍。
竟然是……噩梦吗?
可梦里那骇人的惊雷、那一地泼墨似的血液、穿破胸口那撕心裂肺的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
“你终于醒了。”
摩柯手上端着吃食忽然走了进来。
阿沅看到他的一瞬间低叫一声,躲在沈易背后。摩柯本欲将吃食放在的小桌上也僵在了半空,莫名道:
“怎么了?”
阿沅两手紧紧扒着沈易的胳膊,只敢露出半个脑袋冲着摩柯叫嚣:“你不是摩柯!你是……”
话说到一半忽然卡住了,猫瞳瞪得圆圆的,只盯着摩柯端碗的右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干干净净的,她分明……她分明瞧见昨夜玉陶将剪子扎进他掌心内的!
见阿沅躲在沈易背后不敢面对他,却又盯着他发愣。摩柯一张俊容茫然中带着无辜:
“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阿沅推开沈易,踉跄地爬下床沈易想要扶她被她阻止了,她走到摩柯身边将他手中的碗拿下,捧着他的右手左右打量,那手不似玉宵玉陶那般不沾雨露的富贵手,任何事摩柯从来是亲力亲为的,指腹一层薄薄的茧,甚至指尖还有做那秋千留下的细碎划痕,可掌心一点儿伤没有。她忽然想到什么,好不容易放下他的手又转头去扒他的衣领,指尖才将将碰到一角衣领就被沈易从身后一胳膊扣住腰肢,好像捞小孩儿似的转眼就捞到身边。
沈易警告似的掐了一把她的脸:
“干嘛呢?答应过我什么忘了?”
倒也不舍得太用力,不用虚指掐了一下还是红了一片。
阿沅当然没忘,只是昨夜那场景太过太过真实了!不过若不是沈易掐了她一下……是痛的,难道昨夜发生的一切……真是一场梦?
一旁摩柯蓦的笑了起来打断阿沅的思路:“快成亲的人了,该稳重些了。”
“成亲?”阿沅愣住,“谁要成亲?”
“沈易日夜兼程赶回来不就是为了……”摩柯也愣住了,“怎么,沈兄没告诉你? ”
“告诉我什么?”
阿沅看了看摩柯又看了看身后的沈易,果断看向沈易:“你瞒了我什么?”
沈易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从未有过的专注定定看着她:
“我会娶你。”
阿沅愣住,梦境里……玉陶似乎也说过沈易会来娶她。
居然是真的!!!
见阿沅愣在原地,沈易陡的上前一步,逼近她:
“就在明天。”
阿沅:“!!!”
沈易又上前一步,一步之遥便能将她拥入怀中的距离终于克制的停下了。他微微垂下眸盯着眼前的少女,下颚微微紧绷,难得的居然有些结巴:
“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阿沅耳廓骤然通红,有些无措,连手都不知道该摆哪儿了,她下意识后退求助似的看向摩柯,摩柯却识相的早就不见踪影,偌大宫殿里只有她和沈易二人,她后背抵着圆桌,一时竟退无可退,说不出的心慌,说不出的紧张还有说不出的……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
她双手紧紧的绞在一块儿,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个什么劲儿!手心早已都是汗,心跳跳的要跃出胸腔,她咽了咽唾沫,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迎上沈易的视线,却也只敢盯着他一张薄唇,结结巴巴道:
“太突然了……你都、你都没跟我说过……这么突然谁、谁要嫁给你啊……”
阿沅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声音,小脸红的如煮熟的虾几乎快冒烟了。
沈易眸光晦暗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道:“……我想过无数个办法怎么才能安然无恙将你带出宫,大魏尚道,思来想去唯有你…嫁于我,成为人人敬仰的国师的妻子便无人能觊觎你,宫规也不能约束你,没有人再能伤害你,只要我在一天便能护住你一天。嫁与我为妻,将你安然带出宫,这就是我和国君下的赌注,与之交换的条件便是除去黄河大妖。”
阿沅一顿,绞在背后的双手兀的指甲嵌进掌心,她缓缓抬眸,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原来是…这样啊……”
心底骤然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内心深处涌起一片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说不出的失望几乎快把她淹没了,她偏过头,在沈易看不到的地方微仰着下巴盯着窗外垂柳和柳树下随风微微晃动的秋千,唯有这样,眼眶里骤然盈出的泪才不至于落下来。
真没出息!
身后沈易还再絮叨着,一贯的清风拂面般和煦的嗓音:
“所以你…还是嫁给我吧。你放心,这一切不过掩人耳目,等出了宫……”
“你决定就好。”阿沅忽的打断了他,擦过他的肩径直上榻,背对着他扯过锦被盖上,淡淡道,“我累了,先休息了,你也累了吧,回去休息吧。”
阿沅只肯露出半个后脑勺给他看全身上下写满了拒绝,沈易顿了下本想再说什么,紧了紧身侧的拳,最终只道:“三天后便是…你我的大婚,按照大魏的婚俗,三天后我才能见你,你好好休息。”
少女背对着他不答,沈易眸光沉沉抿了下唇,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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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皇宫大摆宴席,一是庆黄河水患已除,天降奇迹黄河不再肆虐,黎明百姓终于能安居乐业。二庆国师治水有功,圣上赐婚,排场之大前所未有。
阿沅本以为玉陶会来闹得,没想到不仅没听到一丝关于玉陶公主的风声,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眨眼就到了她的大婚之日。
她看着铜镜里芙蓉面、柳叶眉,穿着一袭烈焰如火一般嫁衣的自己,觉得陌生得可怕。
情不自禁掐了一把自己,这是……我么?
掐了下面颊,果然红了。正要掐第二下被嬷嬷拦住了:“哎呦我的小主,好不容易画好的妆容可别弄脏了!”
这嬷嬷便是当初领她和小桃等人进宫的嬷嬷。
她还记得在汤池里嬷嬷是怎样大力搓洗她一身皮肉的,简直不把她当人看,疼得要命!
然而现在嬷嬷执着眉笔的手放下,握住她手的手也是轻柔不能再轻柔了,端详她的眼神犹如端详最完美的作品,低低叹了一声:“谁能想到当初那个骨瘦嶙峋的丫头如今出落这等水灵灵的模样,啊,现在要叫你国师夫人才是。夫人,国师大人早已在外候着了,可别误了及时,我们这便走吧。”
阿沅顿了下,指尖无意识紧了紧,点了点头。
大魏皇室婚俗同一般人家自然不同,一般人家嫁女儿要覆厚重的红盖头,皇家则不同,是一张清透面纱,因此阿沅和沈易对视时,彼此都愣了下。
阿沅见惯了沈易穿一袭白,仙气飘飘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他穿的一身红,宛若穿了一身朝霞在身,面冠如玉,整个人如雪松一般不可逼视。
她知道他向来是姿容绝世的,要不然也不能把玉陶公主迷成那样。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沈易眼中是什么模样,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还是觉得……觉得羞涩,尤其她还打扮成这副模样,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好看?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尤其此刻沈易傻傻地盯着她,半天没说话,连一旁嬷嬷催促他牵她的手都听不到,难道是……后悔了?
鼻子忽的一酸,阿沅咬咬牙,上前一步直接挽住了沈易的胳膊,嬷嬷一声低呼:“夫人这于礼不合!该是国师大人挽着您才是!”
而沈易怔愣之后,双眸骤然亮了起来。
阿沅踮脚,在他耳边恶狠狠道:“现在后悔晚了!”
沈易失笑:“我怎么会后悔?你只怕你……后悔。”
沈易灼灼的看着她,凤眸晶亮却也显得莫测。
阿沅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赶紧完婚离开这破地方吧,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沈易倏然一笑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两人都是一颤。
阿沅脸上瞬间热了起来,然而本鼓噪的心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知道那日他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什么,她知道他总是深夜一个人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他看了月亮多久,她也便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多久。他藏着秘密,他不说,她便不问。她从来知道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她帮不了他任何,于他从来是拖累,或许出宫之后一别两宽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是此刻是真的。
她将眼底微湿的泪逼进去,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笑:“走吧,夫、君。”
随着她话落,沈易双眸微亮,眸光有些深像一张网似的盯着少女,手更紧紧的密不透风攥着她的,低低一声:“好。”
喜乐奏响了。
沈易牵着少女的手走上早已铺好的红毯,唢呐一起,阿沅的太阳穴好像被重重一击,脸色登时煞白,脚步微滞。
沈易眉头微蹙,垂眸看她低声道:“怎么了?”
阿沅摇了摇头:“没事,继续。”
一对璧人继续在长长的几乎不见终点的红毯亦步亦趋着,两侧鞭炮锣鼓齐鸣,整个皇宫奏响喜乐这是何等的荣誉,然而阿沅脑海里盘旋的不是唢呐鞭炮或者锣鼓的声音,而是她曾在村里听到的,也曾在沈易继位国师大典听到的摊戏独有的怪异乃至诡异的鼓点声。
那曾在天牢纠缠不休的叫她夜夜难眠的鼓点声又缠上了她。
一声更重一声,比天牢更甚,比那噩梦中的电闪雷鸣更甚,几欲把她头颅劈开似的,她凭着直觉踉跄着亦步亦趋跟着沈易,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何时不知各地,太监尖利的嗓门高呼一声:“恭迎国师大人、国师夫人。”
话落重重的一敲锣鼓,同时前所未有的强劲鼓点声炸响于她脑海,她浑身一颤跪倒在地。
天旋地转之间被沈易拥在怀里,很多很多人拥了上来,她从未见过沈易如此慌张的模样,他面容紧张,焦急着说着什么然而她什么都听不到,重击之后她忽然听不到声音了。
她只能徒劳的看着沈易嘴唇张合着,万籁俱寂中,脑海里忽然生出万千妖异诡谲,如鲜血般炽烈的曼殊沙华,那花朵妖冶地摇动着身姿,蕊丝吐哺中,清清楚楚传来一道柔美而焦急的声音:
“这是幻境!这一切都是假的!主人快醒醒!主人!再不醒来就要被树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