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不过一个丫鬟而已,想要便去得好了。”◎
因着昨夜的事, 阿沅来迟了。
她抱着猫匆匆赶到的时候,日上三竿了。
管事嬷嬷兜头就是一顿骂:“多少人在等你,怎会迟到这等时候!”
这并不是阿沅第一次迟到。按理来说, 她只要把猫顾好就行了, 但自从上回二皇子玉宵非要点名她去前殿之后,一切都变了。
不知怎的, 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或许是为了看热闹, 也或许是为了看她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宫女何以得了两位殿下的青睐, 总之从那以后阿沅的日子不好过极了。她忍着被众人注视的怪异感以及彻夜未眠的不适感向管事嬷嬷跪了下来,将猫放在一侧, 伸出了双手, 掌心向上:
“是我迟了, 请嬷嬷责罚。”
等了许久却没等到想象中的打手心,阿沅还在等嬷嬷责罚呢,嬷嬷忽然自己改了口径:“呀, 倒是我忘了,你还住在原先的宫殿是吧?”
阿沅愣了下,还未答, 便见管事嬷嬷自顾自说了下去,“原先的宫殿离现下的玉泉宫确实远了些, 你迟来也属正常, 不如就直接搬来……”
“啪!”的一声, 阿沅重重磕在地上,大声道:“嬷嬷大人大量我却不能厚着脸皮接受!跟远近毫无关系, 全是因…因奴婢太懒了!奴婢就是懒得起床, 懒得早起向嬷嬷、向殿下们请安, 我配住这么好的寝宫吗?我当然不配了!嬷嬷你罚我吧, 你不罚我我我我我心里不痛快!”
阿沅将额抵在双手上,跪伏在地,预想中嬷嬷勃然大怒的情景没有出现,倒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这么想受罚?”
阿沅一愣,是……二皇子玉宵的声音。
“见过二殿下。”
“见过二殿下。”
“见过二殿下。”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叩拜声响起,阿沅心里暗叫不好,果然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双绣着盘龙祥纹样式的长靴。
她硬着头皮,深深跪伏:“求二殿下恕……”
“恕什么?”头顶传来玉宵的轻嗤声,“你一个丫鬟睡的比主子还迟,还敢求宽恕?”
阿沅哪里想的到玉宵这么不留情面,竟然真的跟她计较上了,不过至于……至于和一个宫女计较吗??
阿沅不理解,她唯一确定的是,玉宵是真的讨厌她。
阿沅登时心头一凉,余光瞥见玉宵屈尊降贵的弯下腰来,将依偎在她身侧的肥猫抱了起来,这猫被她养的极好,圆墩墩的一大只,即便是玉宵都有些惊奇。
玉宵抱着怀里的猫,一脸嫌弃:“这是猫么?果然物随其主,这分明是猪吧。”
阿沅:“……”
这是她的猫么?
这不是她替他养的?
阿沅抿了抿唇,咽了进去,也不敢抬头,大有听候发落的意思。
阿沅有些绝望的想,上次仅仅因为瞪了他一眼就被丢去祭河神……这次呢?
这次……这次……
不知不觉指甲狠狠嵌进掌心,阿沅浑然不觉,直到管事嬷嬷一巴掌重重打在她的肩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二殿下!”
阿沅愣愣的抬头,这才发现二皇子抱着猫早就走远了。
管事嬷嬷又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脊背上:“平常看你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犯蠢?!快跟上去啊!”
“……哦,是!”
阿沅不敢多言,慌忙着抓着裙摆便跟了上去。
玉宵并没有回三公主玉陶的玉泉宫,而是转道去了自己的寝殿的书房。
阿沅看着整整铺满一桌小山似的凌乱奏折,楞在原地。
“父皇南下日久,积攒了许多折子,全是近日黄河决堤,官员上奏。这些须得在三日后父皇回来前整理完。子时之前讲这些分门别类收拾好…”玉宵说完见阿沅还对着一桌奏章发愣,眉心蹙了蹙,直接抄起一份奏章在她脑门敲了敲,“发什么愣?今日整理不完这些,治你死罪。”
阿沅这才彻底明白玉宵没想真让她死,猫瞳陡的一亮:“……是!”
玉宵抱着怀中小猫,一边轻抚着怀中猫的脊背,一边盯着身前忙前忙后的小小身影,嘴角勾了勾。
好半天阿沅才整理出一块空地来,她正要去收拾其他的,忽然听见玉宵道:
“会研磨么?”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不会,又听见玉宵道:“有手就会吧,过来磨。”
阿沅:“……”
“……是。”
又是好久好久,阿沅手酸到不行,玉宵终于大发慈悲放她走,临走前又问她:
“识字么?”
阿沅本想说不识字,临到口又觉得玉宵可能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果然玉宵根本不等她回答,或许自始至终都不在乎她的回答是什么,直接丢给她三本残书:“给你三日时间将它们修补好。”
阿沅愣愣的接过有些破烂的残书,肥猫从案桌上跳下跃入她怀里,不光胡须,爪子上也有撕碎的纸屑。
原来竟是这猫撕坏的。但是……
阿沅小心觑着二皇子玉宵的神情,他居然……不生气?
都说二皇子爱书如命,性情也阴晴不定,阿沅听公公说过二皇子最宝贵他的书房,里头都是绝世的孤本,任何人不得踏足,就连玉陶公主也是禁止的,这绝世的孤本就这么被毁了,居然不生气?
他就……就这么喜欢猫么???
阿沅心中腹诽着,玉宵抬眸看她:“有事?”
阿沅登时如炸毛的猫,惊了一跳,连忙抱着怀里的孤本和猫忙不迭道:“奴婢这就退下!”
一面说着,一面狼狈的躬身后退,还被门槛绊了下踉跄着,玉宵指笔的手一紧,阿沅胜在年轻灵活,居然抱着怀中的七七八八,纤细的腰身好像蒲柳枝一样坚韧又脆弱,在空中荡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后还能稳定身形,讪笑着从门前退了出去,转身之际流了一身的汗。
玉宵沉默的盯着,直到瞧不见人了,倏然笑出了声。
手中狼毫落下,他哪里在批什么奏折,泛黄的宣纸上是一身形窈窕的少女盘腿整理着一地折子。乌黑的发盘成一个发髻,其上是一颗小小的发旋。猫儿咬着她的裙摆玩儿。
玉宵盯了一会儿,忽然生出闷气,将宣纸揉成一团丢了下去。
夜很长,年轻的未来君王通宵达旦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直到朝阳的第一抹日辉落在窗棱上,玉宵才合上了最后一只折子。
他抻了抻僵直的腰,视线忽然毫无预兆落在地上醒目的、皱巴巴的纸团上。
他定睛看了一会儿,走下案桌拾起,将皱巴巴的纸团抚平,纸团上少女寥寥几笔形态可掬,只露出个圆圆的脑袋和小小的发旋,还不如少女裙摆旁的小猫画的精致,玉宵却盯着那寥寥几笔看了许久,耳边忽然回响起早些时候玉陶同他说的话:
“二哥从未胜过玉陶的气,真是稀奇,阔别多日,兄长可是想明白了?”
“二哥没有生你的……”
玉陶蓦的笑了,越笑越大声:“二哥,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玉陶实在不明白,横竖不过一个丫鬟而已,想要便去得好了,二哥到底在纠结什么?你都不像你了。”
玉宵盯着纸上少女小小的发旋,手指摩挲着上好纸张带来的磨砂感,靠近了还能闻到徽墨的香。
他本微蹙的双眉登时舒开,仿佛解开了什么桎梏,薄唇溢出一丝轻笑,将皱巴巴的宣纸小心折好,放在了堆积如山的卷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