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呢,小朋友。”◎
阿沅感受到扣住自己腰间的手剧烈一颤, 微微吃痛下,她也在最初莫名的震怒和惊慌之中冷静了下来,季陵坚硬的胸膛就在身前, 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她不知怎么的就撞进他怀里了,短暂的怔愣之后就是尴尬, 太尴尬了。
尴尬又难堪。
尤其在季陵微凉的指尖触及她面颊时, 轻声问她:
“你在……怕什么?”
是啊, 她在怕什么?
怕一个画上的……从未见过面的女子???
阿沅偏过头,以手抵在季陵胸膛前, 有些狼狈有些丢人:
“……抱歉。你……”腰间的大手丝毫没有松开的趋势, 反而越加紧得扣着, 想是这厮应该怕她摔到才扶住的,不过被人桎梏的感觉,尤其是腰这块敏感的肌肤, 尤其这人还是季陵…!
阿沅眉头微拧,有点痒,更多的是不适和难以忽视的从心底溢出的排斥:“谢谢, 你……可以松开了。”
然而季陵好似没听到一样,固执的盯着她, 桃花眸浓黑, 清清楚楚映着阿沅略显苍白的面容, 眸光沉静而专注,而扣住她腰间的手却是炙热的, 滚烫的, 细看下, 眸光并不完全沉静, 好似一汪平静的黑海下有什么东西在汹涌着、嘶吼着,几欲要冲破平静的水面……
自出境之后,他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样的目光,她从来没有在季陵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她莫名就想起了那日不惜自断双臂也要唤出亡妻的半瞎李。
莫名也想起幻境中,季陵彻底堕入魔道,屠戮人命的模样。
阿沅不由得心头一跳,难怪……难怪薛时雨一直不喜季陵屠杀妖灵,她原以为是时雨姐姐不喜他手段凶残,确实是不喜,究其原因恐怕更多是怕季陵失控堕入魔道。
这样的眼神决绝疯狂,它可以出现在像半瞎李这样的疯子身上,可以出现在失去理性狂化的妖身上,但不可以出现在季陵身上。
都是妖,没人比她更清楚差点被魔物吞噬的滋味了,很恐怖,她不想尝试第二次。
更何况,她把这厮从幻境里拉出来一次了,可没空拉他第二次。
她是鬼诶,又不是菩萨。
她厌恶这样的眼神。
更厌恶不争气的季陵。
即便阿沅很不想承认,但是妖天生就有凶残暴戾的一面,他明明知道入魔的危害,就不该纵容魔性蚕食。
阿沅心中本淡淡的排斥越发演化成厌恶,她迎上季陵因浓黑专注显得志在必得的双眸,这样的眼神她也并不陌生。
在不算遥远的过去,在还没遇到季陵之前她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或者是妖,总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好像当她是个玩物,以为能囚她,驯服她。
她真的,恨极了这样的眼神。
阿沅顿了下,再开口时毫不留情:
“季陵,别用看兔子的眼神看我。“
季陵一怔,似没料到阿沅会突然这么说。
阿沅瞥了一眼依然扣在她腰上的手,再看季陵时眉眼全是不耐烦,拧着眉问他:
“这不是在境里,你知道境毁了,我也……已经不是你的‘小兔’了吧?“
不对,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小兔。
阿沅去这厮的境里走了一遭才知道这厮对兔子有这么深的执念,理所应当以为这厮眼神中的占有欲是对小兔的。
虽然出了境,可是阿沅总忘不了在第一重境中,小季陵被她割袖抛弃在湖畔边的眼神,因此总是对七岁的小季陵抱有歉意,甚至这个时候还有空想,等到了集市给这厮买只兔子补偿一下吧……
而季陵听到她的话后,瞳孔剧烈一缩,扣住她腰间的手神经质的痉挛了一下,正要说什么被阿沅一把重重推开!
阿沅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他的身后,双手举起似投降的模样结结巴巴道:“时、时雨姐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是我不小心撞到他,然后他才扶……哎呀,反正你别误会!”
薛时雨走进前来,似乎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我误会什么?”
而被阿沅重重推开,直直退了三步才稳住重心的季陵,目光沉沉的盯着阿沅,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阿沅烦躁的薅了薅头发,生怕薛时雨误会:“反正……反正你别多想……”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含笑的声音传来,是沈琮,还有他身后,抱臂倚在枯木上,凤眸微敛,眉目皆隐在阴影中的书生。
沈琮笑着惯常的走到薛时雨身边,面对薛时雨是俊容总是晃眼几分,好像盛了蜜一样:“时……”
然而他才说了一个字,薛时雨已经被阿沅头也不回的拉走了。
沈琮:“……”
阿沅看也没看他一眼,扯着薛时雨就往帐篷走:”时雨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睡吧。“
没等薛时雨应答,阿沅已然扯着她钻进了帐篷内。
沈琮盯着俩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被阿沅姑娘讨厌了?
为什么??
沈易不待见他就罢了,为何阿沅姑娘也不待见他???
沈琮回头看向沈易:“是不是你和阿沅姑娘说了我的坏……”
声音蓦的卡住,卡在沈易和季陵沉默的无声的对视,或者说,对峙中。
冷不丁,沈琮打了个寒噤,四周气温骤降,果然春寒料峭。
比寒春更冷的是这两位犹如实质的叫人不寒而栗的视线,平静之下,波云诡谲。
沈琮看了看国师大人又看了看季陵,冷风刺面他却硬生生闷出了一头的汗,苦笑着圆场:“姑娘们都休息了,不如我们也散了……”
“吧”字还未说出口,倚在枯木上的书生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睡了。”
话落便颓唐着修长的身躯,似困顿极了,转身往另一处走,沈琮心中一喜,却见书生突兀的停了下来,忽然道:
“若有下次,当心你的爪子。”
末的,轻轻嗤笑了声,“小朋友。”
沈琮登时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果然身后霎时涤荡开凛冽剑意,带着愠怒的微哑的少年声响起:
“你说什么?”
初春将将发芽的春芽枝叶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
书生笑着转过身,双手抱胸,半靠在枯木上,笑的倜傥,凤眸却没有丝毫笑意,自上而下睇着面色阴郁的少年,薄唇扯开一丝言不由衷的笑,嗤道:
“说你呢,小朋友。”
下一秒书生倚靠的枯木被齐腰砍去,而书生分毫未伤,俊容笑意不变,远山一般的眉微微挑了起来:
“就这?”
登时暴雪骤降,银光交杂着青紫电光。
间或夹着几声沈琮咬牙切齿的怒骂:
“祖宗!你们都是我祖宗!!!”
——
暖帐之中是另一片天地。
书生的绢帛隐隐带着墨香虽然不错,当然还是带着馨香味儿温温软软的时雨姐姐更好啦!
阿沅亲密的依偎着薛时雨,舒服的叹了口气。就在她浑浑噩噩将要遁入梦乡之中,薛时雨忽然道:
“阿沅,我发现……你和阿陵的关系变好了是吗?之前你们互相看一眼就能吵架,现在终于能好好……”
阿沅那点微末睡意登时被吓飞了,直接支起身道:“你别误会,我们什么都没有!方才当真是我快摔倒了他才扶我的,你……你别误会啊!”
“我……”薛时雨愣了一下,“误会什么?”
阿沅急的抓耳挠腮的,怕她不信,磕磕绊绊的解释,白嫩的肌肤浮起淡淡的薄粉,澄澈的猫瞳盯着她,薄薄的眼皮也泛起粉,深怕她不信的模样,薛时雨心想阿沅本就脸皮薄,胆儿也小,心里愈加怜爱,越觉得季陵不是东西,心想不能逼她太急,笑道:
“逗你玩儿呢。”
阿沅紧紧盯着她:“……真的?”
薛时雨哭笑不得:“真的!瞧你吓得。”
阿沅盯了薛时雨好长一会儿确定她没有介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那就好,吓死我了。”
“你就这么怕我误会啊?其实……”薛时雨顿了下,本想逗她想想还是算了,只能迂回的试探她,“其实你们关系好了我才高兴呢,阿陵……脾气是不好,我也时常被他的臭脾气气到,但是他面冷心热,许多事绝不是他的本意,他……”
阿沅枕着双臂懒懒道:“我知道啊。”
薛时雨顿了下,继而双眸亮起光亮,凝着身侧的阿沅:“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
阿沅扭过头看她,猫瞳澄澈见底:“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啊。”
薛时雨无声看了她好久,看的阿沅毛毛的,许久才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厌上他了呢……”
“啊,原来是挺讨厌的,现在嘛……”阿沅顿了下,耸了耸挺翘的鼻,粲然一笑,很可爱,“反正不讨厌就是了。”
随着她话落,薛时雨双眸亮的吓人,阿沅眉头拧了起来,不知薛时雨在乐什么,总觉得她怪怪的:“时雨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薛时雨摇了摇头,忽的噗嗤一笑,似被自己逗笑了,“阿陵口是心非惯了,我原一直担心他被人误解,都怪沈琮哥哥一直与我说阿陵这性格硬的像石头,就我受的了,原来你也是知道的,白害我担心那么久……”
阿沅一听到“沈琮”,联想到这厮平日对时雨姐姐献殷勤,暗地却偷偷摸摸藏着女子的画像,本就品行不佳,还私下说人坏话,真真小人行径!
偏偏时雨姐姐心悦于他!
时雨姐姐定是被他一副样貌和甜言蜜语骗了去,哪里知道他是这等小人?气死了!!!
阿沅脸色骤然垮了下来,打断薛时雨的话:“时雨姐姐别被他骗了!季陵虽然是脾气臭,目中无人了点儿,但可比某些惯会花言巧语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薛时雨被她一打断,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后,双眸越发的欣慰、温柔似水……不知该怎么形容,阿沅虽然心里觉得怪怪的,但她深怕薛时雨被沈琮这等小人骗了去,压下这点异样之情,双眸死死盯着薛时雨,几乎都想摇着她的双肩对她的耳朵吼着:
“季陵这厮光做不说的,他认了死理就不会回头,他的心肠很硬,他的心肠也很软,他甚至会为了一只兔子拼命。他很好很好的,他是真的很……“
爱你啊。
你看看他啊。
后面的话阿沅没来的急说便被薛时雨揽进了怀里抱住。
薛时雨抱着她,右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叹了口气:“谢谢你,谢谢你阿沅……我放心了。”
阿沅不知她在“谢”什么,也不知她在“放心”什么,直觉有什么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精致的眉头拢成一道小山丘,怀疑薛时雨根本没听进去,选沈琮这厮不如选季陵呢!
薛时雨对季陵来说有多么不同,没人比阿沅更清楚了!
阿沅忽略心口处泛起的绵密的酸麻,皱着眉想拉开薛时雨,再和她好好说说,忽然帐外传来一声属于孩童的尖叫声:
“你们别打了!”
是月儿。
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哭喊:“啊!”
阿沅和薛时雨对视一眼,直接化作了青烟飞去,薛时雨也执剑奔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