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揍那小子。”◎
“阿沅, 你怎么了?阿沅!”
阿沅猛地睁开双眼,映入双眼的是薛时雨担忧的双眸,薛时雨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阿沅双眸迷蒙了一刻, 便听到薛时雨问她:
“你方才……怎么了?”
“我……”阿沅喃喃着,余光瞥见不远处那个带着鬼面具的少年正在地上哭泣, 面具落下, 是一张略显瘦削的稚嫩面庞, 她方才……怎会看成一具骷髅???
她方才是怎么了???
……幻觉么?
而方才簇拥着她的孩子们此刻都有些畏惧的看着她,那女娃娃怯怯的望着她:“漂亮姐姐……你怎么了?你会……杀我们吗?”
阿沅略微一怔, 连忙摇头:“不……”
忽的一顿, 是掌心的刺痛。
垂眸看去, 双手掌心一片斑驳,血珠沿着指缝淌下,一滴一滴, 没入地上,顷刻就不见了。
薛时雨的声音响在耳侧:“当心,不光是你。不知是什么原因, 这里与梦兽的结界内一样,无法使用灵力, 目前能确定的是……这结界内的妖怪只会比梦兽更强。”
阿沅侧眸看去, 薛时雨唇色苍白, 沈易和季陵面色也不太好看,难怪方才被她推开, 二人都没反应, 他们居然再一次陷入和梦兽那般无力的境地。
“只怕和那老叟的樱花酒有关。”
是书生踱步至她身边, 低声道, 末的,添了一句,“无妨,将那老头揪出来就好了。”
微翘的眼尾弯成一抹笑弧,俊逸的面庞带着淡淡的浅笑,这病书生好似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
那日在破庙被密密麻麻的行尸围住不见他害怕,被梦兽困进了境里,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此刻居然还能安慰她,淡淡一句“把他揪出来就好了”,天大地大,好像没什么能难住他似的。
可阿沅莫名就是不喜欢他这个样子。
“你啊……”阿沅压低嗓音,猫瞳跟着眯了起来,“少吐点血再来耍帅吧!”
话落两指跟着在书生小臂上狠狠拧了一把,书生暗暗吸了口气却没抽出手臂,倒是乖乖让阿沅拧了一把,苦笑着求饶:“好好好,都听你的。”
阿沅这才解气,轻哼一声,松开了手。
另一侧季陵的脸色异常僵硬,冷沉。望一眼就叫人心生胆寒,因此他周遭没有孩童围着,愈发显得阴沉、难以接近。
薛时雨有些担心:“怎么了?可是哪里……”
季陵冷漠的偏过脸:“无事。”
薛时雨:“……”
薛时雨蹙了蹙眉终究什么也没说,在他们决定喝下那杯樱花酒时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下只能更加小心行事才是。
虽然阿沅嘴上嫌弃书生,但经他这么一说,不知为何,只要看着书生这风淡风清的模样,她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不过……
她将目光重新放在仍在地上哭泣的少年身上。
“彼岸花,彼岸花!”
没有任何反应。
阿沅秀致的眉微微蹙起,闭了闭目,只见识海内一株硕大的花苞蜷在巨石之上摇摇欲坠着,阿沅又接连唤了几声,还是没反应。
这是……睡着了???
本还想问其缘由的,算了。
再睁开眼时,还是那个啜泣的少年。
他手上仍固执的拿着折下的一根树枝,樱花瓣落了满地,好似他被践踏的少年心事。
方才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薛时雨忽的撞了撞阿沅的肩,阿沅顿了下醒过神,方才发现她盯着少年许久,此刻才发现孩童们包括其他行人已然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这里不光是常人,还有妖。
逐渐的,数量庞大的妖妖鬼鬼将他们包围了起来,盯着他们。
气氛忽的胶着了起来。
阿沅:“……”
季陵俊容森寒当即要站出去时,阿沅一把拉住他,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季陵看了他一眼,倒什么也不说,停了下来。
沈易凤眸微敛,瞧不出喜怒,忽的眸光略动,是阿沅忽然走向少年。
阿沅抿了抿唇,走到少年身边,蹲了下来,少年似乎还有些怕她,瑟缩了下肩膀。
阿沅顿了下,想了想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年的发:
“……对不起,吓到你了。”
和小季陵在境中呆了一段时间,有意无意间阿沅和孩子说话的声音变得更柔更轻,本就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愈加柔媚婉转如风,声音一出,不光是面前的少年愣了下,忘记了哭泣,周遭所有人皆是一怔。
季陵一双薄薄的眼皮陡的一掀,乌黑的眸底闪烁着异样的光亮直直盯着阿沅。
阿沅自然不知,还以为少年真是被她吓到了,她略沉思了一瞬,抱着双膝蹲坐在少年身边,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颊,一边拾起地上的落花,一边轻声的好似和他说悄悄话一般小声道:
“你……原谅我好吗?”
少年怔怔的看着阿沅,双眸骤然迸射出光彩,正欲说些什么忽的对上阿沅身后一双黑勋勋的,仿佛吸进所有光亮的乌沉沉的桃花眸。
登时浑身一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沅一无所察,见少年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更害怕了。她有些懊恼的拧了拧眉,她是看出来了,她们若真想在金庭不死乡找着“吾皇”的下落,起码……起码不能让人防着她们吧!
明显这些人已经对他们起了敌意了,不能才冒了这么大险进来却折在了这里吧?
况且也是她自己惹出来的……掌心还有些微微的刺痛,阿沅攒了攒掌心,掩于袖中,本以为小孩很好哄的,哪知这个少年这么难搞!!!
阿沅一边心不在焉想着,正巧最后一瓣樱花落于少年的肩上,阿沅没有多想便伸手去拾起,毕竟也是少年的心意……
正要拾起时,忽然被人抓着胳膊拽了起来,阿沅回头看,是书生。
书生半强硬的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扯到身后,言笑晏晏的看着少年:“方才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们绝无恶意。”
话落便要替阿沅扫下少年肩上的落花,然而书生还未动作,少年却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连连后退,居然跑走了,手中折下的树枝落在了地上,
最后还是沈琮冲众人拱了拱手道:“误会,误会,我们一行人初来此地,无异叨扰,适才一切都是误会,我们绝无恶意。”
众妖妖鬼鬼这才散了,阿沅这才松了口气。
女娃娃又一蹦一跳而来,这次捧了许许多多的面具一股脑塞给阿沅:“漂亮姐姐,再多留几天参加我们的花神节吧!花神节很好玩的!”
阿沅和薛时雨飞快交换了视线,收下了面具,含笑点头。
他们要调查所谓的“吾皇”的真相,戴面具混入人群中便是最好的选择。
沈琮行动力极强,几句话便赢了当地人的欢心,给每人准备了当地的服饰,并且给每人分派了不同的任务,阿沅是曳地的白裙,而薛时雨则是一袭烈焰红裙。甚至还鸡贼的将时雨姐姐和他分为了一组,美名其曰时雨姐姐的佩剑毁了,有他在身侧比较安全。
沈琮说到这时,阿沅拼命瞪着季陵这厮,眼睛都要瞪出来,这厮居然还没明白!!!!
老婆都要被人抢了还一脸傻傻的看着她,看她有用么???
难怪本来近水楼台的,还被沈琮这厮插了足,活该!
阿沅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季陵一眼,不再看他,晦气!
时雨姐姐都没说什么,她还能有什么异议?还有便是虽然这个“吾皇”究竟是何方妖怪的谜底好似触手可及了,但眼下有令空师父更焦头烂额的事。
便是摩柯这厮总是醒不来。
当下便这么决定了,他们几个去打听消息,空师父留下照顾月儿和摩柯。
阿沅虽恨季陵不争气,但时雨姐姐也答应了,她也无法,可在看到沈琮这厮借将红裙递给时雨姐姐之际,覆在她耳边轻声道:
“……红色衬你。时雨,上次观赏樱花已是三年前的事了,现在,你还愿与我同去么?”
时雨姐姐的回答是微红的面颊。
沈琮轻勾唇角,好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
旁观了一切的阿沅又想起那画上的女子,气得牙痒痒的,回头又恨恨瞪了一眼季陵。
季陵:“……???”
季陵难得露出一脸茫然之色。
……真是蠢死了!!!
直到了换衣的厢房内,阿沅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脸色差到几乎把“不开心”三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薛时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阿沅闷声道:“没什么!”
“明明就有什么。”薛时雨不知想到了什么,忙道,“可是阿陵又惹你生气了?”
阿沅掂量着手中的白裙,冷笑:“我哪儿敢生他的气啊。”为了个傻子,不值。
阿沅没怎么过脑的回答,没想到薛时雨看了他一会儿,忽的转身就往外走。
阿沅一愣,忙抓住薛时雨的胳膊:“……你干嘛去?”
薛时雨撩起袖子,一脸阴沉:“我去揍那小子。”
阿沅:“……”
阿沅一脸茫然:“……干嘛揍他?”
“他不是惹你生气么?”
阿沅的关注点则和薛时雨完全不一样:“你怎么能说揍就揍他呢?”
薛时雨被她说懵了:“我……不能吗?”
阿沅:“……”
“………………”
薛时雨看着阿沅猛地一拍脑门,喃喃着:“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时雨姐姐会在沈琮这厮面前脸红,会害羞,会和这厮赏花,然而却对季陵非打即骂,天天除了除妖还是除妖……
白裙落在地上,阿沅双手抓着薛时雨的胳膊,定定地看着她:“时雨姐姐,你根本……就没把季陵当男人看。”
陈述句。
她已经知道薛时雨和季陵的症结在哪儿了,原来在薛时雨面前季陵永远是个弟弟!!!
难怪!!!
阿沅转念一想,可是他们在芙蓉镇都有过肌肤之亲了……时雨姐姐还把季陵当弟弟,季陵……也太惨了吧!!!
阿沅震惊的无以复加。
她万万想不到季陵这厮是个天赋绝顶的除妖师,却在做人上居然这么失败!!!
她原先还想着时雨姐姐能看看季陵这厮就好了……根本没有!当务之急,应该把季陵当个男人看才是啊!!!
薛时雨看着阿沅青青白白堪称五彩斑斓的脸庞,不知为何,最近一段时日阿沅总是说一些让她摸不着啊头脑的话,虽说两人时常聊心事,感情日笃却总觉得仿佛隔了层纱似的……但阿沅像今天这么反常还是第一次,尤其她之前又差点伤害了一个少年。
薛时雨是真的开始担心了:“你到底怎么了?”
阿沅只是摇头,忽的眸光落在薛时雨捧着的红裙上,定了一秒,立马将掉在地上的白裙拾起,掸干净递向薛时雨,目光灼灼的盯着薛时雨:“时雨姐姐,我可以用白裙换你的红裙吗?”
薛时雨愣了下,倒是没想到阿沅会突然说起这个,不过一瞬间她脑海里极快的晃过了沈琮的声音:“……这红色衬你。”
朱唇抿了抿,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阿沅小心翼翼看着她:“……不可以吗?”
薛时雨的犹豫一下顿消了,爽快的将红裙递给阿沅,笑道:“这有什么的,穿去吧。”
阿沅双眼一亮:“谢谢姐姐!”蓦的顿了下,忽然道,“方才沈大哥要我跟你说,他在东边那片樱花林等你。”
薛时雨闻言眉心一蹙:“东边那片不是阿陵去探么?我和他不是应该去南边的……”
阿沅连忙道:“所以沈大哥要我跟你说嘛,我也不知他为何要跟季陵突然换了个方向……”
阿沅越说声音越轻,她极少极少说谎,这还是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话还没说完,耳根先红了。
所幸薛时雨并没有怀疑,直到看着薛时雨走出门往东边走,阿沅才松了口气。
望着薛时雨消失在拐角,阿沅也戴上青面獠牙的面具,往南边去了。
——
所幸金庭不死乡统共就两种面具,女的清一色戴青面恶鬼相,男的则是赤色恶鬼相,是以到了沈琮跟前,沈琮并未发现面前的“薛时雨”早就掉了包。
当然,时雨姐姐也不会发现沈琮掉了包。
阿沅本不欲和沈琮多费唇舌的,学着时雨姐姐的样子打了个招呼就想走,哪知沈琮第一句话就将她当场钉在原地。
“时雨,跟我走吧。”
阿沅只转身看他,并未说话,因为她哪怕体态和时雨姐姐像了个十成十,只要是熟悉薛时雨的一开口还是能发现端倪。
不过幸好沈琮也不需要她讲话,自顾自就说下去了:
“我知你的抱负,可妖是除不尽的……”沈琮顿了下,老生常谈的话他不想再说了,只道,“皇室的爪牙要寻来了,我不想你牵扯进来,时雨,听我的,不要再去寻什么‘妖皇’,黄河藏着的秘密不是你我能撼动的,快离开这吧,算我求你了。”
阿沅:“……???”
“时雨……”沈琮上前一步,阿沅连忙后退了一步,制止住他。
沈琮剑眉微蹙:“…时雨?”
“……咳咳。”阿沅轻咳了一声,学着时雨姐姐的声音,抻着嗓子道,“什么……皇室的爪牙?”
沈琮眉头拧的更紧:“我曾与你说过的,你忘了么?”
阿沅:“……”
“啊,我想起来了。”阿沅装作若无其事道,“那……那什么黄河藏着的秘密是……”
沈琮无声盯着阿沅瞧了一会儿,面具下的温情一扫而空,忽然沉道:“你不是时雨,你是谁?”
阿沅:“……”
阿沅本来也没真想能瞒住他,不过她低估沈琮的能耐了,虽然在此大家都使不出灵力,但沈琮光腿脚功夫也是一等一的。阿沅尚未反应之时,他扯下一片叶子手腕一动便掷了过来,薄薄的叶子带着凌厉如刃似的风,她下意识的闭上眼,覆在面容上的面具已然落了下来。
“……时雨?”
沈琮的声音藏着明显的错愕。
阿沅以防万一,早在戴上面具前便已画了张时雨姐姐的皮,没成想真的派上用场。
沈琮快速踱步而来:“时雨你怎么……”
话音突兀的卡住,是阿沅双掌掌心绵延出藤蔓将他缚了起来,怕他大叫,又用叶子封住了他的口。
虽然灵力用不上,但绑人还是能绑的。
沈琮盯着她的眼神好似要杀人,阿沅笑了笑,贴心道:
“你挣不开的,别费力气了。”开玩笑,这可是彼岸花的藤蔓。
盯着沈琮杀人的目光,阿沅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的拍了拍双手上的灰尘,正弯腰捡起地上面具,忽的,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的嗓音——
“为什么这么做……阿沅?”
阿沅顿了下,抬眸看去,是书生抱臂倚在不远处的樱花树下,含笑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