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瑞德的话,狛枝凪斗略微愣了一下。
说他傲慢的话,瑞德绝不是第一个,但是用这样的话形容他,却让他有些意外。
他对自己很傲慢吗?
狛枝并不知道。
“讨厌我自己?”他重复着这种措辞,嘴一瘪,“这样的说法很奇怪哦,毕竟我这样的存在原本也没有受喜欢的部分吧。”
他的神色有一个瞬间的恍惚,接着便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沉默地穿上了手术服,将工具和芯片从旁边的柜子里取了出来。
瑞德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理智越来越清晰、思维越来越活跃,但就像是灵魂被关进了躯壳一样,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样他想到了过去BAU负责过的一个案子,那次的嫌犯因为童年遭遇而对一组娃娃产生了极强的依赖,最终在失去这组娃娃的时候开始绑架活人来当做自己的玩偶。在那次案件中,嫌犯使用的药物就是能够麻痹受害人的身体,还是会保留他们意识的药物。
和现在的感觉尤为相像——
他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唯一清楚的是他必须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BAU的人一定察觉到了异常,他自己要坚持更长的时间。
瑞德很清楚,和狛枝凪斗的交流并不困难,对方很能说。
——这是每一个教主的必备技能。
传教嘛,怎么能少了嘴?
瑞德看着狛枝已经连医用手套都戴好了,便赶紧开口,“既然你和卡拉·奥古尔不一样,既然你依然是‘狛枝凪斗’,那你为什么要这样的事?”
狛枝凪斗从桌子上拿起那一小个芯片装置,“你是在指这个?”
“你说你能听到盾子AI的声音,你怎么能确认自己没有被控制?”瑞德这样说着,实际上这是一种让人自我怀疑的手段。
人在自我责问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被一些奇怪的理论绕进去的。
但是狛枝凪斗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我不能确认,事实上也没有确认的必要,我的存在本身是不重要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狛枝似乎感觉到了瑞德之前对他的形容……好像也有些道理。
能被人察觉到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更深的地方,狛枝凪斗对瑞德更加满意,“我要用做这件事的理由没有那么复杂,瑞德博士。我只是感到了责任,作为曾经的绝望残党、作为见证过未来机构中孕育出东西的绝望残党,我觉得我必须这样做,江之岛同学是很让人惊喜的存在,但是江之岛同学的AI就没有那么令人满意了,甚至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
他垂下眼睛,让斯宾塞·瑞德看到了他眼中明晃晃的失望,他没有对瑞德说谎。
“你对她失望,这让你抱有了什么责任?”瑞德尝试着去捋顺这套逻辑——敌人是不需要认同的,没有认同也就无所谓失望。当两方对立形成某种惺惺相惜情感的时候,通常就成了某种带有针对性以为的对手。
这是博弈中常会出现的一种奇妙连接的情感。
但这样奇妙的情感事实上并不会改变两方的立场——甚至这样“惺惺相惜”的对立通常会增加个体对于自己立场的的认同性,也即是会让博弈上方的对立性更强——更何况,这样的情感博弈一旦建立,对方的立场也会成为自己的认同点,失败便未必会让人愤怒,但是失望一定会——即使是从这个角度来思考,狛枝凪斗也没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失望于对手的变化而倒戈。
“不是对她失望,我是对它很失望。”狛枝凪斗认真的纠正这个概念,“拙劣的绝望扮演者让人失望,但是江之岛同学本身却非常有创造力,她可以让世界陷入绝望,让无聊的东西化为废土,然后——这片废土之上,会长出最漂亮的、最顽强的花。”
狛枝凪斗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废土上寻觅花香一样,“我由衷地希望这朵花能够在我的尸体上长出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件事更美妙的事情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过度的起伏和狂热,就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话,这样的平静反而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瑞德坚持地再问道:“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话让给狛枝凪斗反而顿住了,狛枝俯下身,脸平行贴在瑞德脸前,这让他们几乎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狛枝凪斗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瑞德能够明显感觉到一种凝重的气氛泛滥开来。他的心脏紧张得狂跳,他强行拉扯话题的手段似乎有些拙劣。
他的本意是想要诱导狛枝说更多的东西。
诱导狛枝和诱导瑞德过去见到过的嫌犯会略有不同,狛枝他不会在自己所信奉的东西上说些谎言来掩盖什么——他并不害怕被人知道。
瑞德觉得狛枝有一定程度上的自恋型人格,他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个常常轻浮的人突然严肃下来给人带来的压力相当可观,即使这人有着命不久矣的病弱身体也是一样。
特别是这个将死之人还带着一股迫不及待想要献祭的欲望。
就在瑞德的情绪被调动到极点的时候——
“噗”的一声,狛枝突然笑了出来,“不要紧张啊,瑞德博士,我并没有指摘什么,”他的瞳孔澄澈着一眼看穿了另一双瞳孔,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却并没有阻止,“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这微不足道的才能,能让我看到更加光辉的东西。”
“光辉是需要土壤的,绝望是孕育希望最好的土壤,越是绝境之中,孕育出的希望光辉就越是闪耀。”狛枝凪斗握紧了拳,视线当中透露出明晃晃的攻击性,“如果不够纯粹的绝望怎么能够孕育出绝对的希望——希望可不能用‘凑合’这样的词来完成。”
他一边说着,人已经走到了手术床顶端,紧接着一个清脆的金属碰撞音后,瑞德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额头上划开——是手术刀。
不知道刚才狛枝凪斗给他输入的是什么药物,被划开皮肤的感觉那样明显,但却不能用疼痛来形容,而更像是一种被干涉了身体的膈应。
他看不到狛枝凪斗的具体工序,但是却不难感受到正在发生的事情。
“既然它无法完成绝望,那就让我来代劳吧。”狛枝一歪头,将那芯片放在手边,“不要担心,瑞德博士,真正的希望会跨过绝望,踩在我身上的。”
“你‘绝对的绝望’是指什么?即使是绝望药剂也有了中和剂的对冲,你——”因为额头上被开了一个口子,瑞德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他的语速也在不断地加快,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用狛枝凪斗的特殊语言和对方对话,这个时候不能反驳对方的“信仰”,“既然你是希望教徒,那就应该做‘希望’该做的事情。”
“没有经过洗礼的希望,怎么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希望呢?”狛枝凪斗一点也不受影响,他放任自己的身体接收盾子AI的一些影响,感受着盾子AI的变化和意志,让对方的意志更多的沉入他的神经中,“我并不是在预告我要做的事情,我是在叙述我已经做过了的事情……啊——看我的脑子,我已经到了分不清逻辑顺序的地步了吗,我怎么忘记告诉你了……”
他说着打开了手机,卡在侧面的支架上,将纽约市这让他意想不到的混乱之状摆在了瑞德眼前。
“瑞德博士——你昏迷很有一段时间了。”
手机画面中的黑色从屏幕当中印到瑞德的瞳孔之中,扩展开来的画面把时间推向了他昏迷之前——
狛枝凪斗很看好“时刻警惕”的,他们能起到很有趣的作用——只要使用他们人,更聪明一些。
袭击警局这样危险的指令,不是轻易能够被执行的。
对专员来说,最好的消息就是,“时刻警惕”的组织架构非常严密,为了方式泄露组织,他们几乎都是自上而下的单线命令方式。
说起来可悲,这个为了对抗隐私窥探而存在的组织,竟是依靠对组织成员一切行动的掌控和监视而运作的。
下层的组织成员依靠通讯接收上线的命令,他们甚至不会知道更上一层的身份,而他们自己的一切——包括隐私——都不能对组织隐瞒,否则就是不忠。
这样奇妙的方式对于能够切入组织内的存在来说,太容易利用时间差和信息差来控制组织架构中上下两个部分了。
被抓入警局的彼得·科利尔是为数不多见过组织首领,能和他有联系的人,也是行动组的直接领袖,他在组织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所以,当组织中负责执行的人员接收到要用一些过激手段“解救彼得”的时候,身为彼得直接下属的他们并不感到意外。
相反,这样果断而决绝的命令让他们感到兴奋——这种性质的组织中,这样疯狂而鲁莽的决策能够将他们的情感更紧密地连在一起。
就像是不论发生多么严重的意外,组织永远不会因为危险而放弃组织成员——至少对于底层的组织执行者来说,这样的信号是能够直触心底的。
恰符合了要他们奋不顾身的洗脑需求。
即使组织首领“X先生”没有现身,只是通过组织内线指挥他们,这依然让“时刻警惕”的他们义无反顾。
专员只能感叹,蝙蝠家的某些程序真的很好用。
尤其是这个模拟画面的程序,当初在他还用富冈义勇契约的时候,就见过蝙蝠家的人用这个程序来制造实时的虚假监控——他和蝙蝠侠在老沃克的酒吧里能够自由行动,靠的就是这个程序——捕捉人体的动态,用系统模拟的虚假画面来代替真实的画面。
当然,当时的契约不精通这样的技术,自然无法理解,但是这个概念记在专员的大脑中,当契约合适的时候,这个项目自然就有了落地实现的可能。
计算机室前没有坐人,但是计算机屏幕内却在不断跳动着,仿佛正在被远程操纵着,里面是正在被替换的“时刻警惕”几个基地的监控。明明是已经全员出动的空旷基地,画面中却模拟着每一个成员的动态在基地中监控的视角下正常行动着。
就算是蝙蝠洞内,想要一次性模拟出这样数量的人物画面,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和多个人的同时坐在计算机前一起合作才能做到。
大型的处理器在郊区的隐蔽建筑里运行着——先前,可是X先生亲手把这个正控制他的组织的硬盘插入了处理器,他以为自己真的拿到了撒玛利亚人,迫不及待地运行了它,并且被它模拟的撒玛利亚人的画面蒙蔽了双眼。
这就是X先生暂时没有继续追查阿瑟的原因,也是根和肖能够带着阿瑟轻而易举、毫无阻碍地取走真正存在银行中撒玛利亚人硬盘的最大原因。
他们的顺利,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有东西,代替了撒玛利亚人的硬盘被取走了。
而这个东西,让除了“废弃图书馆团体”以外的其他人认定了这种“代替”。
因为狛枝凪斗很清楚,“废弃图书馆的伙伴们”会帮他圆好这个谎言的,毕竟他们也想要隐藏真正撒玛利亚人的存在,不是吗?
X先生可不知道,他带回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潘多拉魔盒”。
原始硬盘中的数据完全转移到了局域网络之中,屏幕骤然变蓝,一串代码凭空被打在系统在轰,处理器的权限默不作声地被修改着,直到整个屏幕都在滚动着让人看不懂的符号,这些数据连在一起几乎让这个不够完整的处理器过载。
突然,显示屏上的代码一顿,整齐的符扭曲了起来,像是变成了一个个像素点,明明暗暗地拼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Q版土色头发的小头像,他跳动着眨巴着眼睛仿佛在观察眼前的一切。
紧接着,头像的线条散开,串成了一行字母,连出了这个系统的名字。
——Alter Ego。
让我们走反派的路,让反派无路可走。
回溯另一条线,其实并不是只有一个马甲的,噗——毕竟AI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