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时分, 今晚是一轮弯月,或许是因为到了冬季, 月色不如前几日的清朗,夜幕就显得深了不少。
夜色下,白日里被王城的民众们簇拥着而热闹非凡的猎神神殿到了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神殿青色的顶端折射出一点光华,月光斜斜地透过天窗,落到神殿之中那矗立着的猎神石像上。
十头猎物躺在下方的祭台上,弥漫出淡淡的血腥气息。
再往里面, 神殿内侧深处的一个房间里,年轻的王子躺在床上, 安静地沉睡着。
长长的流金色发丝在床上铺开,就像是融化的金子一般, 就算是黑夜中,也给人一种明亮的感觉。
突然,一个黑影从天窗里翻了进来。
他轻手轻脚地落地, 行动宛如幽灵一般, 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那个人影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接近沉睡中的伽尔兰,一直到他站在床边, 伽尔兰也依然一动不动, 看起来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那人一伸手, 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滑落到手中。
他举起匕首就狠狠地向躺在床上的少年的喉咙刺去——
铿。
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
突如其来从斜地里伸来的长剑挡住了匕首的剑尖。
那人瞳孔猛地一缩, 立刻就要收回匕首, 转身逃走。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将匕首收回来,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痛。
男人睁大眼,错愕地看到刚才明明还在沉睡的王太子不知何时掀被起身,手中的短剑重重地捅进他的腹部深处。
伽尔兰拔出短剑,侧身避开喷溅而出的鲜血。
他手中短剑的剑身已经整个儿染成血红色,指向地面的剑尖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血。
男人向后踉跄两步,他还试图逃跑,可是腹部的重伤让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他才后退了一步,那不知从房间的哪个角落里走出来的独眼骑士手中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让他再也动弹不得。
腹部的鲜血泉涌而出,他捂着怎么都止不住血的腹部伤口,一咬牙,忽然张嘴吹了个唿哨。
那是向自己的同伴传递行动失败、赶快撤离的暗号。
然而,他一吹完,就听见了剑抵着他喉咙的独眼骑士冷笑了一声,开口喊了一声。
下一秒,房间被打开。
两个被五花大绑着的男子被打开门的侍卫一把推耸进来,登时站立不稳,皆是狼狈地倒在地上。
男人的呼吸一滞。
被绑住的正是他的两名同伴。
“说,谁派你来的?”
凯霍斯将手中的长剑插回腰间的剑鞘中。
他说,“说出你的主人,我许诺你,保住你这条命。”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男人没有动,可他盯着凯霍斯的目光很狰狞。
他的手指捂在腹部,整只手都被染成了血色。王太子那一剑虽然没有刺到他的要害,却让他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而且如果不尽快进行止血治疗,他依然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感觉着腹部鲜血的流逝,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了起来。
“如果再不进行治疗,你就离死不远了。”
凯霍斯再一次开口道。
男人听完,突然对凯霍斯古怪地一笑,然后用力一咬牙。
凯霍斯心里一惊,猛地上前,想要掐住他的喉咙。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凯霍斯的手才碰到刺客的喉咙,那名刺客突然发出诡异的咯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黑红色的血痕。
男人的眼睁得很大,瞳孔涣散开来,很快就没了气息。
不只是他,另外两名刺客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咬破了藏在后槽牙的毒药,瞬间毒发身亡,让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凯霍斯跪地俯身,指尖碰触着毒发身亡的那名刺客的鼻尖,确认那里没了气息之后,他抬头,对伽尔兰摇了摇头。
伽尔兰神色凝重。
他刺的那一剑特意避开对方的要害,就是为了留活口,找出线索。
可是现在看来,这几个刺客都是死士一类的存在,一旦被抓,就会吞毒自尽。
伽尔兰抬手,按在自己的左肩上。
左臂上的伤依然在一阵阵地疼着,提醒着他不久之前发生的那一场刺杀。
那恐怕只是一个开始。
显然,那些坚持着所谓高贵血统的人们绝不会就此罢休。
为了让赫伊莫斯返回王城,登上王座,那些人会想方设法、抓住一切机会除掉自己。
……
赫伊莫斯……
默念着这个名字,伽尔兰转头。
透过敞开的天窗,他看着夜空中那细细的弯月。
这一夜的月光是如此的微弱,仿佛要融化在黑暗中一般。
在这个夜晚,在北地的赫伊莫斯应该在沉睡。
以赫伊莫斯的能耐,恐怕早已收到了自己遇刺受伤的消息。
可是这些天来,他却没有任何从赫伊莫斯那里传来的讯息,哪怕只是一封信……
少年垂眼,细长睫毛的影子浅浅的笼罩在他的眼窝上,让人看不清此刻他眼底的神色。
…………
……………………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初雪已经停了,夜空中那一轮细细的弯月高挂空中,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投向大地的光几乎都被云层遮蔽,让整个大地都被黑暗笼罩着。
北地要塞深处的一个房间中,石墙上的灯还在燃烧着,微弱的火光映在床上的青年俊美的侧颊上。
赫伊莫斯侧身躺在床上,静静地沉睡着。
突然,不知为何,他睁开眼,金红色的眼中掠过一抹令人心悸的微光。
他坐起身,转头。
窗子关得很严实,外面的寒风在呼啸着,晃动着木窗发出响声。
他下了床,推开窗,一股冷风猛地灌入房间里,瞬间让房间里的温度降了好几度。
穿着单衣的赫伊莫斯却仿佛感觉不到寒风带来的冷意,抬头向天空看去,厚厚的云层中,隐约能看到一轮细细的弯月。
他的瞳孔映着那若隐若现的弯月,金红色的眸在黑暗中异常显眼。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在这深夜中醒来,莫名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只是突然想到,在那遥远的南方,伽尔兰会不会也正看这轮弯月。
……他可能想多了。
这样的深夜,伽尔兰应该早就睡着了。
大概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蜷缩成一团窝在床上吧。
只要一想到少年那窝成一团睡着的模样,赫伊莫斯就觉得自己心里都柔软了几分,暖暖的,就连呼呼灌入房间里的寒风也不会让他觉得寒冷。
抬手轻轻地抚摩着耳上那粗糙的青金石耳环,他闭上眼,脑中全部都是那个身影。
明明之前他也曾远离王城数年,和伽尔兰分别数年的时光,那时虽然也很想念王城中的那孩子,却也仅仅只是想念而已。
可现在这一次,不知为何,明明才只分开了十几天而已,时间却是如此的难熬,让他难以忍受,就像是无法呼吸一般的难受。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在外面响起,赫伊莫斯睁开眼,那恍惚的眼神瞬间消失,锐利的目光投向不断发出响声的门板。
“谁?”
他开口问。
这么晚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人敲门?
一个他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是他的一名侍卫,大概今晚轮到这名侍卫值夜。
“赫伊莫斯殿下,赫亚大人让您尽快前往议事厅,说是有紧急情况!”
赫伊莫斯目光一凝。
赫亚,是亚伦兰狄斯极少的数位骑帅之一。
年初他被卡莫斯王召回王城的时候,卡莫斯王派这位骑帅接掌北方军团。
现在他返回北方军团,虽然论身份高于赫亚骑帅,但是按照军中规矩,赫亚骑帅才是北方军团的最高统帅者。
这位赫亚骑帅一贯行事稳重,可是对方居然在这么晚的时候突然叫他去议事厅,想必一定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发生。
赫伊莫斯迅速穿上外衣,换上战斗装束,迈步出去。
他一边快步向议事厅走,一边开口发问。
“是什么事?”
那位侍从紧跟在他身后,低声回答。
“紧急情况,盖述的军队有异动,正向边境而来!”
…………
……………………
卡纳尔国的西北方,是希达国,意为高原上的国度。
因为地处高原之上,耕地不多,也不肥沃,且气候偏干旱,希达国的子民大多以放牧一种毛多且肉质鲜嫩的高原绵羊为生。
因为生存环境较为恶劣,所以希达人大多性情粗暴、身体强壮,军队的战斗力很强,他们经常在粮食丰收的时候去他国掠夺粮食,因此与周边国家大多交恶。
周围的国家对其又厌恶又有些惧怕。
而此刻,这个令周边小国都有些惧怕的国家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战争。
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那些来自北方的、被他们称之为蛮族的人突然入侵了他们的国家。
那些来自冰雪之中的蛮族拥有着更甚于他们的强壮体魄、可怕的力量以及更加锋利的武器,以迅猛之势在短短数日之内就攻打到了他们的王城。
战火一路蔓延,一座接一座的城市陷落。
蛮族的军队就宛如一只张开巨口吞噬着一切的冰雪巨兽,一路鲸吞着他们的城市,吸取着他们陷落的城市养分,越发壮大。
现在,希达国所有的军队都汇聚到了他们王城之中。
若是王城陷落,就意味着希达国的灭亡,他们只能拼死一搏。
战火在希达国的王城燃起。
原本安宁的城市已经成为了铁与血的战场,杀喊声,怒吼声,惨叫声,在整个城市上空回荡着。
在他国曾今耀武扬威的希达士兵们在被他们称之为北地蛮族的战士面前是如此的脆弱,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希达军的阵列就被摧毁。
那就像是一头凶猛可怖的北地巨熊冲入一群鬓狗,轻易地就将那群鬓狗碾得粉碎。
那巨熊以摧枯拉朽之势毫不留情地击溃了希达人的大军。
王城陷落,这场惨烈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
希达王,一个身型雄壮的中年男子,此刻骑马矗立在战场之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鲜血从他额头上流下来。
他身后的王宫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火光从他身后照来,映红了他的身影。
他的四周,是遍地的尸首。
他粗犷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眼中满是血丝,那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
一名面容俊美的青年骑马立于希达王的对面,风声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让他那如雪般的银白色发丝在风中拂动着。
本是白色盔甲,却几乎被染成了血红色。
那全部都是他砍杀的人溅落在他身上的鲜血。
他淡紫色的瞳孔冷冷地注视着希达王,目光中看不出一丝感情。
轰隆一声,被大火灼烧的王宫一栋高塔轰然倒塌。
在这一瞬,希达王发出一声喉咙撕裂般的嘶吼声,握紧手中的长枪,向这位北方蛮族的王子凶猛地冲了过去。
他咬紧牙,面色狰狞,发誓要与这个带领大军毁灭了他的国度的王子同归于尽!
近了。
更近了。
他挺枪,将全部的力量灌注在手中的铁枪之上,全无防备的,不管不顾的,狠狠向对方刺去。
就在两匹骏马即将交错而过的前一瞬间
一柄足足有半人之宽的银白色巨剑猛地劈砍而下。
将希达王连人带马一并砍成了两半。
鲜血飞撒在空中,溅落在勒住骏马的青年的盔甲上,将其再度染上一层血色。
他骑马矗立在大地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地面上那具被他砍成两截的希达王的尸首。
他手中那柄巨剑向下垂落着,鲜血从上面滴落在大地上。
他的身后,王宫的大火熊熊燃烧着,火光映红了天空,像是染红了整个天际的血光。
那是他带来的鲜血和死亡。
……
希达国,灭亡。